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如煙:還欠了她的一生(六)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你就在我身邊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失去了你的容顏
什麼都能忘記,只是你的臉
什麼都能改變,請再讓我看你一眼
古城裡飄出音樂,沿街的酒吧裡,吉他的彈奏與歌手滄桑的嗓音中,總是少不了一首叫作《滴答》的保留曲目,而那滿大街的手鼓店裡,兜售着手鼓的老闆們,日復一日地跟隨着外放音響裡的輕快旋律,敲打着一首名爲《一瞬間》的歌曲。
但凡來過這裡人,即便離開了好些年,每當此類音樂響起,總會在腦海中勾勒出那日行走古城中的情景。
外面世界發展日新月異,而在這裡,彷彿是十年如一日……
像大理、麗江這種所謂的旅遊城市,所謂的古城,真的有什麼值得普通人去探究的歷史嗎?
沒有。
建築翻新做舊,商業氣息撲面而來,能來到這裡的人,並且離開後還會懷念這裡的人,想來並非是因爲什麼歷史,而能讓他們每每在夜裡魂牽夢繞的東西,無非是那些遺留在這裡的,記憶。
有關蒼山洱海,有關風花雪月……
這些記憶中不管摻雜了什麼,一定有其美好的一面。
不論在風雨如晦中嗆聲大喊有多麼難,不論在苦逼的日子裡放聲高歌有多麼難,不論在紛繁的世界裡維繫清醒有多麼難。
閃念之間,總有些東西,獨屬於你,不曾變淡。
徹底在這個世界成爲了“路人甲”的賀天然,他此刻站在貼有INTERESTING樂隊演出消息的海報前,佇立良久,失神良久……
海報中只有三人,溫涼、魏醒、陸Alan。
照片的構圖有些怪異,好像空出來了一個位置,但初看之下,倒也顯得無關緊要。
“哇哦,我們運氣真好啊,沒想到還能在大理碰上INTERESTING的演出!”
“怎麼,他們很有名嗎?”
“當然啦,我最喜歡他們了,《玫瑰竊賊》就是他們歌!”
“噢,我想起來了,我曾經有段時間,打開抖音全是他們女主唱的現場視頻,我還點讚了好幾次,不得不說,她長得可真好看啊。”
“對啊,他們現在好像很少演出的,晚上一定要去看看。”
“現在能買到票嗎?”
“……不好說,我們直接去現場問問吧。”
熱鬧的古城,人羣來來往往,他的身後,偶爾會響起一些旁人的議論聲。
還記得六百多天前,這支樂隊的名字,只配出現在拼盤演出海報上的角落。
而現在,他們的知名度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
賀天然默默離開,緩緩地融入這大街小巷的灰色人羣之中。
這世間對於他而言越發陌生起來,他口中所說的“超能力”是真的,他曾穿越到一個黑白色的悲慘未來,那個未來裡,溫涼是最豔麗的那一抹色彩。
而現在,因爲他們的相愛,情況反了過來。
隨着溫涼的夙願得償,她的記憶消失得越來越快,在賀天然的眼中,這原本正常的斑斕世界正以溫涼爲圓心,呈現出一種死寂般的灰色開始逐漸擴散,兩人一起熟識的人與物,事與情,這世間那些帶有溫度與記憶的豐富底色,就這麼一點一點,如抽絲剝繭般的消融,剝離。
溫涼身上的色彩一天一天地消減,如今她所處的世界與賀天然的世界有了極大的反差,好似兩個本無交集的位面強行融合在一起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迴歸到本應存在的軌道上……
每天,賀天然從睡夢中甦醒,他總會被動的接受一些改變,在他人印象中覺得一向如此的事,在他看來,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像是所有的因果,都本該如此。
他知道,離溫涼走出這個虛妄地獄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賀天然原本是想着,能陪着溫涼去一趟雪山,去完成她的夙願。
可是他想錯了。
溫涼依舊想去雪山,只是她已經不再執着於賀天然是否會陪在自己身邊,現在她會自己去,或是跟着朋友們一起去,未來,她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愛自己想愛的人……
這才叫真正的解脫。
如今溫涼的心中是沒有遺憾的,因爲她的遺憾,在這段與賀天然相愛的日子裡,已經如願以償了……
