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外,密密麻麻地站著一大羣人,細看過去,都是正道中人,包括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和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在內也在其中。在他們二人身後,青雲焚香兩派的其他知名人士高人,也俱站在此地,看這陣勢,似乎是要迎接什麼人一樣。
倒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那些小門小派的不算,此刻青雲門和焚香谷的重要人物大都在場,焚香谷裡上官策、呂順,第二代弟子李洵、燕虹等人都站在雲易嵐身後。其中李洵面無表情,但氣色看去很不好看,而且周圍四下到處有人低聲談論,不時有眼光向他這裡瞄來一眼,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青雲門那裡,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和齊昊等各脈首座也都在場,包括蕭逸才等弟子也站在道玄真人身後,只是人羣之中,青雲門中近年來最出色、風頭最勁的人物姜雨夜、陸雪琪,卻沒有看到身影。此外,林驚羽也沒有看到人影。
這一天天高氣爽,天空中萬里無雲,山風徐徐,不斷吹過,給人以心曠神怡的感覺。若不是這凡塵俗世中還有太多恩怨仇殺,牽扯不斷,這裡當真便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身後的人羣之中,許多人在低聲會話,隱約聽來,大部分都是在談論如今人間最大的這一場浩劫,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聽在耳中,面色凝重,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聲音並不大,周圍人大都沒有注意到,但與他並排站在人羣最前方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卻聽到了,轉過頭來,他向道玄真人看了一眼,低聲道:“道玄師兄何事嘆息?”
道玄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道:“你聽我們身後這些道友的私語麼,少有人抱有樂觀的。”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道玄師兄何必在乎他們,雖然如今浩劫已成,生靈塗炭,但我們此刻已是天下蒼生最後的希望,面對那等窮兇極惡的妖孽怪獸,師兄你身爲天下領袖,若你再無信心,又如何能面對天下蒼生百姓的殷殷期望呢?”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向雲易嵐深深看了一眼,卻只見此人臉色從容,似乎並沒有話中有話,當下微笑道:“雲施主哪裡話,貧道何德何能,能當得起‘天下領袖’這四個字?此番獸妖大劫,荼毒生靈,我們身爲學道之人,又向來自詡正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待天音寺普泓上人到此,你我三派再連同天下豪傑,爲民赴死,也不枉我們學道一場了。”
雲易嵐點頭,道:“師兄說得甚是。”
道玄真人含笑還禮,但心裡卻掠過異樣的一絲感覺,面前的這個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自來說話都謙和得體,無懈可擊,但自己卻似乎總也看不透此人,心裡總是感覺此人似乎城府深不可測的樣子。
就在道玄真人心中思量,是否要找個機會好好試試這個雲易嵐,看他心中到底打什麼算盤的時候,人羣中忽地一陣聳動,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精神爲之一振,向山下看去,果然看見纏繞漂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的白雲深處,忽地金光一閃,隨即迅速變大,不消片刻已經快速接近了峰頂。
只見金光浮動,做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雲間飄蕩而上,梵音陣陣,迴盪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雲易嵐同時迎了上去,金蓮落下,搖曳閃爍片刻,金光散去,現出天音寺普泓上人爲首的數十位佛門和尚。爲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身材高大,手持‘浮屠金鉢’的師弟普方,之後還有十數位天音寺高僧和二代弟子,法相、法善等早已聲名大噪的佛門弟子也在其中。
道玄真人走上前微笑道:“普泓大師,你可總算來了,大家可都盼了許久啊!”
普泓上人微笑點頭,道:“讓諸位施主和道玄掌門久等了,老衲慚愧。”
這時,站在道玄真人身旁的雲易嵐朗聲笑道:“大師,可還認得我麼,多年不見,當年的知交舊友,你可不要都忘記了纔是!”
普泓上人向雲易嵐望了一眼,表情明顯爲之一怔,連一向掛著的笑容也收斂了片刻,然後眼前掠過一絲讚歎神色,道:“難道這位施主,竟是雲易嵐雲老谷主麼?”
雲易嵐大笑,施禮道:“正是老夫,見過方丈大師。”
普泓上來欠身回禮,微笑道:“早就聽說焚香穀道法精深,尤以‘焚香玉冊’之三陽境界更是神奇,雲施主心志堅定,天賦超羣,莫非已臻‘玉陽’之境麼?”
