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少校第二天清晨在舒適的牀鋪上甦醒的時候,他帶着一股完全休整之後疲憊盡去的放鬆打着哈欠坐起身來。
一邊揉着眼睛打算去洗漱,一邊穿上了外套走出臥室,然後就被嚇壞了。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少校震驚的看着正坐在客廳椅子上的弗雷澤上校。
這傢伙醉醺醺的手邊還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酒水,原本得體的服裝外套被丟在地上,名貴的鞋子左右散開,昂貴的襯衫上滿是酒漬。
這是絕對不能出現在卡佩家族繼承人身上的糟糕儀態,然而它就是發生了。
“喂!我昨晚錯過了什麼精彩的戲碼嗎?”
羅恩急忙上前查看情況,然後發現弗雷澤其實並沒有喝醉,或者說,他並沒有喝多少,瓶子裡的酒還有一大半呢,因此充其量這傢伙就是喝了幾杯的程度。
但只是這樣就把他弄成了這副樣子,充分說明了真正讓這傢伙頹廢不堪的原因並不是酒
面對羅恩的詢問,弗雷澤沉默不語。
少校一時間被弄得沒辦法,好在距離他們昨晚和墨菲總督約好的談話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於是羅恩少校急忙聯繫了他目前在猩紅堡能聯繫到的唯一一個能幫上忙的人。
十幾分鍾之後,隨着戰馬的嘶鳴,元氣滿滿的“激流騎士團榮譽先鋒官”,驕傲的金髮女騎士碧琪小姐就風風火火的殺了過來,前來幫助自己弱氣又遭遇到了麻煩的未婚夫。
當她一腳踹開房門的時候,已經幫助弗雷澤換了衣服的羅恩少校目瞪口呆的看着碧琪小姐身上那套標準的吸血鬼風格甲冑。
他驚呼道:
“希維爾家族的千金大小姐投靠吸血鬼啦?天吶!特蘭西亞這個鬼地方真是各方面都一言難盡。”
“你想多了,這是我爺爺送給他最喜歡的寶貝小孫女的禮物罷了。”
碧琪纔不在意這些。
她抱着自己酷炫的禿鷲戰盔大步上前,剛靠近就被弗雷澤身上的酒氣弄得皺起眉頭。
作爲一名以古典騎士守則嚴格要求自己的女騎士,碧琪小姐是不喜歡肆意放縱享受的男人的。
這和她印象中的弗雷澤截然不同。
“麗雯乖乖,幫幫忙。”
她對自己的侍從官說了句,黑髮黑瞳的半龍裔騎士聳了聳肩,伸手打了個響指。
一團青色的靈能氣息飛快的化作清風吹拂繞着弗雷澤轉了一圈,那清涼入腦的氣息讓頹廢的上校瞬間清醒過來,無法再用酒精麻痹他的失落與挫敗。
而他清醒之後看到了正蹲在自己身前,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着他的憤怒碧琪的那張俏臉。
“唉,我搞砸了。”
弗雷澤低聲說:
“米莉安與我決裂了,這不是問題所在,真正的問題在於我無法理解她爲什麼那麼憤怒,我突然意識到,我其實根本就不瞭解她。”
“哈,我就知道!”
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後,剛纔還一臉憤怒的碧琪立刻咧嘴大笑起來。
她朝着一臉不爽的麗雯騎士勾了勾手指,侍從官無奈的從腰包裡取出一枚金幣放在了碧琪手中。
這是個賭約。
碧琪和她賭弗雷澤興沖沖而來,肯定會失望而歸,事實證明,碧琪這個奇怪的腦子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很有天分。
她幾乎完美預言了弗雷澤此時的敗犬姿態。
而這一幕也讓弗雷澤上校出離的憤怒了,連遭打擊的他有些情緒失控的咆哮到:
“你!伱居然用你未婚夫的悲慘遭遇打賭?碧琪啊碧琪!你到底是什麼樣的金髮惡魔呀!”
