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劇組日常:救得人間薄命花
劇組這種地方,發生靈異事件的案例其實不算稀奇,特別是拍攝一些古裝劇或者片場在較爲偏僻地方的時候,但凡是在劇組混久了一些的人,都能碰上那麼一兩次,這也是爲什麼我國影視劇組開機之前會例行舉辦拜關公,拜財神這類傳統祭祀活動的原因之一。
不過發生這檔事兒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因爲這個圈子裡一直有這麼一種說法,就是發生了靈異事件的劇組,在片子上線之後,肯定會爆火!
不管這種說法有沒有什麼依據可考,起碼安定人心,自欺欺人的效果是頂滿了的,特別是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劇組不僅沒有蒙上一層陰影,反而拍攝工作進行得更加地順遂,那一夜皇子的戲,也由真正的賀天然客串了一把,效果很是不錯。
值得一提的是,蔡決明成爲了這次事件中獲利最多的人,他是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通知賀天然的人,因爲其本人更是懂得一些風水命理,所以“蔡半仙”這個諢號開始不脛而走,別人叫他一聲“蔡爺”的時候,這廝答應得也更有底氣了很多很多。
顯然,“情場失意,職場得意”的這句俗語現在用在他身上那是再合適不過,而且這牲口貌似是真有本事傍身,上次顧喬蔓去到賀府,無意中說出的那番對風水的見解,就是源自於蔡決明。
一天拍攝的午餐間隙,幾個人在片場閒聊,賀天然閒來無事,便好奇問道:
“老蔡,你那麼有本事,溫涼前幾年時運不濟,你作爲她的朋友,怎麼不見你出來指點指點?”
當時蔡決明剛收拾完器材,領了飯就蹲在劇組的暖爐邊取暖,他手裡捧着一碗熱乾麪,一邊還裝着還有幾個紅糖饅頭跟窩窩,碗中冒出的熱氣夾雜着他口鼻中因爲冬天寒冷而噴出的白氣,嘴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光看着就讓人很有食慾。
“指點?”
聽到這個問題後,他嘴裡含糊了一聲,整個人都楞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然後自嘲一般笑了笑,又是嗦了一口面,待到吞嚥完畢,他擤了擤鼻子,才道:
“我道行不夠,瞎指點這些遲早會害人害己。”
賀天然一下是想到了他跟顧喬蔓的往事,想到如今女方大火,加上蔡決明的反應和本事,就很難不往“玄學”這方面去想。
他安慰道:“我倒覺得,如果能洞悉一些自然運轉的規律,然後去幫一些好人趨吉避凶,消災解難,應該算是積了功德。”
“可人心跟人性這些玩意,要比什麼自然規律變化得更快,這其實才是所有命理運勢裡,最難解的變數,你知道這個人的運就是這麼走,但無法知道他應了這個運,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這也是我說自己道行不到家的原因。”
蔡決明放下碗筷,看向賀天然,繼續道:
“賀導你相信這個?”
坐在導演椅上的賀天然想了想。
“怎麼說呢,我對於自己不懂的事兒,一般都保持着謹慎和敬畏的態度,至於相信與否我現在也說不好,不過‘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這種話我是很認可的。”
蔡決明點點頭,見對方態度如此,他略作思索,吐露出一句:
“其實涼姐面相我仔細瞧過幾次,就……欸對了,我記得涼姐小時候演過《紅樓夢》裡的薛寶釵是吧?”
聽到這沒頭沒腦,拐了彎的一句,賀天然答道:
“沒錯,應該是她八九歲……還是十一二歲的時候演的,這是她演員履歷裡代表作品的第一行,那時應該也是她第一次演戲吧,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就瞎聊唄,有一說一,涼姐確實長得很有薛寶釵那種富貴逼人的感覺,不過就她本人而言,賀導兒,你是導演,如果你來選角,你覺得她的性格更像《紅樓夢》裡的誰?”
聞言賀天然陷入沉思,蔡決明拿那饅頭啃了一口,也不催促,默默等待。
“性格嗎?如果單就這一點而言……我覺得……我會覺得她更像晴雯一點。”
“怎麼說?”
賀天然評價道:“喜歡她的人,會覺得她天真爛漫,心直口快;不喜歡的會覺得她咄咄逼人,傲慢自我。不是,你就照你剛纔的面相繼續說呀,扯《紅樓夢》幹啥?”
蔡決明笑道:“《紅樓夢》是本奇書好吧,天下女子皆可對號入座,找到相似或者複合的原型,我問你,晴雯在書中的判詞是什麼?”
