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溫涼out!
新生代表們的發言五花八門,準備的節目也各有特色,就拿孫澤嘴裡的美術系來說,其實就是全班同學給這次校慶畫了五張畫,然後結合畫中意象,闡述了學生自身與學校未來的美好願景。
創意不算新穎,但是重在誠意十足。
電影學院雖然校風開放包容,平時對學生沒有太多束縛,但是像校慶這種隆重的活動,自然是不可能讓你隨心所欲天馬行空的,這就像是一篇命題作文,有人選擇炫技,有人選擇四平八穩,但終歸要在範圍之內才行。
賀天然與溫涼選擇了穩妥的後者,他們的發言稿都是經過了晚會組織審覈後才允許上臺的,所以即便沒有彩排也沒關係,因爲現在哪怕是臨時上臺,只要他們拿着稿子念就不會出什麼錯。
舞臺燈光的照耀下,風華正茂的二人走上舞臺,臺下各自專業的學長或者同學都賣力的鼓起掌來。
電影學院表演系跟導演系是最爲引人矚目的兩個專業,從這兩個專業裡畢業出來的學生,一個臺前,一個幕後,可以說幾乎統治了現今國內影視行業的半壁江山。
我國影視行業的這個圈子很小,而且門檻也高,這有一點像古代的那種高門士族,在你入行之前,往往你的出身就決定了你的起點。
從電影學院或者戲劇學院畢業的畢業生在行業內一般被稱之爲“學院派”,這不單是指他們接受過專業且系統的學習那麼簡單,這也泛指了這麼一羣人在圈子裡的一個共同關係。
這一點與賀盼山給賀天然說的大學理論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又或者說,這本來就是放之四海皆準的規則,圈子就這麼大,人在主觀意願上肯定會傾向於與自己有關係的人。
舉個例子來說,兩個年輕人都想當導演,其中一個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另一個是野路子出身。
能力放一邊先不談,他們同時進劇組,學院派的年輕人肯定是從導演助理開始做,每天跟在導演身邊學習,事兒還不多,沒事兒跟女演員插科打諢一下,找找樂子。
而另一個年輕人,就要先從架燈,推軌道,打雜這種髒活累活開始,別說看監視器調度演員了,就連攝影師要換個鏡頭這種事,都還輪不到他。
這就是影視圈所謂的“出身”與“派系”,一個前輩校友的一句話,可能是別人需要花兩三年努力才能換來的一個機會。
做這一行的人都不是傻子,他們是分得清“才能”是怎麼一回事,但這裡頭涉及到的人情世故也絕非“才能”兩個字能說清,想要扶持後輩,先挑自己人,如果自己人中恰巧有那麼一些擁有天賦的苗子,那自然是更好不過。
賀天然與溫涼現在都屬於此列,他們的年齡雖然還小,作爲新生代表也不算什麼,可是誰又能說他們未來十年,二十年後,不會是這個圈子裡的中流砥柱呢?
“尊敬的各位老師,各位領導,親愛的師兄師姐們,大家好!我是這一屆表演本科班的新生代表,溫涼……”
秉持着女士優先的原則,主持人在介紹完兩人之後,溫涼率先開始了自己的發言。
賀天然站在她身後,舞臺的燈光勾勒出了溫涼的身體輪廓,這一幕彷彿是歷史的重演,男孩腦中恍惚,內心卻是愈加平靜。
或許,她一直都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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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就這麼一閃而過,賀天然不敢再去細想。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放到臺下,在給家長安排的前排位置上,在一個比較顯眼的角落,那裡坐着一個眼睛發着亮光的姑娘,手裡依舊捧着一束花。
是曹艾青。
女孩身邊的輔導員孫澤衝着臺上的賀天然揮了揮手,男孩先是啞然,然後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電影學院的校慶只允許本校同學參與,賀天然想帶曹艾青進來都不行,不過輔導員出馬,帶個人進來應該也不算什麼難事,而且還有“家屬”這種正當的理由。
不過現在想想,當初開會的時候,還是曹艾青幫賀天然記下輔導員電話的。
呵,這丫頭,還真是會給自己驚喜。
賀天然心中滿滿地感動。
溫涼發言持續了大概四五分鐘便結束了,臺下又是一片掌聲,她轉過身來望向賀天然,而男孩此時卻看着臺下。
溫涼嘴角浮起一個笑容,她知道他在看什麼。
“賀天然,到你了。”
她輕聲提醒了一句,男孩這纔敢把視線收回,兩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舞臺上,賀天然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高度,他深吸了一口氣後頓了一下,他想回頭看一看溫涼此時的表情,她會爲現在的這個自己驕傲嗎?她會用自己看她一般的眼神看自己嗎?自己的背已經挺得很直了,不會在出錯了吧?
不過,當他再次看見曹艾青手中拿着的鮮花時,他還是忍住了。
他沉着聲,從容開口道:
“尊敬的各位老師,領導,各位同學們,大家晚上好!我是這一屆導演本科班的新生代表,賀天然……”
是的,兩人的發言稿都很正經,過程也是四平八穩無波無瀾,歷史好像重演了,但又沒有,不是每一次的迎新晚會都要鬧出點什麼動靜,去年的九月與今年的九月已然不同,時間在變,人也在變,昨日終究成爲了昨日。
那些輾轉反側的糾結、壯烈,還有那孤注一擲的勇氣與奔赴。
好像,這些一切都停留在了那個17歲的秋天。
他們好像也沒多大,好像也還是正青春的年紀,但是也好像,都長大了一點。
就那麼一瞬間,賀天然心中莫名有些難過,他有了鮮花和掌聲,他身軀筆挺的站在舞臺中央,他有條不紊地向着臺下那些看着他的大人們,他的同學,他的女友,述說着關於未來的美好期待。
那本日記裡留下的祝福,好像都在應驗着。
可是,他卻沒來由的難過,他感覺身上有某種東西正在慢慢瓦解消失,這種感覺是那麼的強烈又清晰,他明明做對了所有的事,正確的完成了每一個選擇,但就是很難過。
有人說,長大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 那麼,賀天然的一瞬間,就發生在了此刻。
它是那麼的悄無聲息,不動聲色地就來了。
賀天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舞臺上下場的,掌聲的迴響猶在耳畔,像是在慶祝他成爲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大人。
溫涼走在他的前面,那熟悉的背影只要他稍微伸一伸手就能拉住,只是他沒有。
“賀天然。”女孩心有所感,她回過頭,叫了一句男人的名字,然後朝着出場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趁着現在還沒散場,要不要陪我跑跑步?”