“我只是想要證明我其實並不蠢,而事實證明在咱們三個複雜的關係裡,我並不是最笨的那個。
這讓我感覺到愉悅。”
碧琪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嫺熟的翹起腿搭在一起,擺出一個小玩家們常用的“大佬坐姿”。
她雙手放鬆的攤開放在椅子邊,展現出一幅“霸氣外露”的姿態,又哼了一聲,在羅恩少校靠在牆邊看熱鬧的眼神中,她說:
“我早就知道你會在米莉安這裡碰一鼻子灰,你說的沒錯,弗雷澤,你其實根本就不瞭解她。
你只是知道米莉安誕生於一個貧苦的家庭,知道她前半生的遭遇,知道她在特蘭西亞的苦苦掙扎以及她走了好運氣遇到了墨菲總督然後雞犬升天的故事。
你以爲你已經瞭解到了米莉安的內心,然而,她比你想象的要複雜的多。
最簡單的一點,在我與她成爲密友之後我才逐漸意識到,米莉安嬌弱的外表之下隱藏的是一個比我,比你,比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更堅韌且強大的靈魂。
本地人稱呼他們的猩紅執政官爲一切女性的楷模。
他們可不是亂說的!
你以爲你幫米莉安尋回了身世,給她帶來了真正的血脈而榮的高貴,讓她得以名正言順的脫離底層
你以爲你在幫她。
但你忽略了,或者說你從來都沒有意識到,米莉安根本就不需要這些!
她不需要這些來自他人的認可與讚美也可以活的很好,甚至於在我看來,把如今的米莉安拉入我們那個保守封閉的圈子裡纔是在羞辱她。
人家依靠自己就獲取了比99%的貴族們更光明的前程。
在這樣白手起家的人面前宣揚血統論的優越,無視人家的一切努力把她如今的成就都歸結於她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留給她的所謂‘光榮血脈’.
哈,我可憐的弗雷澤,你確認你是在追求討好一位女性,而不是在用最可悲的方式羞辱人家嗎?
不過往好處想想吧。”
碧琪撥弄着自己的金髮長髮,她帶着一股奇奇怪怪的笑容,調侃的說:
“在你拿出你精心準備的‘禮物’之後,米莉安沒有抄起鐵錘衛士一槍開了你的腦殼,已經證明你在她心中確實地位非凡了。因此,你要感覺到驕傲。
她對別的男人可都是不假辭色的。”
“???”
這一番話讓弗雷澤沉默下來,卻讓旁邊的羅恩少校瞪圓了眼睛,他總算弄清楚了前因後果,他驚呼道:
“所以,那位米莉安執政官其實是西蘭貴族的後裔?她擁有貴族之血,是我們的一員?哈!原來如此!難怪弗雷澤對她念念不忘呢,這樣一個身份確實可以說服里昂伯爵承認她了。
弗雷澤的小算盤打的真響啊。”
“所以,你也是個大男子主義作祟的蠢貨!”
碧琪不屑的瞥了一眼羅恩少校,她哼了一聲,說:
“你根本就沒有理解我剛纔說的那些!你們這兩個傢伙給我聽好了,米莉安女士教導我不能把自己視作男人的附庸,更不能把自己的人格降低到隨你們取用的蛋糕的層面上。
我以爲曾經的自己足夠堅定且勇敢,但事實證明,過去的我也不過是一個假裝勇敢卻根本不懂勇敢的膽小鬼罷了。
她纔是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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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會了我什麼叫真正的反抗,那就是在你們擅長甚至主導的領域裡狠狠的打敗你們!
弗雷澤最愚蠢的地方在於,他是喜歡米莉安的,但他用了最愚蠢的方式去追求她。
他將自己的血統置於自己的愛情之上,哪怕是尋找伴侶也得基於米莉安是所謂‘我們’圈子的一員纔敢進行下一步!
他敢說他爲米莉安尋找貝弗利家族的繼承權,只是爲了幫助可憐的辛西婭女士尋回她應得的一切嗎?
不!
