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交替吃着午飯。
如果是真正的姐弟，如果他能真正看開，能夠淡然面對這種關係，那尹漓現在或許已經忍不住要趁機逗他了。
她是很喜歡使壞的，不帶什麼惡意，但又帶着彷彿與生俱來的惡趣味。
這簡單的一頓飯足以讓她玩出很多有趣花樣，一如當年在天河地牢時，她就曾無數次讓那個人吃癟，然後發出得逞之後的歡快笑聲。
只是現在，她卻只能剋制着自己的玩鬧之心，她已經不敢那麼做了。
對於連山而言，眼前的一切已經極爲寶貴。
他甚至已經生出了一個羞於啓齒的不堪念頭，這雙她親手做的，然後送給自己的筷子，自己要一直好好保留着。
然而，他的快樂卻依舊無法長久保持下去。
這頓飯還沒有吃完，就有人突然闖了進來。
“我不同意，你怎麼能讓那個小子執掌那麼重要的位置！”進門的人除了之前參與了談判的那位天境長老慶熙之外，還有另一名長老圭源。
“不錯，那小子來自迦王殿，他根本都不是我們斬羽派的人，怎能讓他插手我們斬羽派的事務，這簡直荒唐！”
“這個決定，我們絕不認同！”
他們進門後，雖然看到了班摩，但很快就直接無視了。此時的他們，顯得尤其的激動，以至於闖到房內之後，飛濺的唾沫都險些波及到了他們。
連山的臉，不由得陰了下來。
他不清楚這些人說的是指什麼事情，也沒興趣知道。
這些人非但打斷了他的短暫快樂，而且還將矛頭對準了尹漓，真是豈有此理。
“這件事，我自有計較。”尹漓放下筷子緩緩起身。
“門主你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斬羽派千千萬萬的弟子着想啊！此舉着實是……昏聵不堪啊！”慶熙一臉的沉痛之色。
“門主一念之錯，很可能會導致斬羽派的覆亡！”圭源的面容也徹底冷了下來。
相處時間已經足夠長，自從投靠斬羽派後，尹漓沒有對他們做過什麼，哪怕他們偶爾的一些錯，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知道，尹漓缺少不了他們，她需要他們的支持。換作劍宗三位長老，他們或許不敢這樣大聲斥責，但尹漓卻給不了他們畏懼。
而班摩，他在靈雀山的表現，讓慶熙早已忘卻了他的兇殘可怕。
在他們看來，這個年輕少女這次的決定簡直就是昏了頭。
尹漓並未動怒，她只是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他雖然出身迦王殿，但是和其他人不同，而掌管奴隸大軍，他的能力足以勝任。”
他的話，顯然無法說服兩名長老。
“他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我聽說了他在迦王殿時的那些荒唐舉動，那種人走到哪裡都是禍害！”
“不錯，我們斬羽派之所以能夠有今天，就是因爲我們擁有着一支數量龐大的大軍，那是我們的命脈！這樣的位置，怎能交到迦王殿的人手中？”
“迦王殿會趁此機會顛覆我派的！門主三思啊！”
“將來，你們會明白此舉的用意……”她輕嘆了一聲，似乎並不想做過多的爭辯。
但是，她的話很快被打斷。
“我們只知道，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斬羽派的覆亡就在頃刻之間！”
“你會成爲斬羽派的罪人，你會毀掉這片基業！”圭源已經忍不住伸手指向了她。
連山緩緩閉上了雙眼，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尹漓深吸了一口氣，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結束了這個話題的討論。
“我意已決，無需再議！別忘了，我是門主！”她淡淡看了這兩人一眼。
沒錯，在這個門派，她其實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好，好！好！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兩名天境長老狠狠丟下了這句話，隨後甩門而去，留下了默然無聲的兩人。
片刻後，尹漓指着食盒笑了笑：“你吃飽了沒？”
“嗯。”
“剛剛的事情並不算什麼，你不要往心裡去。”
“哦。”
“那我繼續忙了哦。”她收起食盒，隨後再度坐回了原位。
連山呆呆看着她，心已經如同刀割般痛苦，在他眼中，此時的尹漓恐怕也很難過吧？他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可剛剛那兩人……
他手握着的那雙筷子，在不知不覺間碎裂成了一段段。
她這麼好的人，那兩個人怎麼能這麼對她？
她明明是門主，那兩個人怎麼敢這麼對她？
他們真的是……活得不耐煩了啊。
從未有哪一刻，他對一個人生出瞭如此強烈的憎恨之心。哪怕是曾經奴役過他的酈金兩名破境，以及詹氏父子，他雖然有着必殺之心，卻也一直都是用冷酷的心態在經歷着那一切。
自己可以用自己方式，幫她斬除那些雜碎。她不便出手，但自己無所謂……
反正這件事是自己一個人做的，事後就算她要當着外人的面重罰自己做做樣子也沒關係。
而且，自己有辦法讓他們死得無聲無息，誰也猜不到是誰做的。
“我出去轉轉。”他提起長劍，轉身向着房外行去。
