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說話的,乃是一頭通體墨黑的麒麟,它的模樣雄壯、神俊,聲音卻如孩童般清脆。
萬妖頭頂的帝一,在聽到墨麒麟的質疑後,發出陣陣沉悶的笑聲。
“所謂經驗,真乃是一柄雙刃劍。給了我們應對危機的底氣,卻又在不知不覺間,把我們推向深淵。”
烏黑的肉團翻滾起來,似乎在表達內心不滿的情緒。
“此次大劫,不同於歷史上,我們曾經經歷過的任何一次劫難。”
“它的緣起,來自……”
說到這裡時,帝一肉團中,忽的涌現出許許多多猙獰妖獸的面容。
“閉嘴吧,你!”
“跟這些廢物囉嗦什麼!不聽話的,通通吞掉!”
“什麼萬妖族羣,天底下,只要有我【帝一】就足夠了!”
……
詭異的一幕,讓參加會議的萬妖頓時噤若寒蟬。
但顯然,對如此異狀,它們也都不是第一見了。
眼神中只有恐懼,而沒有驚訝。
肉雲再度翻滾,將這些語氣惡劣、不斷叫囂着的頭顱,重新吞入。
帝一旁若無事的繼續說道:“因此,這次劫難,超出了玄黃界自身所能化解的上限。”
“如果沒有額外的變數,這世間的一切,終將以消亡而終局。”
帝一說的鄭重無比,衆妖也是紛紛肅然。
“不過,我既然說會帶你們走,就自然已經想好了脫身的辦法。”
帝一如同萬相共鳴的聲音迴盪在此方空間中。
“人類修士中,有一名爲天劍宗的門派,他們爲了在大劫中謀求一線生機,想要打造能夠破碎時空的【破界神兵】,從而從這玄黃中逃脫。”
“先不提他們此舉的可行性,他們的這個舉動,倒是給了我啓發。”
“我們腳下的這座山,恰好是一柄天然的【破界神兵】。只要稍加改造,就能帶領我們逃離這裡。”
帝一信心滿滿的說道。
“南冥山,乃是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邊界所在。因此匯聚了許多世界本身溢散的能量……”
帝一爲衆妖獸闡述起當中的原理起來。
萬妖們不敢怠慢,不管心裡如何想,表面上都是一副聽得極爲認真的樣子。
而在最上方的透明房間內,許克卻是聽得直打哈欠。
“真無聊啊,怎麼最強大的妖獸,這麼喜歡囉裡吧嗦。一點也不霸氣。”許克小聲嘟囔着。
他轉頭看向一旁比自己還小一圈的孩童,問道:“你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呀,這是妖族內部的會議,我們在這偷聽不好吧。”
“沒關係,它不會介意的。”孩童看着下方侃侃而談的帝一獸,淡淡地說道。
許克雖然天性爛漫,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是傻子。
他左右撇了眼,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聽伱的語氣,似乎跟帝一大人很熟的樣子。”
“你該不會是它的私生子吧?”
“如果你非要這麼認爲的話,也沒錯。”出乎許剋意料的是,對方竟然直接大方承認了。
這下把許克嚇得愣住了。
“或者說,【帝一】是我。但我不是帝一。”孩童再度補充道。
許克霎時瞪大眼睛,其中滿是難以置信。
而李凡此時,注意力也從下方帝一肉團的演講中,回到了面前這位粉嫩的孩童身上。
雖然早有猜測,但是堂堂妖獸主宰,竟然衍化出了一具人類軀體。
李凡心中還是有點震驚。
看着許克和李凡,一人一鳥詫異的表情,帝一則是露出了個和自身外表完全不相符的莫測笑容。
“怎麼,驚訝麼?”
許克連連點頭。
“其實倒也不必如此。世間生靈,究其本源,實則可歸一處。”
“妖獸也好,人類也罷。其實都沒有本質的區別。”
帝一表情平淡,嘴裡卻說着驚世駭俗的話。
李凡相信,在這妖族聖地,如果說此話的不是這位妖族主宰,而換成任何其他人,恐怕早就被憤怒的萬妖給生吞了。
“說起來好笑,我也是過了許久,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的。”
“於是纔有了我。”孩童帝一揹負雙手,俯瞰着下方的一衆妖獸,老氣橫秋地說道。
“當年陸涯曾對我說,妖獸之所以如此強大,是因爲力量繼承自體內本源血脈。但隨着一代代的繁衍,妖獸的血脈也會逐漸稀薄下去。雖然不排除有變異返祖的可能,但是妖族整體的實力,卻是毋庸置疑的,在越來越弱。”
聽起對方說起了陸涯師兄,許克頓時眼睛一亮,仔細聽起孩童帝一的話來。
“而妖族的對手,人類。卻是在一代代學習和積累中,不斷變強。功法,符籙,器、陣、丹、藥,人類的力量來源,卻是能被一代一代的繼承下去。”
“差距越拉越大,妖獸的未來,又在何處?”