他肯定有那麼一部分理由是因爲他骨子裡認爲自己的出身不允許他和一位平民女士共度一生。
他被血統論戕害的太深了。
所謂血脈使人榮耀的說辭迷花了他的眼睛,哼,難怪馬爾科姆教授對於你的評價一直不太高,弗雷澤。你在半身人的大學裡學會了很多,但那些並沒有能改變你的底色。
你雖然表現的彬彬有禮,待人謙和,但那只是你認爲的貴族風采的一部分並不是因爲你真的多麼尊重勞苦大衆。
好吧,我得承認,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人。
虛僞又自覺崇高,浮誇又深感謙遜,愚蠢又佯做睿智,遲鈍又不掩笨拙。
但我在爺爺的糾正下已經認清了這一切的虛幻,我親眼見到了特蘭西亞的底層是如何被授予爵位以及他們的成長,那讓我意識到我們的祖先也不過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而我們體內流淌的鮮血也並不比那些所謂帶着‘土腥味’的血高貴多少。
我們只是在自我標榜高貴,並試圖用階級或者名譽把世界分個三六九等並且讓世界按照我們的想法運轉,但你們知道嗎?
世界自有規則,真正被束縛住的只有我們自己!這太愚蠢了。
就像是猴子穿上人的衣服就以爲自己也變成了人一樣。”
碧琪聳了聳肩,說:
“血脈從來都不會讓人天生高貴!人家精靈王族都不會如此傲慢的對待自己的同胞。所以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弗雷澤,你要記住,在你爺爺的那一代之前,卡佩家族也不過是一個破落貴族。
翠絲夫人不止一次給我講過那個故事。
你爺爺在遇到翠絲夫人時窮到連旅館都住不起,空有一個爵位和名頭,斯坎德培先生在那時候每天唯一的想法就是填飽肚子。
如果把你和米莉安地位互換
你能做到的事甚至不到她的十分之一,從這一點而言,在她面前,你纔是真正的弱者,你要認清自己的處境!
因此擺正自己的心態和地位吧。
你要認識到這一點,米莉安不是那些故事裡的傻白甜,只會躺在閨房中等待你的臨幸。
她是特蘭西亞的執政官!
超過二十萬人在她的管理之下。
她的一道命令就可以讓你的上級洛倫元帥徹夜難眠,而她的一份契約也可以讓狼女陛下發起影響一個國家的改革!
那是你的父親都很難做到的事。
在這樣的對比之下,你的追求本就不比推着石頭上山簡單多少,唔,那個故事真的很有意思,你應該去馬爾科姆教授那裡聽一聽。
麗雯,那個故事的主人公叫什麼來着?”
“西西弗斯,小姐。”
麗雯騎士語氣平靜的回答到:
“你說的沒錯,弗雷澤上校和羅恩少校都應該去聽一聽馬爾科姆教授的講座,這有助於洗刷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屬於貴族男性的傲慢。
米莉安女士與您的決裂只是在告訴您,您的那一套在特蘭西亞行不通!而愛情這東西,可不是高貴的大人物施捨給出身卑微的灰姑娘的獎賞。”
“嘿,看看我們驕傲的弗雷澤如鬥敗了的公雞”
碧琪站起身,上前將弗雷澤的下巴擡起來,金髮女騎士在弗雷澤的額頭輕輕吻了吻,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抱歉,弗雷澤,但你不但失去了米莉安的青睞,連我也不再那麼像以前一樣認可你了。因爲我突然意識到.你之前也用同樣的方式羞辱過我的人格。
馬爾科姆教授最近在學習一些奇怪的知識,他告訴我,人是不能背叛自己的階級的,坦白說,我不太懂這些複雜的道理。
但我能猜到,要你讓你在自己的家族和米莉安之間做個選擇,你肯定不太會選擇米莉安。
所以,我的意思是,放棄吧!
你的段位太低了.
你會被米莉安無情碾壓過去的,以實際情況而言,作爲過來人,我會告訴你那種感覺真的太糟了。
當然,我們的契約依然有效。
如果你無法獲取米莉安的青睞,也無法征服我已經破界而出的心靈只能通過征服我的軀體的方式發泄懦弱男人的怒火的話,我依然很樂意成爲你的新娘~
但你會這麼做嗎?我驕傲的學長大人。”
扔下這句話後,碧琪叉着腰發出大反派一樣的無良笑聲,隨後又很淑女的向沉默的弗雷澤和目瞪口呆的羅恩行禮告別,大搖大擺的帶着表情微妙的麗雯騎士轉身離開。
兩個男人在房間裡大眼瞪小眼。
在好幾分鐘之後,羅恩少校摩挲着下巴說:
“呃,坦白說,我聽不懂也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弗雷澤,特蘭西亞真的是個鬼地方,對不對?