她不再需要一座虛無縹緲的雪山,去見證什麼自己的愛情,她已經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自己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
所以,她在去雪山之前,忘記了賀天然。
這在賀天然的意料之外,卻是溫涼人生裡的情理之中。
這是上天對她,最好的寬恕。
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人們慌慌張張的安排着這各種計劃與設想,恨不得將生活的過程,調度成一部導演可以精準把控節奏的電影,這裡剪去一刀,那裡拉長几秒。
然而總有那麼一些猝不及防的別離與變故,會讓你連一聲喊“咔”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是人生。
總有一些事,你安排不了,也計劃不到。
這一天,賀天然漫步在古城之中,他像普通遊客一樣,買了一個路邊的鮮花餅,一邊品嚐,一邊遊覽。
古城的街道的很敞亮,旁邊是一些小攤小販的地攤,販賣着一些邊邊角角在他看來一點也不需要的東西,不過到最後,他還是上去瞅了瞅。
路過街邊的銀飾店,裡面擺滿了滿滿當當的銀器,他正想拿出手機拍一拍,導購員連忙跑出來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不可以拍照。”
賀天然自討沒趣,笑了笑不做停留,繼續前行。
他走到一條路的盡頭,擡頭便是蒼山,旁邊陌生的阿姨走上前推薦環洱海蒼山索道的團遊,當她談及蒼山的時候,帶着那種當地人的自豪,指了指眼前這座山。
賀天然遠眺着,喃喃問:“怎麼沒雪啊?”
陌生阿姨操着一口帶有云南口音的普通話,笑道:“小夥子,蒼山一般要等到十二月份纔有雪呢!常年有雪的是玉龍雪山,嬢嬢我也能幫你安排,我加你個微信,大理、麗江、玉龍雪山團遊便宜得很!”
賀天然沉默了一會,搖搖頭,謝絕了陌生阿姨的推銷,調轉腳步離開。
他沒有目的的閒逛着,每條巷子裡都走走,無意間走到了一排鮮花販賣的地方,他起初是沒注意的,以爲還是在菜市場,直到回神之後,才發現眼前竟滿滿當當全是鮮花……
大理古城裡的鮮花,10元3束,成捆的紮好,一點不矯揉做作,最原始的樣子,不像大多數販賣鮮花的一定要精心插剪好甚至包裝精緻。
當地人扎花的都用的是草環,陳花也裝在編制的竹簍裡,用得久了竹簍顏色也暗沉,賣花的多是奶奶一輩的老人家,很是淳樸,擠着蘋果肌笑得親切和藹。
男孩的視線在萬花叢中掃過,忽然在一簇淡黃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下來。
他走了過去,買了一百塊的花捧在手裡。
“送女孩還是送玫瑰好,小夥子。” 賣花的老奶奶笑着建議道。
“不一樣的,我只能送這個,奶奶。”
賀天然禮貌地迴應了一句,他穿過了一片奼紫嫣紅,走回古城的正街上,尋到了晚上INTERESTING要進行演出的現場。
只是,門口的售票員告訴他,今天演出的門票,早在前幾天就已經預售光了。
“……”
賀天然一直保持着平靜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也許,你可以在開演時來這邊碰碰運氣?那時應該有些人要出票的。”
售票員難得是給出了一個建議。
“不用了,就這樣吧……”
他握着花徑的右手微微顫抖了兩下,隨後獨自離開。
他在演出現場的不遠處的小巷裡,找到了一張長椅,男人就這麼坐下,將花放在膝上,陽光逐漸西沉,將古城的石板街倒映出一片金黃。
他像一尊沉思的雕像,沒有任何動作。
隨後,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夜晚的大理古城似乎更熱鬧了一些,livehouse的演出開始了,歌聲與歡呼聲隱隱約約能傳到賀天然的耳邊,他又等了許久,終於聽見那熟悉的歌聲……
她上臺了。
他站了起來。
在此刻的夜晚,他站在小巷中,站在陰暗處,就像一隻遊蕩的鬼,可當他踱步走到路燈下,又像獲得了重生。
於是,他便是這樣的,反反覆覆,人鬼不分。
……
……
等到演出結束,已是深夜。
“說好的只唱兩首,可觀衆一直喊安可安可的,阿涼你一直滿足他們,我覺得我們虧了呀。”
在等到觀衆散場之後,溫涼一行人趁着月色,偷偷離開。
“Alan哥你少來了,你剛纔那鼓打得噼裡啪啦的,不也玩得挺開心嘛!”