雲易嵐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一震,焚香穀道法向來在正道中以秘密著稱,遠不如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派那般名動天下,一提起‘太極玄清道’或者‘大梵般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此番他進入中原,遇見中土兩大豪門領袖,竟然先後都被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看出自己道法境界,一想到這其中關係,他忍不住心中暗生狐疑:難道我門下竟有內奸細作不成?
只是這般想歸想,但他面上仍然神情自若,微笑道:“大師慧眼如炬,老夫一點微末道行,不足掛齒啊!”
頓了一下,雲易嵐面色微微嚴肅,道:“不過大師既然來了,那就好了。如今天下生靈塗炭,妖孽橫行,實是千古未有之慘禍,還望大師能領袖天下正道,除此災劫,如此善莫大焉。”
道玄真人站在一旁,面色忽然微微一變。
普泓上人謙讓道:“雲施主哪裡話,天下蒼生遭劫,獸妖肆虐,天音寺上下既爲佛門子弟,豈能退居人後?只是如今天下正道雲集青雲,道玄師兄又向來德高望重,道法更是有通天神通,自然便該以道玄師兄爲領袖,率領天下正道共抗強敵。”
道玄真人微笑道:“大師太客氣了,道玄實不敢當。”
普泓上人合十道:“道玄掌門,如今天下蒼生日夜期盼,便是早日去此災劫大禍,你可千萬不可再行推辭了。”
雲易嵐呵呵一笑,道:“兩位都是得道高人,卻哪裡這麼多客氣話說,來來來,我們進去說話罷,否則讓這許多同道道友一起陪著我們三個人說話吹風,豈不怠慢了人家!”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相顧而笑,當下一起走去,一路之上不斷有人向普泓上人及一衆天音寺僧人問好打招呼,可見天音寺在正道之中德望之高。
一路進了玉清殿中,普泓上人少不得又多誇了幾句青雲門新建的這座玉清殿氣勢恢弘、雄偉壯觀。道玄真人微笑謙謝,欲請普泓上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不肯,幾番推辭,最後還是道玄真人身爲主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分坐兩側。
大殿上此刻站了將近百人以上,但座位有限,坐下的除了少數幾位名望頗高的散仙之外,便是三大派系之中的人物了,由此也可看出三大派系在正道之中的地位和實力,而討論對策等等,自然也是大都在三大派系之中議論。
待衆人坐定,雲易嵐第一個開口,向普泓上人問道:“大師,你此番的來路上,可有見到那些殘忍的妖獸怪物麼?”
普泓大師點了點頭,道:“有的,我們還除去了一些妖獸。”
旁邊衆人一陣聳動,如今獸妖之禍早已傳遍天下,見過的人也不少,但在這青雲山玉清殿裡的正道中人,與之交過手的除了三大門派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弟子外,其他門派並沒有幾個。
道玄真人也爲之動容,道:“哦,竟有此事,大師不妨說說,也讓在座諸位都知道一下。”
普泓大師合十道:“不敢。其實在過來的路上會碰到這些妖物,我們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聽說這些妖孽尚在南方肆虐,但我們在青雲山以南七百里外的一個小村子中,卻發現有十幾只怪物正在襲擊村子,可惜我們去得太遲,那些村民已然全部遇害了。”
“啊!”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驚歎一聲,青雲山以南七百里,算來雖然不近,但也已經不是很遠了。而此時站在普泓大師身後身旁的天音寺衆僧人,大都面上顯露不忍表情,好幾個僧人還合十唸佛,想來當時景象必然十分慘烈,給這些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泓大師此刻嘆息一聲,臉上也掠過不忍表情,嘆道:“那些怪物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模樣是從南疆幾種猛獸變異而來,而且性格殘忍好殺,滿村百姓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遇此妖孽,縱然是破了殺戒,修行受損,也是要爲民除害,我們便下去將它們除去了。”
道玄真人單掌豎起,道:“大師乃是替天行道,做的乃是功德,並非殺生罪孽,大師不必爲此難過。”
普泓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旁邊雲易嵐皺了皺眉,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道:“方丈大師,我另有一事要請教一下。”
普泓上人道:“雲谷主請說。”
雲易嵐道:“早先我們並未聽說這些妖孽已經到了那裡,此番大師既然遇見,想必獸妖很快就要到達青雲山附近了。不知在這一路之上,除了這個村子之外,大師還有沒有發現獸妖?”