這裡不但男人們是瘋子,連女人都如此狂野,而且你的小跟班碧琪小姐毫無疑問被他們離經叛道的思想所影響了。
出於家族傳承考慮,我覺得你還是趕緊把碧琪小姐帶回去吧,再這麼待下去可不得了啊。”
“你讓我在南特遊俠、聖盃騎士和猩紅保民官的眼皮子底下綁走他最寵愛的小孫女?”
弗雷澤幽幽的說:
“你是覺得咱們兩剛開始的人生太過無聊,所以打算給自己上上強度嗎?
我的白銀侍衛告訴我,他們四個一起上也不可能是庫德爾閣下的對手,那位傳說中的騎士的實力已經再次突破並且無限接近於黃金階,他只需要邁過一道坎就能登臨那力量的頂點。
更何況,猩紅堡裡還有一位靈能主宰坐鎮呢。”
“那這咋整啊?”
羅恩少校無奈的攤開雙手,吐槽道:
“你這是煮熟的鴨子長翅膀飛了,而且想要抓到的天鵝也不再理你了,再這麼下去你就要變成孤家寡人了。”
“嘁,我才三十歲,我還年輕得很呢。”
弗雷澤咬牙切齒的起身。
走到窗戶邊看着窗外黎明晨光下的猩紅堡,他伸手解開了襯衫的第一粒鈕釦,腦海裡迴盪着昨夜米莉安讓他滾出去的憤怒與無措。
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如此對待.
很好!
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小爺我算是跟你槓上了!
“收拾一下,準備去和墨菲總督談話吧,雖然私事上進展不順,但公事不能因此耽擱了。”
弗雷澤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努力讓自己恢復到曾經的精明與強幹,回頭對羅恩說:
“今天必須把駐地和職責分配的事情定下來,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要和墨菲總督達成一系列互助協議”
“呃,我知道不該在這時候說起這件事,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些協議很可能不會由墨菲總督來和我們談。”
羅恩少校低聲說:
“米莉安執政官纔是真正主事的人,也就是說,你要和昨晚羞辱了你的女人在今天展開一場脣槍舌劍。
你真的可以嗎?”
“我當然可以!”
弗雷澤如一頭好鬥的獅子一樣活動着肩膀,他眼中閃爍着某種光芒,他說:
“我現在鬥志滿滿呢。”
——
“嘖嘖嘖,我喜歡這樣的故事發展,你呢?”
在血鷲迴廊的辦公室中,墨菲靠在椅子上懷抱着翠絲大公。
兩人眼前的核心寶珠上投影着弗雷澤上校氣急敗壞的樣子,而在他們手邊還放着一桶剛剛被大廚子星魂之鷹開發出的“焦糖爆米花”。
這姿態像極了正在追劇的老夫老妻。
面對墨菲的詢問,翠絲翻了個白眼,從手邊捏起爆米花丟進嘴裡,說:
“確實,這可比什麼白馬王子遇到灰姑娘的傳統戲碼有意思多了,唉,斯坎德培的孫子其實在貴族圈子裡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那一類了,可惜他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現代獨立女性’米莉安。
我必須得承認,在人格調教這一方面,我的小墨菲簡直是個天才.”
“慚愧慚愧,我只是在其中起到了微不足道的作用。”
墨菲懷抱着女友,非常謙虛的說:
“主要是米莉安底子好。
你知道的,她在夏爾多大學的三年學習生涯,雖然學的是她曾經不感興趣的東西,但她並沒有空耗時光。
知識!
唯有知識才能武裝出強大的心靈併爲精神賦予最起碼的尊嚴,愚蠢者連獨立人格的含義都無法理解,又怎麼能祈求她們維持住自己最後的體面呢?
畢竟,只會撒潑打滾,喜歡無事生非挑起矛盾的那些,可不能叫獨立女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