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黑夜換白天(五)
曹艾青去見溫涼這件事情,意味着什麼呢?
就像他們已不知曉現在的人生會走向何處,或許對此刻的賀天然來說,這可能也只是一個略帶着一點尷尬的電話而已。
在此之前,賀天然已經把自己該說的,該做的都處理得很好了,對於溫涼,他不存在任何的愧疚與惶恐的情緒,唯一讓兩人拘謹的,可能就是他叫錯了人。
意外嗎?
好像也沒有,不管是曹艾青回國,還是兩個姑娘會遇見,儘管這個過程多少在意料之外,但結果是在很早之前就明確了的,於是眼下就沒有什麼值得可以去慌張了。
告不告訴溫涼曹艾青歸國,這是賀天然自己的事,正如曹艾青要先去一趟上海,溫涼要在見到對方之前暫時停止追求自己,這些事說穿了都是個人的意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事情的發生,沒必要去解釋什麼,按照最初的意願辦就是。
而如賀天然所料,溫涼那邊調整得很快,電話裡傳來採訪的情況跟隋初朗和顧喬蔓的招呼聲,隨後她開啓了外放,賀天然熟稔地通過電話跟衆人互動了起來,宣傳起自己的片子。
莫約聊了七八分鐘,電話採訪的內容結束,不過那頭的主編好像要跟白聞玉說些什麼,也沒急着掛,將手機交給母親,賀天然就這麼在一邊聽着她們的聊天下飯。
又過了一會,掛掉電話,白聞玉將手機還給兒子,調侃了一句:
“天然,看起來你確實是‘問心無愧’哈。”
賀天然翻弄了一下盤中的菜餚,忽然感覺有些索然無味,他索性放下筷子,道:
“媽,你是希望我身邊發生些什麼‘問心有愧’的事嗎?”
白聞玉搖搖頭,“我只是想關心一下我兒子的感情生活,畢竟你今年都快26了。”
“爸認爲我可能會晚婚,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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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情生活不一定是要結婚啊。”
賀天然攤了攤手,“可能只是我把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看了,而且我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白聞玉微微一笑,“沒想到我兒子還挺純情,這一點倒是比你老爹有出息多了,誰教你的?艾青?”
“不,是你們。”
“……”
純情嗎?
類似的字眼賀天然好像從溫涼的口中也聽到過,但他並不覺得這個是一個褒義詞,因爲在當今這個社會裡,這個詞兒多多少少帶了一種玩笑的色彩,而賀天然身上的這種底色,全拜了父母那段糟糕的婚姻所賜,他不想步這種後塵。
這個帶着暗諷的回答讓白聞玉在沉默中苦笑了一下,像是一種自嘲。
“如果跟你結婚的對象是艾青呢?你也覺得自己會晚婚?”
賀天然遲疑了片刻,搖搖頭,身體緩緩靠向椅背,微微仰着頭,沉聲道:
“她……是例外,或者說在我這裡,她只需要說一句‘我願意’。”
白聞玉眼中欣慰地看着這個兒子,感慨道:
“媽媽還以爲你會更喜歡能夠陪在你身邊的人。”
賀天然一愣,問:
“什麼意思?”
“因爲你爸爸是這樣的人。”
“……”
白聞玉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望向落地窗外的繁華夜景,她看向遠方,同時也看向了過去的某些回憶……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要更加珍惜那些能夠參與到你人生裡,能夠就待在你身邊的人之類的話?”
“……說過。”
“呵……”
白聞玉發出一聲冷笑,聲音很輕,但其中卻充滿了鄙夷與不屑,她轉過頭,正視兒子。
“你怎麼認爲?”
26歲的賀天然對於父母的感情觀,已經不再像是兒時那般地哭喊不息,無法作爲,他早已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看待人間世情的觀念,儘管有些地方他仍在摸索,但不代表此刻會選擇默不作聲。
“你希望我怎麼說?站在你這頭,還是爸爸那邊?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自由,就像媽你追求的一樣?還是說,感情就是應該承擔起一份責任,就像爸爸對陶姨?
