“永寂虛界?”這是李凡第二次在泰天帝的口中聽到這個詞了。
儘管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但在李凡的印象中,守丘公依然是位世間少有的強者。而這樣的人物,竟也會陷入履步爲艱之境?
“這所謂永寂虛界,究竟是什麼地方?”李凡不由出聲問道。
“什麼地方?”泰天帝的神情有些古怪。
他伸手指向周圍:“這裡,那裡,你曾經所見任何之處……其實都可稱作永寂虛界。即便現如今不是,往後也終將註定墜落其中。這便是山海衆生的宿命。”
泰天帝一番話,說的李凡愈發迷惑了。
然而這位已經隕落、只有一道虛影殘存的昔日仙帝,似乎存了心要跟李凡打啞謎,繼續說這些似乎毫不相關的話:“當初,我身化逆行舟,一次次的在時光長河中逆流而上。最開始,以我差點就能超脫的實力,卻也只是勉強回到了三千年前……”
“三千年時光看似漫長,實則只是彈指一揮間。先知先覺之下,我的確爲道湮之劫的到來,提前做了不少佈置。但終究還是徒勞無功。”
“能多救些真仙,卻救不了仙界。”
“於是我一遍遍的嘗試。試圖回到更久遠的過去,以期獲得更長的準備時間。隨着我對逆行之道領悟的愈發深刻,我能夠回溯的時間上限,也不斷增加。從三千年,五千年,再到一萬年,五萬年!”
泰天帝雖語氣平靜,但話語中的內容,卻是已然顯露獨屬於絕世強者的風範。
“縱使逆行舟裂隙遍佈,我也依舊心懷希望。直到……”
“那一日,我終於見到了時光長河的盡頭。”
泰天帝眼神中,涌起無限的追憶。
“時光長河盡頭?怎麼可能?”李凡聞言,身軀一震。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忽的,他腦海中又有些許畫面閃過,引得絲絲刺痛。轉瞬之後,李凡終於有些明白過來。
泰天帝繼續說着:“就像是憑空而成的滔滔大河,我這溯流而上者,再怎麼於河水中奮力掙扎,也無法再向前一步!”
“道湮之劫?”李凡緩緩吐出四個字。
泰天帝點頭:“不錯!道湮之劫,這恐怖的災禍,不僅僅只是現在時間點上吞噬我們的世界。還將我們在歷史上曾經存在的痕跡,都要通通抹去。讓塵世間一切,都徹底歸於虛無!”
“七萬四千八百七十六年。這便是當初我逆流而上,所窺見的時光長河的上游極限。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再度啓程了。待在畫中的這些年裡,恐怕這個數字,還要再大幅度減少……”泰天帝嘆了口氣。
僅僅是旁聽,李凡也切身感受到了這難以抵擋的壓迫之感。有什麼比起時間倒流都無法改變命運還要令人絕望呢?他好似一路跟隨當年的泰天帝,切身經歷了道湮之劫在時間長河的上游,一步步逼迫、傾瀉而下的驚怖畫面。
忽的靈光一閃,李凡若有所悟:“所以,前輩你所說的永寂虛界,就是指……”
泰天帝點點頭:“不錯。永寂虛界,就是指這些已經被道湮之劫吞沒的地方。”
雖得到了對方的解釋,但更大的疑惑反倒是在心中升起。
“前輩既然說,道湮之劫已經吞沒了曾經的一切,那麼本不該存在的地方,我師尊、守丘公,又是如何【前往】的呢?穿梭於時光虛無之中,縱使師尊定然也會面臨生死危機。這般以身犯險,又究竟所爲何事?”
面對李凡的諸多疑問,泰天帝沒有選擇隱瞞,而是盡數爲解答。
大袖一揮,一條浮光掠影重重的滔滔長河,便流淌在二人之間。
泰天帝以指爲劍,輕輕一劃。長河璀璨的影像就直接被抹去了前面一小段。只留下後半截,繼續在時空中奔騰流淌的詭異情景。
“你有沒有疑惑過,爲什麼時光長河明明已經被盡數吞沒,然而身處下游的我們,卻依舊存在?”
