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桃市的天氣已經冷得非要在校服裡再加一身保暖衣不可。
演習過後,學校又恢復了正常的教學秩序,說到底,一羣學生如今最大的,也可以是唯一的任務,便是學習。
教室裡的窗戶漏風,經過一夜寒凍,涼颼颼的冷氣直往袖子裡鑽,手指頭也凍得僵硬,穆青雲接過王萌萌給的小電暖袋,隔着兩卷卷子取暖,這才感覺好些。
賈君浩笑道:“習武之人,氣血充盈,不畏寒暑,看來還是學不到家。”
說着,不顧穆青雲的白眼,就塞過來厚厚一疊德語資料。
穆青雲一翻閱,忍俊不禁。
居然是一冊漫畫。
講的是一個人去德國旅遊時遇到的各種新鮮事,把各種景點用風趣幽默的語言描繪了一通,裡面還夾雜着歷史人文,風俗習慣,整體看來書面語和口語夾雜,讀着十分有趣。
賈君浩笑道:“是小方總寫的東西。”
穆青雲瞭然。
小方總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是手不離筆,他身邊攜帶的筆記本,印刷出來說不定比他寫得小說還受歡迎。
畢竟他的小說比較小衆,愛的人極愛,都是鐵粉,但不感冒的也多,和大衆流行的那些文學作品比,在收入上還是差了不少。
穆青雲低眉垂目地看德語資料,有一句沒一句地聽張老師在講臺上說話。
其實就是選班幹部的那點事。
初入學,班幹部都是老師隨手指定,當然,一般來說,老師指定過了,再選也就是走一走形式,通常都不會變動。
只是這回,代班長的方故去找張老師談了談,他家裡最近事多,他媽媽生了病。
張老師想了想就道:“既然方故不方便來管你們這幫小屁孩,那就再選一位我們班裡的大管家,不知道有哪位同學願意勇挑重擔?同學們有想推薦人選的嗎?”
“我提議,班長就讓穆青雲來做。”
老師話音未落,王萌萌扯開嗓子就喊了一嗓子。
穆青雲:“……”
好些同學一聽,居然還頗有幾個贊同的,一時間教室裡一片喧嚷。
只能說穆青雲這回參加演習,着實給全班同學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老師們也一樣。
今天穆青雲來上學,半路上遇到教導主任,都停下來和她說了兩句話。
一時間,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簡直像是要就此把這事給定下。
劉芳連忙把剛要舉起來的手又縮了回去,臉色微微泛紅,卻梗着脖子裝作若無其事。
穆青雲吐出口氣,分出半分心神想了幾個自己不適合當班長的理由,道:“老師,我腦子笨,當班長學習會分心,還是讓有餘力的同學站出來爲咱們班集體做貢獻吧。”
張老師揚眉:“那就這麼定了,其它班幹部暫時不變。”
得,根本就當沒聽見。
穆青雲怔了下,心底深處隱隱浮現出一絲輕笑,彷彿有一點懷念,不由揚眉,從小到大,班幹部可沒她的事,懷念何處來?
但也只是一瞬間覺得有些古怪,隨後,心情就十分平靜。
穆青雲猜,或許她那位前世,也做過班長?
她一下子笑起來,她是知道的,前世那大佬習慣站在高處,俯視衆生,更愛遊戲人間,不囿於物,不縈於心。
那樣的人物,難道也曾上過學,做過孩子頭頭?
隨即又笑起來,那是自然,任她是何等樣的大人物,也一樣是要經過嬰兒,幼兒,童年,少年……一步也差不了。
到了高中,其實班長的事不多,除了有時候老師不在,晚自習需要班長坐到講桌上去盯一盯紀律,基本上沒別的事。
連收作業都有各科的課代表在。
一時間,穆青雲的學習生活步入正軌,以前種種,簡直如一場幻夢。
這日,剛上完一節英語課。
他們英語老師姓陳,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老師,水平不算低,只是穆青雲覺得她口音上略有些僵硬,聽起來有點彆扭。
一整節課,陳老師把上個月所有做過的卷子的作文都拿出來講了講,然後挑了兩篇比較經典的讓學生們把自己寫的讀出來。
然後一篇一篇地點評。
點到穆青雲,陳老師聽完了她讀的作文,蹙着眉頭叼着筆桿子怔了半晌,卻是沒說話便讓她坐下了。
穆青雲也是這才反應過來,她那篇寫的是百年前,明國與三島國在第十九號禁區中的那場戰爭。
這事流傳不廣,不是專門對此做過研究的,連知道都不知道。
確實不好評吧。
下了課,陳老師出了教室也鬆了口氣。
感覺如今這工資真是越來越難拿,學生們個個不好應付。
課間,窗外的風捲着落葉狂飛。
穆青雲正行雲流水地寫英語作文,賈君浩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自己看,你這字,和你這充滿浪漫氣息的文章配不配?”
