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已經改變的天翻地覆,可這座在吳晨記憶中,早就塵封已久的小村莊,卻在時間的流逝中,完全停止了流動。
在吳晨的身份暴露之初,這座村莊應該是極具變化的,但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什麼人的決策和目的,決定永久的還原它,並且保存下來,於是,村莊裡的每一草,每一木都竭盡全力的恢復舊觀。
本來,那些曾經記錄着吳晨兒時歲月的東西,即使在那一段極具改變的時期也保存的異常完好,使得這種復原不是一比一的山寨,而是場景的真實還原,不要以爲這一點無關緊要,在如今,這是一個無比嚴肅和危險的命題,沒有誰,沒有任何存在,敢輕易觸碰。
越野車駛下高架橋,在林蔭中,拐進一個極其偏僻的小路,這一路上,戒備森嚴,關卡林立,但這輛越野車卻是一路直行,暢通無阻。
當車輛駛出這片茂密的林地時,熟悉的景物出現了。
農田,坑坑窪窪的土路,池塘,環繞村莊而過的小河……
小河上的石橋,還殘留着歲月的斑駁,上面還有大量的塗鴉和惡作劇似的銘刻,其中,就有吳晨和他姐姐一起留下的手筆。
看到這座石橋,吳晨的心中一動,剎那間,整個世界一個暫停,然後像影片倒帶一樣的開始回放!
無數次晝夜交替,無數日出日沒,滄海桑田,時間回溯。
終於,周圍的環境開始發生變化,身後的那座森林變爲烏有……
石橋還是那座石橋,不過變得更新,橋上的塗鴉和銘刻更加的稀少和新鮮。
然後時間停止倒流,恢復了正常的播放速度,人聲,風聲,車聲,鳥聲……虛幻的人影凝實,世界一下子變得鮮活。
一羣孩童在橋下的小河中嬉戲,捉魚摸蝦,水波四濺,嘻嘻啊哈哈的玩鬧着。
遠處,一位身形已經開始抽條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襯衣和一條深藍色健美褲,扎着兩條甩來甩去的麻花辮,牽着個一步一隨男童。
少女亭亭玉立,面目精緻,皮膚瑩白,鮮嫩的就像被凌晨的露水渲染的一顆小蔥。
一見到她,那些在河裡翻滾、在泥裡摸索的半大小子,就弱了聲息,相互之間交頭接耳,眉飛色舞的對着這一對姐弟指指點點,等驕傲的少女牽着男童走上石橋,也不知道哪個壞小子從河裡掏出一把泥,就這麼冷不丁扔了過去……
“哇~~”的一聲,男童嚎啕大哭,少女一抹臉上濺上的泥水,頓時雙目含煞、柳眉倒豎,二話不說的從橋上撿起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對河裡嬉笑歡呼的壞小子們,輪圓了胳膊……
“呼!”
“呯!”
“啊……”
鮮血從一個黑瘦的額頭滴落,河裡的少年頓時像羣被激怒的馬蜂,河底的泥巴就是他們還擊的彈藥,石橋上的少女就是他們要“消滅”的敵人,一時泥水四濺,石橋上頓時彈如雨下、硝煙密佈……
少女也不甘示弱,她一面將男童鬧鬧的護在身後,一面從地上撿取彈藥補給,一步不退,頂着撲面而來的泥水,英勇無畏的還擊!
“戰爭”持續了一會,少女身上已經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男童卻絲毫沒有受到激烈戰時的波及,他也不哭了,反而被少女英勇的身姿所“傾倒”,大大的淚眼裡,全是崇拜,一時覺得自己的姐姐就是天底下最勇敢、最厲害的哪一個。
雙方的武器終究相差甚遠,石頭終究比泥巴堅硬,打到身上也更疼,壞小子們潰散了,遠遠的躲開了石彈的射程,不甘心的破口大罵着:
“吳熙是個母老虎,母老虎……”
“誰說的,分明是個母夜叉!”
“對,母夜叉,母夜叉……”
“還帶着個鼻涕蟲,就會嗚哇嗚哇的哭,要不就告狀……”
“……”
“……我的頭破了,等着,我……”
“頭破了怎麼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要敢哭一聲,我就跟你絕交!”
“對,也不準回家告狀!”
少女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得意洋洋的就像打了勝仗的女將軍,就是對身上的漂亮衣服很是心疼,不過她沒有表露出來,反而做出一副很豪爽的樣子,從身後拉出自己的弟弟,教訓道:“下次別動不動就哭,誰欺負你就打回去,聽到沒有?”
男童連連點頭,刺溜的吸了下鼻子,將那即將流下來的鼻涕又吸了回去。
少女嫌棄的用衣袖幫他擦了擦,不想,這一擦就將他擦成了個大畫臉,男童嘴一撇,又要哭,少女眼一瞪,緊跟着又擦了一把……
看着弟弟花貓似的的臉,想哭又強憋着、那委屈、呆萌的可愛樣子,少女也不顧兩人身上的髒,吧唧親了他一口,然後咯咯的大笑起來……
笑聲激盪,銀鈴似的,很是悅耳好聽,一衆半大的小子安靜了,聽着、看着像是呆住了,其中一個不知覺說出了大家心裡所想:“母老虎真好看……”
事後,姐弟兩人在河邊洗乾淨衣物,最後在石橋上,留下了屬於他們的勝利印記。
“這是我!”姐姐這樣驕傲的對弟弟說。
“這是你!”姐姐指着旁邊的一個小不點印記,壓服了弟弟的不滿,一錘定音!
吳晨看到這裡,手指在虛空中一個輕輕的敲擊,時間停格,河邊那依偎在一起的姐弟,在夕陽的餘暉裡,影子交疊在一起,拉的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吳晨的腳下,帶着無比的象徵意義,帶着某種吳晨早已遺忘,而現在又重新經歷和品味的韻律。
良久,吳晨在手掌在虛空中向前一劃,時間頓時開始快進,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彈指一揮間。
還是越野車裡,還是在副駕駛位上,一車人還是在談笑、回憶,剛纔的那段回溯,沒有激起一粒塵埃,沒有引起一絲漣漪,可改變卻堪稱天翻地覆!
改變來自一個玄妙的層次,改變屬於吳晨那本已模糊和超然的生命印記。
“爸爸,你剛纔幹了什麼,我,我……”
村莊越來越近了,村裡的居民,河裡的那些曾經對他扔泥巴、叫他鼻涕蟲的半大小子,如今正假裝着一切都沒有發生,扮演着以前那早已淡忘的角色。
吳晨翹起一個嘴角,摸了摸女兒的臉頰,還是沒有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