“沒有了過去作爲根基,我們竟能獨立存在麼?就好似我若是回到你凡人時期,直接將你斬殺。你現在還會出現在我面前麼?”
李凡眼睛微眯。他的確思考過這個問題,並且下意識的覺得不可能。但整個塵世依舊存在的事實擺在這裡,也就讓李凡不得不相信這個推論。
似乎光陰長河上游的消失,並不會直接影響到下游。只有當道湮之劫真正波及“現在”時,整個時空纔會徹底消失。
泰天帝深深看了李凡一眼:“曾經的我,包括仙界諸多強者,乃至三位聖君,都是這麼想的。直到後來……”
“我們才意識到,大錯特錯!”
泰天帝並沒有詳細解釋,仙界誅仙究竟是如何發現自身認知謬誤的。而是直接篤定無比的,給出了不容質疑的結論。
他再度揮手,原本橫着的時光長河影像,霎時間豎立了起來。
影像驟然間縮小了無數倍,長河消失的上游部分,才得以顯露。
“時光長河,根基仍存。我們如今依舊好好的活在世上,就是最好的證據。它被道湮之劫吞沒,不過是假象。”
李凡看着前方,泰天帝展現的一幕奇景。
一條自下而上的,散發着淡淡藍色光芒的連續通天長河,卻被不知名的黑暗所侵染。
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道湮之劫的侵襲,並不是按照自古到今的順序進行的。而是同步的,在長河每一處中上演。有的歷史區間,猝不及防,就此徹底消失。而有的地方,卻是暫時得以倖存。”
“我們,就身處這樣一段,仍然存在的節點之內!”
泰天帝的眼神,看向時光長河極遙遠的過去:“還是那個問題。我們之所以能夠存在,正是因爲在那看似被完全被吞沒的一片黑暗之中,仍然有人在苦苦堅持!”
“有朝一日,若是他們全都徹底失陷……”
“我們也將不復存在。”
“甚至就連如何消失的,都不會有任何察覺。就好像我們,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一般。屆時,無論是何等力量的強者,恐怕也無法避免覆滅的命運。哪怕是執掌長生大道的守丘公。”泰天帝長嘆一聲。
“!”李凡心神劇震。
思念急轉間,他依然是明白了守丘公之所以會前往永寂虛界的原因了。
是救援。
也是自救。
“當明白了這點後,塵世間所有的強者,目標也就統一了。維持自身存在的前提下,橫渡寂滅時空,前往上一段倖存節點,給予助力。如此往復,最終……”
“回到能夠徹底解決道湮之劫的久遠過去。”
“只可惜我,大限已至。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逆流而上,已經是我的極限。橫渡寂滅時空,卻遠非我所能了。”泰天帝再度嘆息道,神情有些落寞。
泰天帝所揭示的真相,遠遠超乎了李凡的預估。
甚至似乎在過去的記憶中,也不存在這方面的認知。
大腦在極度震驚中,一時間還難以接受、反應。
許久的沉默之後,李凡忽的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問道:“莫非,當初我們的突然醒悟,知曉了對時空長河現狀的正確認知,就是因爲……”
李凡指着前方斷斷續續的時間長河中,自身所在的上方。
“有客自未來而來,橫渡寂滅時空,援助我等?”李凡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泰天帝鄭重的點頭。
李凡凝望着眼前這一幕,似乎看到了所有強者、齊心協力,力圖挽救被吞沒的時光長河的壯舉。
心情激盪,久久難以釋懷。
半晌過去,方纔緩緩平復。
短暫的熱血沸騰結束後,他盯着面前景象,心中再度有諸多疑問涌現。
究竟怎麼樣,才能橫渡寂滅時空?
而究竟如何又能確定,回到最古老時刻,就能找到解決道湮之劫的方法?如果無數人合力,歷盡艱辛,最終卻發現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這又該如何是好?
