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10月29日。
所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以“逃避”爲目的的生活,註定不會持續太久,正如賀天然以前看過一部叫作《畢業生》的電影,結尾的戲中,男主搶走了正在進行婚禮的女主,兩人跑上逃亡的公交,坐在後排的他們認定這趟私奔將開往幸福,但僅僅只是一個長鏡頭的時間,笑容後的迷茫便取代了他們所有的情緒。
一如片名電影片名,現在的賀天然不再是什麼學生了,雖然姜惜兮家中游戲機裡的《GTA6》讓他爽玩了一天,可一想到他現實生活中還有許多事始終要面對,就頓覺惶恐,什麼心情都沒了。
於是,在賀天然少年人格覺醒後的第三天,他終於試出了自己錢包中某張銀行卡的密碼,望着ATM機裡那串長達八位數的駭人數字,他的壓力就更大了……
他先是買了一部手機,然後通過一些購物軟件的收貨信息,查到了自己目前居住的地址與公司所在,姜惜兮現在還是要比賀天然成熟一些,這幾天就一直幫他緩和情緒,說了很多少年天然不知道的往事,而且一直勸他要不要回家看看,把情況跟家裡人說說,然後找找心理醫生什麼的。
“要不……惜兮你陪我回家一趟?我怕……我一個人說不清楚。”
賀天然惴惴不安。
姜惜兮寬慰道:
“那怎麼行呢賀哥哥,你現在自身情況本來就複雜,我跟着你一起回去,關係不更亂了麼?而且你不要緊張,我們可以隨時聯繫嘛,你要是想見我了,你就過來,或者給我打個電話,近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都會留在港城。”
“你別亂立這種FLAG,我有點慌。”
當時在家一身清涼打扮的姜惜兮走到她的那堆衣服前,掏出一對惡魔雙角的髮卡戴在頭上,又不知從哪裡拿來一根小教鞭,徐徐揮動,魅惑道:
“哼哼哼,不想回家是吧?好,那賀哥哥你就留下來接受惜兮我的調教好了,我一定會讓你成爲一個匍伏在我腳下,成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知道哀求我惜兮女王給你一點‘獎勵’的廢物!到時小姜我呀,就能在你的臉上寫‘正’字了,我油筆都準備好了。”
“……我走,我走,我走。”
果然,成年人的中二世界自然要成人一些,這對現在少年人格賀天然來說,就過於刺激了,在做廢物與做勇者之間,他還是選了後者。
離開了姜惜兮的家,坐上歸家地鐵的賀天然重新看了看這幾天來找他的消息,其中大多是一些認都不認識的人發來的工作請示以及飯局邀請,曹艾青自打上次電話沒有接通後,倒是發來一長串消息,語氣從一開始的埋怨到憤怒,最後演變成找不到人的擔憂。
賀天然逐一看下來很是難爲情,因爲情侶之間發消息,在一些用詞上難免會親暱些,這直接是把少年心智的他吊成了個翹嘴,不過曹艾青這一陣似乎也有事,通過文字表述出的信息,姑娘說她明天要跟她大學老師組建的設計團隊前往南脂島實地調研,然後還得留在島上整理資料,參與競標,前前後後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她打電話過來,就是想晚上一起吃個飯。
這具體是什麼事兒,賀天然看得不大懂,不過算算時間,現在人家已經在島上了。
賀天然想了想,自己的情況手機上也不好說,所以暫時就編了一條自己安好的消息發了過去,對方半晌沒動靜,估計是在忙,男人懸着的心暫時也就放下去了點兒,要是曹艾青現在一個電話打過來,見了面,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其實這次賀天然沒再耽誤要回家,並不是只有姜惜兮在一旁勸慰的功勞,畢竟對他而言,家,只是一個休息的地方而已,所以在哪兒不是休息呢?
而讓他下定決心的,是手機裡另一個人發來的短信,內容很簡單,就一句話——
「什麼時候回家吃飯?」
發消息的人是,白聞玉。
地鐵宛若奔涌的脈絡,載着人們穿梭於各個角落,使得整座城市愈加鮮活,一如已然站在家門口的男孩,那快速跳動的心臟。
門鎖是指紋的,賀天然的手指一按上去,房門就自動打開了,屋子裡傳來做菜的聲響,只是還沒等到他過多猶豫,鼻尖就嗅到到了一股濃烈糊味,緊接着,耳邊就聽到一句:
“天然,是你回來了嗎?你快過來,鍋起火了!”
還在門外的兒子一驚,不敢怠慢,推門而入快速走到客廳,乍見站在廚房島臺後拿着鏟子,一臉驚慌的白聞玉以及她身前火勢升騰的炒鍋。
吸油煙機不斷抽動着鍋中的黑煙,本身也被燻黑了一片,賀天然三步並兩步走過去,他關掉氣竈閥門,餘光瞟見廚竈上剛用過的冷油,一把抽起擰蓋瓶蓋,咚咚咚就往鍋裡倒完大半,這一下可謂是立竿見影,鍋中本翻騰的火勢一下就穩定了下來。
“媽,鏟子!”