我或許是你們生命的延續,但不該是你們感情的參考系,更不會成爲你們的答案,我有自己的人生,艾青一樣,溫涼也一樣,我們都在追求着各自的答案,這是我們在有生之年該做的事啊……
把自己的人生難題推諉給下一代人,這是在逃避啊……媽媽。”
……
……
採訪結束時,已經是晚上9點了。
工作期間,溫涼沒有在曹艾青的身份上過多糾纏,而後者也專心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沒有什麼一驚一乍,更沒有什麼揭示身份之後,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這些在工作面前,在外人面前,統統都是次要的。
生活的秩序在現實面前,大於一切。
直至拍攝完畢之後,一衆人上了保姆車,途中經過了黃浦江,抵達了外灘,曹艾青說想要下車看一眼,溫涼默契地跟着她一起,李嵐知道這兩個姑娘需要一些私人時間,所幸今天訂的酒店就在附近,所以並沒有反對,讓她們下了車。
黃浦江邊,華燈初上,十里洋場,遊人如織。
她們的眼前是閃耀着霓虹的江水,身後是萬國大街,晚風輕柔,撩撥着兩個女孩的髮絲。
曹艾青將碎髮捋向耳後,柔柔道:
“還是港城的外灘,更有親切感一些。”
“同感。”溫涼點點頭,問道:“以前沒來過上海嗎?”
“高中跟大學的時候來過幾次,都是特意來看展,但那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跟賀天然一起?”
“大學的那一次是的,你呢?對上海熟悉嗎?”
溫涼轉過身,背靠在圍欄邊,雙手隨意地左右倚着,答道:
“因爲工作的關係來過許多次了,但從來都是帶着目的性地從A點到B點,然後從B點轉C點,要說熟肯定談不上,但要說出個什麼地方的話,沒準我還真有印象,大概就是這樣吧。”
說完,溫涼突然一笑,對身邊的女孩繼續說道: “就有點像我對你的印象?”
“對我的印象?”
溫涼點點頭:
“可不嘛,你說我們是高中同學,你對賀天然又那麼重要,本來我應該是第一眼認出你的,可直到你的人與名字對上了號,我腦子裡纔有了一個清晰形象,甚至我想找你的話,我們高中還有一個微信羣,你還存着吧?”
“有啊,不過那個羣已經很久很久沒人說話了,偶爾會有一兩條信息,但要麼是新年祝福,要麼是……”
“要麼是有人結婚了,發個消息攢點人頭。”
說到這些,兩個女孩相視一笑。
溫涼問:“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曹艾青也學着她的模樣轉過了身,後背看着圍欄,雙手拎着她的帆布包。
“應該是在高三那年的迎新晚會上,我印象很深,因爲你唱歌很好聽,之後你好像很少再來學校,我也記不得了。”
“是嗎?我都忘了我當時唱的什麼了……”
“或許那對你來說只是一次普通的演出吧。”
溫涼唱的是什麼呢?
曹艾青記得,她相信溫涼應該也記得,只是那首歌的寓意並不是很好,特別是當下她與賀天然的這種關係,所以她才假裝忘記了吧……
“所以你跟賀天然就是從那時……?”
“差不多吧,因爲一些……機緣巧合吧,我們確實是從那時才能算作朋友的。”
溫涼疑惑道:
“賀天然當時應該很宅纔對吧?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你怎麼會想要突然跟他做朋友呢?難不成因爲你是班幹部,老師佈置給你的任務啊?”
曹艾青笑而不語,溫涼見到她這副模樣,嘆了一口氣。
她重新轉過身,雙手迭在欄杆上,俯下身子,下巴墊在上面。
“感覺我錯過了不少啊……”
“我也是啊……”
溫涼側頭看向她:
“那你現在回來算是什麼呢?補償?”
曹艾青微微搖頭,“我們沒有虧欠對方任何事,所以這不算是什麼補償,更確切一點形容,就更像是一種……順其自然吧。”
“但賀天然曾經說……你好像還要在國外工作幾年纔回來。”
“……你希望我晚點回來?”