“我思考這個問題,足足想了三天三夜,最終也沒能想明白。”
“強制讓那些沒腦子的傢伙,去學習煉丹、煉器?”
“恐怕就算是我,也無法做到。每天躺着,吃吃喝喝、累了就睡。既然這樣就能變強,那又爲什麼還要努力呢?”
“這就是妖族的困境。即便會有些特別的個體,但也無法改變整個族羣的生態。”
似乎是對許克二人講述,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所以,你想要把妖獸變成人?就像你現在這樣?”彷彿想明白了什麼,許克吃驚無比,駭然的說道。
李凡身上也是羽毛微微豎立,感到有些驚怖。
“是。”
“也不是。”
帝一搖搖頭,又點點頭。
“作爲整個妖獸們的主宰,我必須站在整個妖獸族羣的角度上、而不是靠個人喜好去思考和決定問題。”
孩童帝一指着下方正在舉行的萬妖大會。
“下面這個我,決定要帶着妖獸們,逃離玄黃界。”
“即使我有十足的信心,卻也不能否認,這個計劃有失敗的可能。”
“哪怕只有萬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將其計算在內。”
“爲了不讓妖獸族羣們,會因爲我的一個決定,而從此走向末路。所以,我需要有另外的計劃。”
帝一緩緩說道。
“我懂了!這就是師兄們常說的,凡事要有兩手準備!”許克有些興奮地說道。
“不,你不懂。”帝一卻是毫不留情。
“兩手準備?這對於龐大的妖獸族羣來說,跟自尋滅亡沒有什麼兩樣。”
“那些不肯離去、決定留在玄黃界的妖獸們,對於化身爲人,它們的接受程度會有多少?不用細想,就能知道,必定只有那麼一小部分,能接受我的這個計劃。”
“強迫只會給本就已經分裂的族羣帶來傷害,所以我需要秘密執行這個計劃。”
許克撓撓頭,小臉充滿了迷惑:“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呀,我怎麼被繞的迷糊、越來越聽不懂了?”
帝一輕輕一揮手,在他們面前,霎時出現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木。
在其中一根枝椏的盡頭,許克赫然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這是……”他有些不解的問道。
“這是未來。”帝一鄭重的回答。“某種可能性的未來。”
“妖族將來可能的一種命運,就與你息息相關。”帝一看着小小的許克,眼中充滿了滄桑。
許克則是看着依然不斷在擴張、繁衍的樹影,陷入了迷茫。
那一根根枝椏上顯示的妖族景象,有的極爲相似,有的則是截然不同。
有充滿血色、妖族盡數滅亡,有繁衍到極致、重複上古妖族最強盛時期場景。
有的則是人與妖和諧共處,共同建立了輝煌的文明。
還有的則是模糊一片,充滿了寂滅和破敗的氣息。
“無限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
“這也意味着,即便可能性再怎麼小,在【無限】的前提下,一切都必然會發生。”
“那麼作爲族羣的領袖,我就必須合理的考慮到每一種可能下,妖族的未來命運。”
帝一此刻,孩童般的身軀,嘴裡說出的話,卻是山嶽般沉重。
“這就是我對陸涯當初那個問題的答案。”
“人類雖然充滿潛力、未來有無限的可能,但是你們各自爲營,不能統籌族羣中最強大的力量,反而會在不停的內鬥中,損耗自身。”
“一旦遇到劫難,畢將元氣大傷。”
“或許能靠運氣挺過重重災厄,但將時間線拉長,所經歷的災禍越多,人類滅絕的概率也就越大。”
“但我們妖獸不同。有我在,我就會爲族羣同胞們考慮好一切。”
“雖然它們有各自的思想,但是在生死存亡這關鍵問題上,它們都必須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執行相應的命令。”
“我存在一天,妖族就不會徹底滅亡。”
“既然無法跟人類相競爭,那麼只要活的夠久,等人類自己滅亡就行了。”
帝一的語氣中,略帶着微微嘲諷,淡淡地說道。
許克則是滿臉的不服氣,想要反駁。
但一時間,卻是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詞彙。
憋了半天,只是說了句:“那你又怎麼保證,自己不會在妖族滅亡之前,先一步死去呢?”
帝一幽幽地看了許克一眼,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