白聞玉震驚於往火中倒油還能滅火的操作,一聽兒子吩咐,立馬“噢”了一聲,回神將鏟子遞了過去。
賀天然接過後攪動着鍋中的冷油,每攪動一下,火勢便減弱一分,沒過多久,鍋中徹底火頭便徹底熄滅,只剩一鍋被炸的烏黑髮焦的五花肉與半鍋油水。
停止了手上的攪動,放下鏟子,賀天然看了看眼前的抽油煙機與同樣被薰了一圈污漬的天花板,廚房一片狼藉,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明天叫人來收拾吧。”
身後,白聞玉的聲音傳來,賀天然扭過頭,一張溼巾出現在他眼前。
白聞玉指了指鼻頭,示意兒子哪裡有被薰過的痕跡,但見到兒子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不爲所動,所以她就索性自己動,一手按着兒子的臉頰,一手拿着溼巾幫他仔細擦拭了起來。
“一會……點外賣吧。”
白聞玉口中有些爲難地說道。
賀天然沒有反對,他的鼻中,生硬地擠出了一個“嗯”字。 而當母親擦拭完兒子面龐,正欲抽手卻又被兒子再次蓋住。
“媽……”
“怎麼了?”
“沒、沒什麼……只是回家能見到你……真好。”
與主人格早已習慣了獨立自主,遠離雙親的生活不同,少年人格的賀天然對於這份久違的親情,是非常渴望的。
白聞玉微怔,面對以往已有一些距離感的兒子難得的一次討好,她的神情裡亦是流露出一抹慈愛,說出這次親手下廚的原因來。
“你也知道,媽媽平時不太喜歡吃的太油膩,前幾天看你陪我吃早餐一臉食之無味的樣子,我就看出來你很難受……我雖然知道你工作忙,這幾天沒回家,但也明白現在家裡多了我來管着你,讓你很不自在,所以我就想着給你做頓你愛吃的,但可惜,我沒你爸那廚藝,到最後還得讓你來給我收尾。”
“你知道我愛吃什麼?”
賀天然反問着,表情又是驚喜,又是意外,當初他們一家人還在南山甲地時,白聞玉可從未下過廚,至於分開之後她到海外旅居,想必也是由家中傭人一手操持。
“我讓王姐跟我說的。”
說起這個,白聞玉有了幾分羞愧,從而她也忽略掉了兒子眼中的一縷盎然,她轉換了一個話題,鬆開手,轉身收拾起了一番狼藉竈臺,道:
“你不在這幾天,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他會把你旗下那間影視公司的法人更改成你的名字,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
未來製作是由賀盼山投資成立的,他不僅是最大股東,同時也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一間公司要更換法人代表的原因有很多,但對如今的賀天然而言,這種舉動只對應了其中一條,那就是現法定代表人股權持有比例被別人超過,導致公司法人變更。
更直白一點表達,就是賀盼山認可了賀天然當初的職業選擇,要將他手頭的股份轉移給賀天然,這是放權,是認可,更是這幾年來,賀天然在影視行業打拼到的最好成果,是他即便沒了父母幫助,如今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發展事業的安身立命之所。
然而現在的賀天然,對此並沒有什麼感覺,甚至內心都沒有太多的動盪,他只是熱情地追問自己母親:
“王媽跟你說的哪幾樣菜?那媽你明天還會給我做飯嗎?”
白聞玉收拾廚臺的背影一頓,扭過頭來,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然後下意識以爲這是兒子知道這件事後的慶祝說辭,她搖了搖頭,笑道:
“不做了,做不了,你要是高興想要慶祝,我們改天出去吃吧。”
白聞玉這個女人,從來不會讓自己難堪第二次,而且她也不認爲對兒子的好,會存乎於這飯桌上的一斟一飲,她有一些更實際表達親情的方式。
而以往的賀天然,明顯也習慣了這種表達的方式。
只是背過身去的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句無心的話,此刻像是一潑冷水,澆滅了賀天然臉上的熱情。
“那……爸爸會跟我們一起慶祝嗎?”
少年心裡最後懷揣的一絲期待,問得小心翼翼。
白聞玉丟下手裡的抹布,走到水槽前打開水龍頭,嘴裡輕描淡寫:
“我之前以爲你已經長大了好多……”
她搓洗完雙手,隨意抽出一張溼巾,轉過身來,一邊抹淨手上的水漬,一邊淡然地道:
“但現在怎麼還是這麼天真?”
說着,她徐徐掠過了呆立在原地的兒子。
“……”
賀天然不再說話了……
或者說,他不敢說話了。
那種小時候熟悉的壓迫與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
白聞玉走回客廳中央,打開投影,幕布緩緩落下,依舊沒有察覺到兒子異樣的她繼續說道:
“今天你負責的那檔綜藝首播啊,所以我給你發消息讓你今天務必回家來,畢竟這項目我跟你爸都挺在意的,不過區別在於他只在乎這檔綜藝最後取得成績,而我其實更在意旗下幾個藝人的表現……”
白聞玉戴上了一副無框眼鏡,在沙發前緩緩坐下,本已是雙手環抱的她微微側目,見賀天然還是站在原地不見動作,於是就抽出一隻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用着一種家長特有的命令口吻,緩緩道:
“坐過來天然,咱們一邊看,你一邊跟我說一下,你們當初策劃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