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雲漫不經心地擡頭看,神色平靜。
山莊裡夏荷等一衆丫鬟,本能地走到她身邊站好,神色緊張。
陽光映照下,天邊倏然亮起金光,一道天幕橫貫了大半個吼泉山。
青陽帝君今日沒有穿他那身金甲,而是一襲青衫,頭戴小巧的銀冠,卓然而立,雖少了幾分殺氣,卻不減半分風采。
此時正值盛夏時節,吼泉山上許多避暑的遊人,還有行宮附近的王孫貴胄,都在第一時間看到了天邊瀰漫的金光。
自從天幕出現在京城以來,所有天幕出現的地方都有人值守,也時常人羣匯聚,吼泉山更是重中之重。
天幕金光一起,不少人第一時間就看得清清楚楚。
田壟邊上耕作的農婦農婦,連忙跪下來拜見,行宮處,永昌帝正和棋待詔宋澤下棋,這會兒也沒了落子的心思,忙在內侍搬來的軟椅上坐下,卻是微微蹙眉,低聲呢喃:“青陽帝君今日有點怪。”
他好似刻意打扮過了,頭髮都梳得很是齊整,小小的發冠上墜的流蘇也是很精緻,很漂亮。
這位青陽帝君之前出場都是在戰場之上,瞧着不能說完全不修邊幅,但也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狼狽。
今日的他,卻是面容光潔,甚至瞧着都年輕了好幾歲,衣衫素雅,並不奢華,唯有頭上的小銀冠點綴了一抹亮色,可他這樣一位帝君,穿着這樣低調內斂的服飾,肯定是他精挑細選過才選定的。
一片金光中,青陽帝君盯了那位蘇公子,蘇行雲兩眼,卻衝穆青雲道:“阿青莫信這人的鬼話,他家在你那凡間世界,大熙的南寧縣,家中有一寡母,本還有一個童養媳,後爲了讀書買筆墨,這童養媳被他們一家賣去了花樓,此人則與本村鄰家張氏女定親,哄得張氏女日日做繡活,熬壞了眼睛供他讀書,他考上秀才,便對張氏女說,他孃親反對她們二人的親事,又藉機攀上了本地鄉紳家的小娘子,哄得那小娘子盜取家裡財物送他上京。”
“這一路上,此人騙的女子足有一掌之數,根本就是個脂粉堆裡騙吃騙喝的混賬。”
莊子內外,無數人愕然不已。
蘇行雲心中又驚又懼,沒想到這位戰神居然還真調查自己,而且查得如此清楚。
他心中只覺得十二分的違和——爲什麼?
天上這位天之驕子的戰神,爲什麼會關心人間小小的自己。
蘇行雲驚懼之下,極力鎮定,他很清楚,越是此等時候,越不能慌亂,只在面上做出一副無奈忍辱的表情,急聲道:“戰神容稟,童養媳之事,的確有之,只是小子與環兒只有兄妹之情,並無旁的情分,唉,也是可憐環兒,爲了小子能讀書,竟鬆口答應去自賣自身,也是,也是小子無能無用,上又有母親做主,實在不敢做違背母親之事。”
“與張小娘子訂婚,實乃父母之命,但後來母親聽信了算命先生之言,說我二人八字相沖,非要退親,唉,我們二人其實也不曾有過太多接觸,說是定親,也只是兩家口頭約定罷了,總歸緣分太淺。”
“至於戰神殿下所言的其他小娘子,我與她們只是君子之交罷了,還請殿下不要誤會——”
轟隆隆!
蘇行雲話音未落,天上忽劈下一道閃電,正砸在他腳面前,他登時嚇得撲通一聲跌在地上,臉色煞白,勉力強撐的鎮定一下子就潰散了,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起來。
夏荷等人也心驚,只覺得身上發冷。
行宮中,從皇帝到大臣,神色間都帶出些許凝重。
永昌帝更是有些後悔,當時這個蘇行雲一出現,他就該把人按住,萬一那個戰神生氣傷了穆仙子該如何?更麻煩的是,這位會不會遷怒大熙?
青陽帝君的確是滿面嚴肅,神情凝重:“阿青你看清楚,這樣一個人,值得你喜歡嗎?你真不顧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就爲了這麼一個人要與我退婚?”
衆人:“!!”
事態核心位置的穆青雲,反而是所有人裡最放鬆的一個。“你可真麻煩。”
穆青雲擡頭盯着天幕,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青陽,我不怎麼認得這位蘇行雲蘇公子,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都同我無關。我要和你退婚,自然只是因爲我們之間的情分已經不是男女之情,現在頂多算朋友。”
夏荷默默走到自家小娘子身後,隨時準備撲過去救主。
永昌帝連忙起身,使了個眼色,肖龍肖統領頓時領着禁軍侍衛們一擁而上,把他架起來往車上一塞,立時上了山路狂奔而去。
禁軍們實在擔心,戰神一生氣,再把吼泉山給炸了。
天幕上卻安靜下來,青陽帝君忽然就開始哽咽,先是眼眶紅了,接着鼻頭也微紅,淚珠在眼眶開始咕嚕。
衆人:“……”
永昌帝趕緊叫停了車,從車窗裡探頭出去看。
青陽帝君落着淚道:“當年你在衆仙友之中選了我,我們可是自由戀愛,是你認真做了選擇,才選我的,可這纔多少年,你就不喜歡了?”
穆青雲無奈:“青陽,那都是一萬三千年前的事,你喜歡一個人,能持續一萬多年?”
“我就是!”
“很抱歉,我不是。”
穆青雲嘆氣,“若是咱們在天道下結爲道侶,也許如今我們二人已順利從情人變成親人,海枯石爛,生生世世,自不分離,可陰差陽錯,你我二人都經了幾度輪迴,萬年來聚少離多,始終不曾成親,如今感情是自然而然地淡了,如此我還要與你成親,纔是對不住你。”
吼泉山上下頓時一片寂靜。
只見天幕上很多仙人探頭探腦,還有人遠遠地喊:“阿青,你且看看我。”
衆人:“……”
肖龍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天幕第一次出現。
他覺得,自己對當時的情況可能有一點誤會。
天幕初次開,是安國侯府納妾那日。
當時天上仙子們奔走相告,青雲仙子的朋友更是着急得很,他事後覺得,這些朋友也許很擔心戰神生氣,爲青雲仙子憂慮。
現在看來,那只是因爲她們擔心自己的朋友,在沒有記憶之時受辱,並非擔心青雲仙子在凡間嫁給別人,會見怪於戰神。
肖龍,或者說所有看到天幕之人,此刻都有一種感覺,似乎只要是出自青雲仙子真實的意願,她當然可以在凡間做任何事。
別說喜歡一個人,嫁給一個人,就算她想嫁給春風,嫁給秋月,未曾違背律法道德,那誰都管不着,也不會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