“喲,你這麼問我,我一時半會都想不起來了,我又不是紅學家。”
賀天然略感爲難,正要悶頭思索,門外突然悠悠傳來一道人聲: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心比天高,身爲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掛念。”
只見一人手裡端着餐盤,上面是一碟蛋炒飯,一碗紫菜湯,飯裡還混着一個大雞腿,來人邁過門檻,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雖然嘴裡說出的判詞古意盎然,只是他這般故意賣弄的形象,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不消說,此人正是胡嶽。
“哎呀,咱們兩人真是跟賀導英雄所見略同,其實還在讀書那會,我跟老蔡頭就窩在寢室裡分析過表演班裡的好多女生跟《紅樓夢》之間的人物關係,我們就覺得涼姐的性格蠻符合晴雯形象的,單純是藝術探討啊,沒別的意思。”
胡嶽大喇喇地坐在兩人之間的位置上,刨了口飯,自然地加入了話題。
賀天然笑道:“那被你們代入到紅樓裡的姑娘可真倒了血黴了,畢竟這書裡有好結局的人可不多。”
蔡決明擺手道:“這可不好說哦,曹公的後四十回誰都不知道,所以正確來說,好多人物就沒有結局。”
胡嶽隨即附和道:
“就是,不過晴雯的死,是曹公自己寫的,這一點倒是很明確,我們客觀一些討論嘛,其實我們都挺喜歡涼姐爲人的,但就像晴雯的判詞,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
涼姐是什麼性格賀導你也清楚,娛樂圈就像是個大觀園,涼姐雖然不是劉姥姥,但她肯定也唱不成主角的戲呀,你想,她一沒有背景靠山,二是性格又硬不服軟,最重要的是她還長得漂亮,你說這樣的人,她不招惹點非議都不現實,這不前幾年她那些黑料,不就印證了這一點麼?
所以要我來說,涼姐遇到賀導你呀,算是真正擺脫了丫鬟晴雯的命運,正式升級成薛寶釵了。”
這麼結合起來,賀天然覺得他們兩人說得還有那麼點道理,但又有點怪怪的。
果然,一旁的胡嶽道:“那薛寶釵也不見得過多好,不管是高鶚後來的續寫,還是前文留下的伏筆,反正十有七八都要被凍斃於風雪之中。”
賀天然納悶了,反脣相譏:“欸,你個老蔡梆子剛纔不是說好多人物都沒結局嗎,怎麼現在又說出十有七八這種話了?”
蔡決明樂呵呵道:“那不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提前看了劇本了麼,‘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這判詞還不明顯?有些東西雖然沒明寫,但合理推測一番走向還是可以的。”
這犢子態度反覆,怎麼說怎麼有,道理都給他佔完了,賀天然的討論慾望一下就被勾動的直頂腦門兒,決定好好跟這廝好好辯上一辯。
“老蔡頭,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啊,不是賈寶玉看了劇本,那些人物就真得要按劇本結局來的。”
“喔?賀導兒有何高見?我們洗耳恭聽。”
賀天然本來坐在導演椅上舒舒服服翹着腳,聊起這個,就把腳放了下來,正襟危坐,一下就起了個範兒,他道:
“我先說明啊,我不是紅學家,對《紅樓夢》瞭解也沒有多深刻,我只是從讀者兼同爲創作者的角度,來跟你們盤一盤這故事要怎麼寫下去。
咱們先假設一種可能,就是賈寶玉在太虛幻境裡看到的那些暗合人物命運的判詞,讖語,書中那些詩詞,細節,其實都是想給讀者營造出一種危機感和命運本該如此的感覺,可到最後,他不那樣寫呢?”
胡嶽擺手道:“這不會,曹公這個人就是喜歡利用這些來隱喻人物的命運走勢,這是公認的,也是爲什麼高鶚的續寫能廣泛流傳的道理,褒貶暫且不論,起碼裡頭確實迎合了前文的一些鋪墊。” 賀天然“啪”地一聲一拍大腿,說道:
“我覺得差就差在這兒你知道麼,高鶚這假續的這四十回,就是把一個偉大深刻的作品,引入到了一個狹小庸俗的小悲劇裡,什麼釵黛爭婚,二女一男,家長跟着出壞主意,俗啊,俗不可耐!
想想,一百二十回的大書,牽扯了那麼多人物命運,曹雪芹寫這書,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這麼些年下來他就爲了寫這麼一個小悲劇?
咱們呢,先把一些先入爲主的觀念給拋一拋,什麼太虛幻境的判詞讖語,女孩個個都是薄命人,咱們從大地方把它這主題給破一下,你們覺得曹雪芹的後四十回,就會爲了把這些安排好的命運照寫一通?”
