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看着穿衣鏡裡的那個人,心情可謂是五味雜陳。
這是一張略顯稚嫩的臉,眼睛很大,鼻樑很高。若不是看起來稍稍瘦弱了一些,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小帥哥一枚。
從他意識到自己重生了以後,自一開始的驚慌與迷茫,到現在不得不面對,只用了一小時五十五分鐘。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條隨波逐流的船,你選擇了方向,卻不一定能到達你嚮往的彼岸。
前一世的胡楊,曾盡情釋放過自己的野心,他無比渴求成功......可當加班、熬夜、抽菸喝酒以及夜生活成爲一種常態,生活把他變成了一個只知道工作賺錢的機器的同時,也摧毀了他的健康和快樂。
那天,他請一個小有名氣的投資人喝酒。夜裡回到自家所在的小區門口時,忽然感到很累很累......他叼着煙坐在路邊的石階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再醒來時,自己已然回到了三道灣的老屋......
“自己的上一輩子還真是失敗呢,活得太累!可天無絕人之路,咱也趕了一波時髦,重生了唄......”
鏡子裡一米七八的小子莫名其妙的笑了,透着一股與實際年齡不相符的滄桑。
毫無疑問,胡楊能確定自己是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他轉過身,走到了小方桌跟前,再次看了一眼攤在桌面上的西江晚報,日期是1993年4月15號。
此時他就站在堂屋裡,西廂房是父母的臥室,東廂房是他自己的臥室。天花板上是幾塊錢一大卷的金箔紙編織而成的簡易頂棚,頂棚上吊着一個四十瓦的白熾燈泡。腳下是紅磚鋪就的地面,踩着稍微有點凹凸不平。
表面斑駁的大衣櫃一看就很有年代感,旁邊,兩口摞起來的大木箱黝黑髮亮。牆角的一臺縫紉機罩着布罩子,火牆下的鐵爐子裡還壓着碳火。
屋裡唯一看起來還值點錢的,是一臺老舊的十八寸電視,很厚重,是21世紀早已淘汰的顯像管電視機。
這就是胡楊的家,三間廂房加一個小院子的破舊平房。
胡楊慢慢坐在了小方桌前的椅子上,拿起一小塊饢餅用勁的咀嚼着。眼淚不知不覺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按照時空悖論的原理,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前世的親人,好友。
他的重生,不是遊戲的讀檔,更像是人生的重置,是在一個平行世界的新生。
混合着淚水,胡楊把手裡的全部食物吃進嘴裡,嚥了下去。他起身去擦了一把臉,然後推開堂屋的門,走到了院子中。
四月的西江省西江市,依然有點寒冷,尤其是一早一晚。
若是單位的住房,暖氣一直要供應到四月十五號纔會停止。不過胡楊居住的三道灣這一片,目前是不存在集中供暖的,都是自個兒家裡燒火牆。
三道灣是個地名,這一帶實際上就是一個小山樑。小赤山的餘脈落在這裡形成了一道道溝溝坎坎,而就在這溝溝坎坎上坐落着的,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平房。
這裡所有的住戶,家中都不通自來水,也沒有下水管道。用水要去外面的壓井挑,生活廢水也只能倒在路兩邊的下水井裡。
總之,這一片生活着西江市最底層的一羣人。嗯。用後世的話來說,這裡是“棚戶區”。
胡楊的父母以前都在煤場幹活,他父親胡志廣,是個身材高大、性格開朗的關西大漢,以前在煤場蹬三輪車給人家送煤炭。
母親李桂香祖籍湘省,以前在煤場開票過秤,人長得美,脾氣也爆。
不過現如今煤場黃了,父親胡志廣在外面蹬三輪車幫人家拉貨,賺點辛苦錢。母親在大菜市賣菜,收入能稍微好點.....嗯,也是賺點辛苦錢。
胡楊還有一個姐姐,叫胡悅,比他大三歲,目前在南方的羊城上大學。用後世的話來說,是個學霸。
至於胡楊本人,說起來有點拿不出手。他去年高考落榜,卻又不肯復讀一年,算是家裡的一個閒人吧。
前世,他高考落榜後在家閒了差不多大半年。後來跟着小舅混,守着一家小藥店算是正式踏入了社會。
“小舅!”
小舅是胡楊心裡不願觸碰的傷痛,他在前世的很多年當中,除了清明節,儘量讓自己少回憶那個名字。
都說草根貧民有着天然向上爬升的動力,因爲他們迫切需要改變窘迫的生活現狀。小舅李浩就是這樣一個人。
李浩聰明又極具人格魅力,敢打敢拼。可惜他走錯了路,三十出頭就死在了監獄裡。
“九十年代啊,遍地是黃金,遍地是陷阱哦。我既然再次回到這個時間點,就絕不允許曾經的悲劇重演。”
站在院子裡,胡楊很認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幾十年。他覺得自己重生回來,就應該讓自己以及自己的親人,有一個不同於當年的生活軌跡。
“砰砰砰......胡楊,老胡,在不在?”
胡楊正在神遊天外,院子的大門被人敲得碰碰響,還有人在大聲呼喊着他的名字。
“來了。”
收起紛亂的心思,胡楊走過去打開了大門。
只見大門外站着一個瘦小的男孩子,十七八歲的年紀,個頭最多一米七,長得尖嘴猴腮,滿臉的青春疙瘩豆。
“三猴子?”
沉吟了好一會,胡楊纔在記憶深處翻出了這個兒時的玩伴,三猴子。三猴子本名劉東來,是他的發小。二人從小到大關係一直很好。
這傢伙打小就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又是家裡的老三,因此得了一個外號叫三猴子。
“老胡,你這是咋的了?怕是沒睡醒吧?”
三猴子劉東來不太適應胡楊現在的眼神,有點看不太懂,他忽然從哥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叫做“陌生”的東西。
“啊?啊......我剛起牀,才吃了幾口餅。進來吧。”
胡楊不禁在心裡腹誹了一句這該死的記憶。時間太久遠了呢,以至於有很多的過往都變得模糊不清。
兩人走進了堂屋內,三猴子毫不見外的從桌上抓起一塊饢餅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含混的說道:“明天一大早有沒事?有老闆在僱人排隊咧,說是買啥認購抽籤表,排一天一夜給三十塊。你和我一起去吧......”
三猴子的話聽在胡楊的耳朵裡,就像是一聲驚雷,炸醒了他沉睡中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