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冬日暖陽,乍破鉛雲。
嫋嫋的炊煙子屋頂的煙囪中飄蕩,棕紅色的瓦片覆蓋着皚皚白雪,幾道棕青色的痕跡沿着屋檐蜿蜒,滴答落水的晶瑩冰柱掛在了檐下。
早已枯黃的稻稈被拖拉機犁出深根,歪倒在棕黑色與白雪相間的泥水田裡。
嘎嘎嘎!
鴨子扭着肥碩的屁股,一蓬一蓬的在田中行走。
與雪地的交織相映,也不知哪兒是雪堆,哪兒是白色的肥鴨……
“有些冷了,要不要回去。”
“莫回去,悶得慌。”
外婆擡起枯黃的手掌,手背爬滿了青紫經絡,老人縮在了厚裘之下,輪椅也是輕便至極。
母親穿着淺白色的長風衣,推着老人在舊日居所緩步。
“孩子們更喜歡城裡,可這兒是我們老家。”她彷彿要回憶起自己記憶中的一草一木:“這兒是老家……”
她無力地呢喃地說道。
吳奇母親張梅掩面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被寒風吹得還是如何?
伸手幫自己的母親掩了掩厚裘,聽着她呼吸漸緩陷入睡眠後。
張梅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推着輪椅,儘量不使她感到一絲顛簸,小心得好像是對待稚子一般,思及此時她眼鼻一陣發酸。
白塔別墅。
額,吳山更願意稱之爲城堡。
在吳奇父母到來之後,舅舅張竹就跑回來了,雖然妹妹沒給他好臉色,可吳山不能虧待大舅哥,自然和和氣氣地談着話,既不做承諾也不做保證。
兩人在一方根雕茶桌對坐。
聽說這個造型古樸的茶桌花了三十多萬,大舅子張竹手中那柄紫砂壺也是近代珍品。
從壺中孱孱流出的茶水,也是百年前的普洱老茶。
龍井嘗新,普洱舊醇。
“這是老二在拍賣會上買回來的,說什麼是雲貴那邊清代留存的……”張竹行雲流水的泡茶倒茶說道:“我也個俗人,那懂得這些,吳山你來嚐嚐!”
他們家老二,自然是吳奇表哥。
因爲大舅子張竹年紀大一些,而且家裡也是個農村戶口,所以孩子生了足足四個,並沒有按吳奇這般計劃生育,就算是後來多了個妹妹蘋蘋ꓹ 也是父親辭了工作並繳納了超生費的。
兒女一多,好處看出來了ꓹ 孝敬他的人就多了。
可問題也不少……
張竹雖然沒說,可吳山也聽出來了。
他沒有直接爲自己開解,而吳山也繼續喝茶沒問ꓹ 可心中也順着他的思路往下想……
如果,自己也面對大舅子這個情況ꓹ 吳奇和蘋蘋長大了不太成器,自己到底是優先爲他們掙一份家業ꓹ 還是與家裡親戚和和氣氣的混淆不清?
也許就個人義氣而言ꓹ 吳山肯定會選後者的!
可……
人活一世,不是孤立存在的,他也得考慮家裡老少,也得考慮自己身前身後。
到時候,張竹兩腿一蹬。
家裡親戚與自己兒女衝突的概率比和睦要低得多吧?
按理說,自己到時候死了,還有吳奇能做主ꓹ 可他這一死之後,表哥表姐們可隔了一代ꓹ 那有老二、三妹他們與吳奇家親?
就算他張竹能相信吳奇在他死後能‘秉公處理’遺產的相關事宜。
可張氏集團這個扶持出來的東西ꓹ 會繼續交到自己兒女手裡掌管嗎?
談信任還是太傷感情了。
這麼多年下來ꓹ 他見識也不少了。
自己信任的外甥、侄子ꓹ 不照樣會中飽私囊嗎?那些親朋故舊們之中,歪瓜裂棗也多於勤勤懇懇……
自己難道沒有信任過他們嗎?
算是ꓹ 最後還不是靠制度ꓹ 還不是靠嚴苛的監督ꓹ 才能保證他不會受到欺騙。
話沒多說。
可吳山明白他的意思。
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ꓹ 婆說婆有理。
不過老大能夠狠下心來釐清干係卻讓吳山感到刮目相看的……
至於最後是鼠目寸光,還是會困龍昇天呢?
他哪知道?
吳奇那小兔崽子也不肯和自己說。
唉,少了一次裝叉的機會,吳山感到內心十分鬱悶,兒子大了實在是不貼心了啊……
端起茶盞:“來,不說,喝茶……”
……
沙沙沙。
蔣秘書在紙上寫寫畫畫。
片刻後,還是覺得不太滿意,把只揉成一團後丟掉。
書桌腳邊的垃圾桶裡,已經有了三四個紙團了,說明她已經寫了好一會了。
這對於文思敏捷的蔣云云而言是少有的……
自小,她就聰穎過人,雖然只是中人之姿,可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格。
能從萬軍之中殺出來,成爲吳奇的助理秘書,自然有超漂亮的履歷了……
而她在來之前,以爲這次也一樣。
成爲吳奇秘書的經歷不過會成爲她人生履歷之中的又一處‘亮點’罷了。
在見到林湘竹之前,她甚至惡意揣測過自己的老闆。
畢竟長的漂亮和能力大多時候是反比。
因爲漂亮的孩子從小受到的干擾就多,反倒是她這樣長相普通的能沉心讀書。
可在她接任了職務之後,沒有想象中的緋色幻想。
深夜時,她照了照鏡子,就排除了心中雜念。
畢竟看着來訪的女客人們,只要年紀低於四十歲的都比她漂亮,想來那位吳董也不會看上自己的,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有幾分失落和自在……
大約是自在的吧?
可真的要離他而去的時候,她壓根沒有一絲自在快意。
恨不得拿根粗鐵鏈把自己拴在辦公桌上,一刻也不離開這張她魂牽夢縈的桌子。
呼吸有些壓抑,她嗆了嗆鼻子。
調整了一下情緒後發現,紙上寫得叫什麼東西,無奈地又只能揉成一團……
“……天涼多添衣,夏暖不喝茶……”
那些賣弄文筆的詞句還是被她棄置於紙簍裡,留在紙上的只是一條條她總結出來的生活細節。
吳奇拍冷,寧肯穿得臃腫,也不願自己受凍。
夏天的時候,吳奇不愛喝茶,也許是他怕熱,也許是沒胃口,這是她觀察了許久,總結出的經驗之談。
也許就連吳奇本人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習慣……
只有她這個身邊事無鉅細的人才會知覺吧?
一筆一字,慢慢寫着,不知過了多久,一頁兩頁寫滿了,她手腕發酸,眼鼻也在發酸,好像是感冒了……
忽而,她想起來了,當了三年助理。
似乎自己從來都‘不敢’感冒呢!
這次總算肆意了一回……
最後,她的嘴角勾起了‘暢意’得笑,用淺淺的筆觸在最後的信箋中寫道:“……在我離開之後,他就是你的了,替我照顧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