……
思忖了許久,李凡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將內心的諸多疑惑給講了出來。
泰天帝神情肅然:“如果不試,那麼等待我們的,唯有滅亡終局。試一試,或許才能博取那一線生機。”
“我們只能希望,在古遠過去的那些強者們,能夠堅持到援軍抵達的那一天。”
泰天帝擡起手,指向天外。
“要知道,能夠前往彼岸大世的,無一不是震古爍今的強者。而有資格橫渡寂滅時空,前往永寂虛界的,更是億萬中無一。這樣的人物,哪怕沒有半點希望,也仍然能奮力掙命一搏。又豈會被這危局的可能,影響到心志?”泰天帝神情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雖得守丘傳承,超脫幾乎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但若你還是現在這般心態,前往更大舞臺後,卻未必有資格更進一步了。”
“長生大道,只能庇佑你在此間長生逍遙。”
李凡看着泰天帝指着的時光長河中的一小段,作出受教了的神情。
“我輩修士,但凡聽聞此計劃,又有誰不會熱血洋溢、願以身獻力呢?我因自身命數造化,無法參與其中。實在遺憾至極。”
“然而,你卻仍大有機會!”
“誤入此處,或許也是命中註定。”泰天帝說着說着,竟逐漸喃喃自語起來。神情有些魔怔,彷彿想到了什麼令人激動無比的念頭,原本死意籠罩的虛影身軀。慢慢升騰起一股特別的氣勢。
“苟活此處,已經無甚意義。索性今日就將我所感悟,逆行之道,傳授給你!”
“若有一日,能代我前去永寂虛界助力,便不枉我今日之犧牲!”
泰天帝彷彿忽然頓悟。
身上大方光明一片。
身影逐漸飄入逆行舟中,逐漸跟舟身合一。
逆行舟驟然飄起,而後電光火石間,朝着李凡撞來。
李凡之前還因爲泰天帝的豪情壯語而深受觸動,感動非常。
然而此刻逆行舟不受控制的朝自己飛來,卻是本能的想要躲閃。
但李凡並非泰天帝的對手。
哪怕泰天帝只剩下了一道虛影。
故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逆行舟飛入自身身軀之中。
轟!
身前泰天帝所展示時光長河,也好似一齊撞入李凡的腦海之內。
泰天帝一次次逆流而上,在時光長河中所經歷的一切,此刻同步在李凡腦海中上演。
跟被自己失去的記憶所吞沒的情景,如出一轍。
但泰天帝很明顯考慮到了李凡“孱弱”的承受能力。
浮光掠影的不斷沖刷下,那些無關緊要的諸多事情畫面,全都慢慢淡去。
只剩下某些關鍵之事,以及泰天帝對逆行之道的感悟,宛若被沉澱一般,存留下來。
泰天帝的傳承,似乎引發了李凡失去記憶的共鳴。
曾經經歷的畫面,受到激發,再也抑制不住的自腦海深處同步噴涌出來。
“還真?!”
在諸多景象中,李凡抓住了最爲要緊之事。
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爲自身所持至寶的取得名字。
以及【還真】的諸多妙用。
“什麼情況,還真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無間輪迴等諸多功能消失了不說,就連我當初定下的錨點也全都消失了?”
雖然喚起了部分遺失的記憶,但李凡心緒卻並沒有因此穩定下來。
反倒是愈發震盪。
再加上泰天帝的傳承,使得情況進一步的惡化。
玄黃界中,太師府密室裡的李凡本尊,已經是在這巨大的壓力下,整個上半身都炸成了一灘血肉。長生氣息,源源不斷的從殘軀中涌現,試圖修復傷勢。
不過李凡這次在腦海中驟然引發的動盪,已然超出了他能承受的太多。
就連他所秉持的長生大道,似乎也挽救不了他了。
“還真!還真!還真!”
見事不可爲,無奈之下,李凡只得心中快速喊道。
但似曾相識的一幕,又發生了。
還真竟然沒有聽到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
李凡不死心的又連續呼喚了數聲。
結果依舊。
驚怒交加之下,看着自己逐漸被吞噬的身軀,李凡難免生出絕望。
但,恍惚間李凡又回憶起了剛剛泰天帝所說之話。
“這樣的人物,哪怕沒有半點希望,也仍然能奮力掙命一搏!”
驚慌慢慢消退,李凡眼中只剩下無比的堅毅。
在剎那間,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求生之路。
逆、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