溫涼伸了個懶腰,面上尤帶着興奮後的微微陀紅,意猶未盡道。
“嘖,也對,這就是現場魅力啊,不過阿涼你以後還是少唱點,控制住,要不然我以後都不好安排工作,淨吃虧了,走了走了,我知道有一家燒烤,味道相當板扎,也就在雲南能吃到這一口,我想好幾年了!”
陸Alan豪邁地一招手,率先走到前頭領路。
盛琪冬抱緊身邊黎望的胳膊,問道:“噫~不會是什麼烤蠶蛹吧?”
陸Alan故意嚇道:“烤蠶蛹那是東北燒烤,在雲南這邊都是小兒科,這邊一般烤什麼竹蟲啊,蜈蚣啊,螞蚱什麼的,吃法也不同,有炸的,有烤的,吃進嘴裡咔嚓一下,嘖嘖嘖,那叫一個香嘿~”
幾個女生一陣雞皮疙瘩……
“呀,別說這個了,我們明天什麼安排啊?”顧玲趕緊扯開話題
蔡決明接道:“明天咱倆肯定是沿着公路自駕去環洱海啊,你們去不去啊?”
黎望跟盛琪冬對望一眼,前者說道:“當然去啊,正好我們想去雙廊逛逛。”
雙廊也是一個古鎮,只是相較大理,商業化要弱一些,位置就在洱海東岸。
“那你們正好一個車去吧,明天我、醒子、還有胡嶽,我們三個人就在城裡曬太陽了,後天我們啓程去麗江,那裡還有一場演出。”
走在前頭的陸Alan飄來一句。
這時,溫涼身邊的魏醒問道:“阿涼,你明天什麼安排啊?”
“……我?”
姑娘一頓,她轉頭看向兩個閨蜜身邊的男伴,感覺心裡好像是缺了什麼,空落落的。
“阿涼,你明天去跟我們環洱海嘛,我們一起去拍照片!你休想單獨行動!”盛琪冬提議並威脅道。
她露出笑容,“可以呀!”
兩個好閨蜜歡呼一聲。
由於古城不能進車,所以他們要走一段,而樂隊演出所需要的樂器都是livehouse提供,所以幾人手裡也沒拿什麼東西。
溫涼走着走着,感覺是少了點什麼,她一下回過味兒來:
“你們先去停車場,我吉他忘拿了,我回去一趟,馬上就來!”
說完,朋友們打趣了幾句,溫涼轉身跑回演出現場,在後臺取回了中午小甲送給自己的琴。
“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來沒來。”
腦海中回憶起這琴原本的主人,溫涼將琴包重新背在身上,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這琴今天晚上她唱安可曲目的時候有用到,溫涼覺得,既然那個自稱“路人甲”的男生肯把這琴送給自己,那麼去物盡其用便是最好的尊重,如果那個男生看見自己在舞臺上使用了這把琴,那麼心裡也會很開心吧?
出了門,夜晚的大理古城,夜涼如水,靜謐深沉。
少女快步地走在石板長街上,忽地,在她左手邊,她的眼角餘光之中,好像看見了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
扭頭看去,原來是小巷之中的一盞路燈,可能是年久失修,導致的忽明忽暗。
她正想離開,可發現在那橘色的燈光之下,燈杆的杆身上,似乎被纏繞上了什麼東西,如同倔強的藤蔓一般……
溫涼的心,忽然是震了一下……
她的雙腳不受控制,鬼使神差一般地走近,想要看個真切。
慢慢的,她走進小巷中,來到了路燈之下,站在了橘色光芒所照耀的範圍之內……
她定睛看去,一種莫名的悲傷,沒有任何緣由地在她心中翻涌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燈杆上的東西,很浪漫,她很熟悉,也很重要……
靜夜裡,燈光下……
那裡,開滿了太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