這番擲地有聲的觀點和反問,把蔡決明跟胡嶽都給震住了,雖說這也只是個人之見,但亦是反映出賀天然在創作乃至到人格上的一些特質。
胡嶽問道:“那,紅樓要是換成賀導兒你來寫,你會寫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賀天然趕緊推辭道:“別別別,你別架我啊,這種奇書我一輩子都寫不了,我沒那才華和本事,不過你要問我對結局的看法……我倒是想起一個故事來,應該可以代表我對此的一個態度。”
“什麼故事?”
男人沉吟片刻,緩緩說道:
“龔自珍有一首詩,我先不說詩的內容,它的背景是這樣,說是城北有一處廢屋要推到了重建,其中這個院落裡面就是雜花生樹,植被很是茂盛,裡面特別是一株桃花和一棵海棠,長得極其好看,要是就這樣被圍牆壓到了,或者是推翻了,就非常可惜。
這天詩人路過,見到這樣的情景心生憐憫,就跟主人打起了商量,這主人也是痛快啊,就把桃花跟海棠一併送給了詩人,於是詩人就作救花詩一首,偈示曰——
「門外閒停油壁車,門中雙玉降臣家。
因緣指點當如是,救得人間薄命花。」
你問我對結局什麼態度,這首詩就是我的態度。”
說完,賀天然還意猶未盡,他雙臂抱起,腳重新翹了起來,口中喃喃,欣慰自得,反覆道:
“因緣指點當如是,救得人間薄命花,嘖,挺好,真挺好。”
蔡、胡這對臥龍鳳雛都聽傻了,一個手上的饅頭忘了啃,一個嘴裡的飯也忘了吞,最後還是胡嶽咀嚼了兩下,把口中的蛋炒飯吞嚥下肚後,衝着賀天然豎起大拇哥:
“賀導兒乃真文青也,有悲天憫人大慈悲,餘遠不及汝分毫!來來來,獎勵雞腿一隻!”
說着,他真要把飯裡的雞腿夾過來,賀天然見狀大罵:
“槽,你滾啊!”
小屋裡,三人笑成一團。
“那……賀導兒,你現在還想知道我給涼姐看過的面相嗎?”
蔡決明這時問道。
賀天然一愣,隨即擺擺頭,笑道:
“算啦~!你道行不行,我聽了也白聽。”
一開始,他只是好奇玄學,然後聊到經典名著,由此又從文學創作映射到了對人生命運的態度,這一通聊下來,最初的那點好奇,好像已經無關緊要了。
“喲~你們好像聊得蠻愉快的嘛,剛纔去打飯時都能遠遠聽到你們的笑聲。”
一道悅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只見溫涼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大氅,內搭一襲暗紅色的宋制襦裙,手裡捧着一尊小巧精緻的手爐,這些本來是她在戲裡的服裝道具,不過防風禦寒的效果卻是實實在在。
“喲,這是薛寶釵來了。”
“錯,這是餘溫來了。”
賀天然沒好氣地看了這兩個打趣的牲口一眼,無奈糾正道:
“這是你們涼姐來了!”
溫涼走進小屋,一臉疑惑,問:
“什麼薛寶釵?你們在聊《紅樓夢》嗎?賀天然,你們幾個是不是私底下編排我呢?”
“沒有沒有沒有……”
賀天然搖頭如擺鐘,其餘二人默默吃飯看戲。
“那你們聊的什麼?”
面對溫涼的好奇,蔡決明添油加醋,胡說八道:
“剛纔賀導讓我看面相,我說他有子孫福呢,將來會有四個孩子!”
“蛤——?!”
賀天然一聽人都懵了,老子救花都只救兩朵,生孩子能生出四個來?這是直接double加倍了是嗎?
也不知道溫涼是真的信以爲真,還說想要趁機起鬨,只見她極其認真且爲難地皺起了眉:
“四個?四個太多了吧?三個還好,另外一個哪來的?”
賀天然直接繃不住了:
“你問我啊?我特麼婚都沒結,我哪裡知道我有幾個孩子?!”
誰知,蔡決明還不嫌亂:
“哎呀,賀導兒你信我,涼姐真的有旺夫相,我一直想跟你說來着……”
胡嶽更是直接是火上澆油:
“對對對,賀導兒你說你沒事兒跟我們聊《紅樓夢》幹啥,就算是涼姐演過,你也不能一直提啊,這多明顯不是……”
“蔡決明——!胡嶽——!我淦你們奶奶個腿——!老子弄死你倆!”
賀天然怒目圓睜。
龔自珍這首詩,由書友“忠烈公”提供,他說這首詩很符合這本書的一個基調,我見時深以爲然,於是就用《紅樓夢》爲引子,安排在這裡了。
其實每每寫到賀、胡、蔡三人的劇情時都有些感慨,如果把這三人的夜聊劇情過一遍的話,大家應該可以很明顯感覺到賀天然這個人物的一些心理變化。
PS:話說,“龔自珍”與“賀勝我”這兩個名字,也是相映成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