賀天然沒答應,也沒拒絕,他默默的跟在女孩身後,兩人就這麼穿堂過室,來到了劇場外。
大學操場,月朗星稀的夜。
操場上的夜燈將塑膠跑道罩上了一層橘光,溫涼舒展了一下身子,隨後,她真的腳步輕盈的跑動了起來,賀天然原本的速度有些跟不上,他快走幾步後逐漸加快,開始陪着她慢跑。
一圈,兩圈,三圈……
“呼……賀天然,其實你不用跟我說什麼對不起的,你真的不欠我什麼了。”
溫涼用手背擦着額頭的汗水,一邊跑步,一邊笑意盈盈地對着身邊的男人說着,男人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是卻被她搖頭打斷,就聽她繼續道:
“不瞞你說,其實我遲到並不是因爲剪頭髮,而是今天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在這裡跑步,我一邊跑,一邊想了很久,因爲我實在不知道,我該用那種狀態來面對你……
後來啊,我一直跑,一直跑,忽然就想到了一個我也不知從哪裡看來的冷知識,上面說,人在跑步時所產生的多巴胺,僅次於戀愛。
你知道嗎賀天然,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這種感覺其實跟我執着於你時的那種感覺,真的是差不多的……而就在那一刻,我纔算是醒悟,原來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話,什麼別來害我也好,我記得去愛你也好,無非就是想多貪戀一點這種感覺罷了。”
賀天然安靜地聽着少女略帶喘息的低語,他緩緩停下腳步,癡癡地問道:
“溫涼,你今天到底是……哪一個你?”
“我就是我啊,哪有什麼哪一個這種說法,如果說爲什麼我要打扮成這樣……可能就是,想讓你好好後悔一把!”
短髮女孩也在前方慢慢停下了腳步,她一個輕盈的旋身,面對賀天然,說道:
“賀天然,我對你的感覺始於愧疚,然後轉變成了愛情,最終化成了一種執念。曾經有人問我,能不能對你做到‘別離不驚,愛恨不喜’,我當時覺得,我那麼坦蕩的愛你,那麼想要再見到你,怎麼可能做得不驚不喜呢?
後來,我穿越了時空與輪迴,好不容易我們再次相遇,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按照我希望的那樣,讓你成爲一個更好的人。
可是啊,當我還在自我糾纏的這一年時間裡,你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需要我去幫助的內向男孩了,你變得越來越優秀,你對愛情忠誠,對生活熱情,你的身邊不再需要一個溫涼來幫你遮風擋雨了,就像你那天晚上告訴我的,人終歸要向前走,而我,這一年來卻一直止步不前。”
短髮女孩微微仰着頭,自嘲地說了一句:
“嘿……原本是我教你的,現在反倒成了你來教我了,你好像又在我身處困境的時候救了我一次……”
溫涼重新正視賀天然,這一刻,她的身上的某種東西也終於消失殆盡,眼神從迷茫變得清澈,她緩緩走來,伸出了手。
“賀天然,謝謝你,我真的放下了。”
賀天然的手慢慢擡起,可就在這時,他的內心深處響起了一個聲音,就像電影裡的內心獨白一樣,突兀又真實——
「別去握手,去抱她。」
他的手猛然一停,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終於明白,這次握手之後,那個拯救過他的人,引導着他的人,心裡一直惦念着的人,將會徹底消失。
這意味着,以後的路,他們都可以依靠着自己,堅定走下去了。
從今往後,他的身邊,只會多出一個關係對等的朋友,再無其他。
就在賀天然反覆猶豫之際,溫涼臉上重新綻放出了那個熟悉的笑容,一如當初那個黃昏下的教室,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樣。
然而就在下一秒,溫涼沒在管他的猶豫不決,她再一次主動的拉起了賀天然的手,兩隻手就那麼在半空中相握,定格。
賀天然視線突然變得模糊不清,耳邊聽到這樣輕輕柔柔的一句——
“賀天然,祝你未來,萬事勝意……”
隨後,他感覺自己手中一空,溫涼一步一步往後退去,她看着這個從男孩長大成了男人的賀天然好幾秒,似乎是想要記住他此刻的臉,可最後,她還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的不再留戀,一個灑脫轉身,獨自遠去。
女孩的背影堅定而果斷,她高昂着頭,仰天吐出一口氣,宛如發泄又宛如告別地高喊了一句——
“溫涼!!!out!!!!”
賀天然不知道何時,淚流滿面。
“天然……”
他的身後,有人輕輕地喚了一句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發現曹艾青站在了不遠處,手捧着鮮花,一臉心疼的看着自己。
賀天然不再猶豫,快步走上去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花撒了一地,懷中的男孩哭得歇斯底里。
少年少女的青春裡,告白與告別總是來的那麼猝不及防又驚心動魄,每一個人似乎都能成爲這段歲月的主角,但又似乎每一個人,都有退場的時候。
而他與她的故事,也終於在這一刻,正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