也就是賈君浩的存在,時不時會讓穆青雲對自己對自己隨波逐流的學習生涯有更清晰的認知——最重要的是功課,是學習,她還差得遠。
很正經地調整了下拿筆的姿勢,也更用心一點,字也如賈老師所希望的那樣,飄逸中見秀麗。
周元倏然一擡頭看穆青雲,心頭一熱,想了想,連忙拿出物理練習冊來,再把昨天偷懶,直接照抄了方茉答案的那幾道題做一做。
她慣常有些愛偷懶,可最近只要看到穆同學,就覺得不應該。
當初穆同學才入學,周元其實就注意她,當時多多少少有一點同病相憐,形貌都不佳,也都被人嘲笑是個胖子。
高中,尤其是高一這個年紀,說是孩子,可他們中不少自認爲自己已經大了,追求個性,追求獨立,卻又容易受人影響。
班裡有淘氣的學生喜歡對對人評頭論足,誰生得好,誰長得醜,還喜歡給人起個外號,他們本身惡意或許不大,可這些被掛在嘴邊評論的學生,心思敏感些,就免不了難受。
周元這兩年跟發起來的麪糰一樣,忽然就胖了好多,便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處處小心在意,總感覺旁人嘲笑她。
最近一段時間,她常常低落,可在演習時見到穆青雲,她到忽然覺得,胖也罷,瘦也罷,白也好,黑也罷,值不值得別人尊重,這些都不重要。
“周元,你怎麼長這麼寬啊?”
周元正沉思,忽聽同桌的李強戲謔的聲音響起,“你自己浪費衣服布料也就算了,還浪費我的桌子,浪費我的空間,切。”
周圍一些學生頓時偷笑。
也有一些學生們忍不住皺眉。
周元一下子僵住,一點點白了臉,眼眶發紅。
李強:“嘖,人家別人哭是梨花帶雨,你這大餅臉,哭起來更不能看,難道還指望別人在乎你哭不哭?”
方茉蹙眉,站起身一把將李強故意放到周元這邊的亂七八糟的筆袋,書本都掃了過去:“閉嘴,再說我去張老師。”
李強揚眉吹了聲口哨,轉頭卻是一臉的無奈:“瞧瞧,真是開不起玩笑!”
他一派的理直氣壯,到好像是周元,方茉的錯。
穆青雲輕輕放下筆,轉身看向李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明明她還沒開口,所有低頭悶笑的那些學生卻漸漸收聲。
穆青雲連動都不曾動,臉上的表情也不嚴肅,身材也不高大威猛,可所有人就是有種老鼠看到貓,青蛙看到蛇的感覺。
李強也有些訕訕。
穆青雲盯着他冷笑:“你看看你,青蛙眼,招風耳,豬鼻子還沒脖子,又有口臭,這醜得天怒人怨的,連呼吸都讓人覺得浪費。哎,阿元,真是委屈你了,好在就那麼點小個,平時把頭擡高點就能當看不見吧。”
周元:“噗!”
“你!”
李強又是氣氛又覺很是羞恥,怒道,“你以爲演習得了第一,就很了不起。”
話音未落,一見穆青雲冷冷地盯着他,滿肚子氣卻瞬間憋了回去,目光躲閃不定。
穆青雲拍了拍周元的肩膀,冷淡道:“反正我知道,你這樣的人沒有半點敢說了不起的地方就好。”
“聽着,我懶得說什麼做人做事,理當敬人一尺的道理,反正若有些人要覺得羞辱別人很有趣,大可試試。”
周圍登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