普泓上人搖頭道:“這個倒沒有,除了在那個村子外,其餘各地並未見到,想來可能是一小部分的妖孽跑的快,正好被我們撞見了。”
道玄真人嘆道:“這也活該他們倒黴,可惜救不了那些村民們。”
衆僧人聞言,都合十低頌佛號。
雲易嵐微微點頭,道:“大師,那以你看到的那些獸妖和天音寺衆位高僧的交手,它們戰力如何?”
普泓上人微一沉吟,道:“這些妖孽多半都是些普通的怪物,只不過力大爪銳、兇猛殘暴而已,若真要比起來,我們修道中人的普通修行道行,便可以勝得過它們。”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看來這些怪物多半便是普通的妖獸,與大隊同伴走散了。”
說著,他頓了一下,轉頭對身後李洵道:“洵兒,你把這些日子我們打聽到的消息,向普泓大師說一下。”
李洵應了一聲,走了出來,向普泓上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普泓上人微笑道:“李師侄不必多禮,請說罷。”
李洵點頭道:“稟報大師,經過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多方派出同道去南方查探,發現這次獸妖大劫禍害如此慘烈,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尋常獸妖怪物多半看去乃是猛獸變異而來,雖然我們不知究竟是何異變,但這些怪物的確比原先那些猛獸原身變得更加兇猛,也更加殘忍,普通人決計無法抵抗;其二,這一次從南方出來的妖獸異族,數目上竟然不計其數,我們派出的弟子多次在天空看到無數妖獸蜂擁而來,數目至少超過上萬,在這等情況下,任你再高的道行只怕也無濟於事;其三,在這些普通獸妖之中,似乎還有數目不詳的特殊妖獸,這些妖獸與普通怪物截然不同,妖法高強,尤勝過許多修道中人,而且時至今日爲止,誰都沒見過傳說中那個‘獸神’,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物,但看他能操縱這無數妖物,只怕也是個極端棘手的人物!”
普泓上人白眉緊緊皺起,他身後的天音寺一衆僧人也是面面相覷,這一次獸妖大劫,情況之惡劣顯然前所未見,看李洵說話時的神情和青雲門、焚香谷等人物凝重的表情,顯然衆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雲易嵐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這些怪物若是不厲害,又怎麼會是千古大劫呢!反正事已至此,多想無用,不如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到底如何抵擋這些妖孽罷。”
道玄真人點頭道:“雲谷主說的甚是,這樣吧!我那裡面還有老夫收藏多年的一些劣茶,請二位到內堂品嚐,我們邊喝邊說。”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會意站起,互相向門下交待了幾句,便隨著道玄真人走進內堂,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走,玉清殿上的氣氛便慢慢鬆弛了下來,蕭逸才、齊昊、李洵等與天音寺的法相、法善都是舊識,當下都走到一起談話。趁著這難得時候,蕭逸才便提議帶著法相、法善好好看看通天峰的景色,法相等人欣然答應,而李洵等也正好無事,便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這時節已經是夏季時候,人間氣候已經漸漸炎熱,但在這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卻依然涼爽無比。走到峰頂遠處的一處有欄杆的懸崖上,憑欄遠眺,只見雲海茫茫,青天在上,讓人不禁有出世之心。
法相讚歎道:“早就聽說青雲山人間仙境,十年前來過一次已經讓貧僧大開眼界,今日再見,還是如此壯觀,動人心魄,真是人間奇景啊!”
蕭逸才笑道:“法相師兄又客氣了,要說景色,你們須彌山天音寺的‘無字玉壁’和‘須彌道、芥子山’,不更是名動天下的地方?”
法相微笑道:“那些都是小景,如何比得上青雲這般壯觀景象。”
他眼角餘光轉動,忽然發現站在身後的李洵、燕虹二人。燕虹還沒什麼,李洵臉上卻似有幾分不服,只是畢竟不是當年,他如今也多了幾分涵養,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法相心思慎密,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變化,自然而然便接下去道:“不過真要說這些景色的話,我以爲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師兄焚香谷那裡的玄火燃天可以相提並論了罷。對不對,李師兄?”
李洵一怔,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中仍然謙謝道:“法相師兄過獎了,焚香谷小小地方,又地處偏僻,不敢和中土風物相比。”
蕭逸才眼中大有深意,看了法相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也不用誇來誇去了,反正每一處地方都有各自景色,人間浩土如此廣袤,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在有生之年全部見識到呢?”
衆人一時都有感觸,齊聲道:‘正是。’說著一起哈哈大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