“你要做什麼？”尹漓連忙站起身來擋住了他。
“沒什麼。”
“不要那麼做。”她是何等聰明，她已經後悔讓他看到今天這一幕了。
“我沒打算做什麼呀。”在成功之前，他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他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你要對姐姐說謊嗎？”
“我……”
“乖，不要衝動，姐姐真的沒事。他們會有那種反應，本就在姐姐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就可以當做沒發生了嗎？
意料之中，就不會有傷害了嗎？
他無法理解，他不懂什麼大局，也不懂什麼博弈，他只知道她被欺負了。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爲她出氣，否則自己有什麼資格當她的弟弟？
“不會被人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影響到姐姐。”
“不要那麼做！”
“沒關係的……”他推開了房門。
“站住！如果你執意要那麼做，以後也不要再叫我姐姐了。”身後的聲音之中，蘊藏着很明顯的怒意。
尹漓並沒有生氣，她知道他這是想要爲自己做點什麼。然而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表現出這樣的態度，那是扭轉不了他的決定的。
他現在覺得自己是在爲自己好，所以他寧願違背自己的意思也要去做成他認爲正確的事情，而自己難道還能一直跟着他身後嗎？
很顯然，她的態度是有效的。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轉過頭，語氣之中帶上了一絲委屈和埋怨：“爲什麼啊？那兩個人該死啊。”
他的口吻聽起來，殺兩個人似乎根本就不算什麼，就像是殺死兩隻雞鴨，亦或踩死了兩隻蟲子一樣不算什麼……
很荒唐，又讓人不寒而慄。
尹漓對他的瞭解很深，她知道他現在恐怕在想，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也不差這兩個了。天境高手又怎樣，一樣是失去了頭顱就會死的人。
“他們不能死，他們對斬羽派很重要。”
“有多重要？”
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不過尹漓還是耐心的給了他答覆：“沒了他們，斬羽派的幾萬修士會出現混亂，甚至人心惶惶，何況現在大戰在即……”
尹漓知道他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他的刺殺手段再高明，真的無聲無息殺死了那兩人，事後也會第一時間被人懷疑到。
畢竟，班摩的刺殺早已聞名整個玄羅大陸。而最近因爲某些決定，他們和自己有矛盾，這在斬羽派內也並非什麼秘密。
他覺得自己獨自扛下，就不會有事了嗎？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猜到’那是自己主使的，身爲掌門，暗殺自己門內意見不同的長老，那會造成怎樣的惡劣影響？
而最後，她根本就沒恨他們，更不覺得他們該死。
“他們，比我還重要嗎？”他問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問題。
尹漓本想告訴他，你當然比他們重要。
但她生怕他會因爲這句話，而暗中去做一些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是在爲對方好的時候，他可能會做一些錯事，還自以爲這是現在不被理解，但遲早會很偉大的事情。
尹漓很清楚這一點，她知道自己不能縱容他啊……
“你們都很重要，我不希望任何一個出事。”
“哦，我知道了。”
……
入夜時分，他回到了房內。
他沒打算再殺那兩人，他很清楚尹漓這次是認真的，如果自己殺了他們，恐怕會真正激怒她，甚至可能失去她。
而這個覺悟，讓他的心情再次低落了下去。
爲了維護那兩個不相干的人，她竟然會對自己發火。
爲什麼她會將那些所謂的正事看得那麼重呢？蒼羅大陸的死活就那麼重要嗎？爲什麼她就不能像自己這樣眼中只有對方嗎？
果然姐弟，其實根本不算什麼嗎？
他搖了搖頭，自己怎麼能指責她？自己應該要支持她纔對啊。
是啊，無論如何，今天自己已經很滿足了，那點不快根本不算什麼的。
明天，應該又可以和姐姐共吃一碗飯吧？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捂起了臉，一會覺得很羞人，一會又忍不住嘿嘿傻笑。
懷着心滿意足的心情，他這幾天來第一次躺到了牀上。
他覺得，今夜一定可以做一個好夢了。
只是他剛剛合上眼睛，就被外面的輕微動靜驚動了。
他的感知之力很自然的輻散了出去，卻發現是方歌在向外行去。
他搖了搖頭，這幾天來，方歌似乎也很忙，他已經幾天沒和他說過話了，儘管住的比較近。
他打算收回意識，但很快，他的目光漸漸變了。
他的感知範圍很遠，他發現，方歌似乎是朝着尹漓住處的方向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