溫涼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卻直視着曹艾青,甩出一個更爲直接的答案:
“……我喜歡賀天然,你知道吧?”
對方的強勢與直白,好像並沒有給到曹艾青太多的壓力,她只是莞爾一笑,似乎這就是剛纔那個問題最好的答案,而她的迴應,是理所當然的言簡意賅:
“所以,我現在會出現在你面前啊。”
沒有多餘的劍拔弩張,溫涼聞言,眼中甚至閃過一絲得意:
“看來我這個情敵的工作做得還不錯嘛,能讓你這樣的人都產生了危機感,只是我搞不明白,你爲什麼不先回去見賀天然,反而先來見我呢?刺探敵情啊?”
曹艾青思索了片刻,然後真誠道:
“因爲……實不相瞞,從你們認識的一開始,天然就跟我提過你的事,他的態度很有趣……從最初的帶着一點嫌棄與困惑,到後面逐漸的接受,甚至是幫你渡過難關,再到現在的提攜你,策劃你的發展,他形容你是一個被演藝圈的洪流砂石遮住了光芒的女孩,每次跟我提起你,他都爲自己的眼光感到自豪。
這讓我產生好奇,促使我想來親眼見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讓他這樣誇讚,你說我是吃醋也好,別有心思也好,這些我都不否認,只不過我是想着,咱們這第一面,還是不要因爲天然的關係帶有敵視的眼光交惡了,這多少會讓我們看不真切對方,也不是我的本意。”
迎面而來的晚風裡,月光與霓虹交織的江畔,兩個女孩一個爽朗,一個嫺靜,女孩們的裙襬微微盪漾,周圍車聲、人聲、腳步聲,各式各樣的熱鬧聲響,映襯着兩人容顏,彷彿都安靜了不少,而最終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江水倒影中的潺潺雋永。
她們的美,各有千秋。
而最爲慶幸的是,她們臉上都有笑容。
溫涼忽然覺得,賀天然喜歡上曹艾青,苦等她這麼些年不放棄,自己真的是能夠理解的……
明媚的女孩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憂愁,她喃喃道:
“你……不介意我去喜歡賀天然嗎?”
“我說了,如果我不介意,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但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讓他這麼重視……”
“艾青,你還真大度啊,大度到我都有點嫉妒了……”
溫涼憑欄而望,沉默了半晌,笑着緩緩開口:
“而我呢?我是個什麼樣的一個人?
我跟你恰恰相反,本姑娘爲人固執,自私,直來直往,冥頑不靈,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我媽說我性格像我爸,我爸以前是軍人,剛正不阿,小時候都把我當男生養的,但我覺得我認定的一些事情,一旦偏執起來,就更像我媽多一點。
賀天然是我好不容易遇到的,真心想要去愛的人,我知道人心尤有陰晴不定時,也贊同感情本就是半拼半賭的事,但我樂意就去賭,願意去拼,用我爸的話來說就是,輸也要輸得漂亮嘛。
我知道,當賀天然那個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的你回來以後,我對他的感情會面臨巨大的挑戰,哪怕他從始至終都不認爲我們會在一起,哪怕山腳下的野草一直仰慕的都是山頂的雪蓮,與都市的繁花註定不是同路人,但我就是想要拖延一下散場的時間,我就非要看看,我跟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艾青,這番話可能我只會在今天跟你說了,希望不會給我們今天這段短暫的友誼,畫下一個不圓滿的句號。”
對於這番真摯中帶着滾燙到有些灼人的話語,曹艾青也突然明白,爲什麼賀天然會那麼鐘意溫涼了……
此刻兩個女孩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升起了同一種感覺,那是一種既矛盾,又心酸,誰都不肯放棄,但誰又都能做到彼此欣賞與理解的複雜情緒。
本來曹艾青還有許多話想說,但最後話到嘴邊,都化爲了臉上恬淡一笑,付諸成了輕柔地一句:
“……無所謂的,人不過活在那麼幾個瞬間裡,值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