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站起身來,徒勞的對她的背影伸了伸手。
“嗯?怎麼了?”尹漓笑着轉過了頭。
“有沒有要刺殺的人?太羽劍派每個人都可以。”
就算她說出的目標是太羽劍派的掌門,自己也不會拒絕。儘管那種任務難比登天,但自己一定會完成,然後活着回來見她。
到時候,她就會明白自己有多麼重要了,到時候,她眼中應該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吧?他天真的想道。
只是,面前的尹漓卻搖了搖頭:“呵,不用了,太危險了。”
“不危險,我會辦到的!”
“聽話,以後會有你出手的機會。”
她很清楚,連山雖然漠視人命,但卻也並非什麼不殺人就不舒服的扭曲變態。
否則以他現在的實力,真要到處胡亂殺人的話,玄羅大陸恐怕早已人人自危,聖境都要出手捉拿他了。
他之所以提到刺殺,只是希望能爲自己做點什麼。
她知道他現在恐怕很煩悶,只可惜自己卻是分身無術。
而最後,她更加明白他的刺殺並非人們所傳的那樣神乎其神輕而易舉,想要誰的命就要誰的命。就像十方樓的刺殺任務,其實有一半都會以失敗告終。
刺殺天境高手,尤其還是太羽劍派的天境高手,哪有那麼容易?現在雙方暫時還處在相互剋制的階段,太羽劍派的高手多半都在山門之內,即便聖境出手恐怕也不一定能有得手機會。
那種情況下,他一旦失敗,很可能就是死。
和迦王殿聯手之後,斬羽派勝利的希望已經很大,那種險沒必要去冒。
只是,她並不知道,就在她離開之後,連山已經徹底陷入到了深深的失望之中。
果然……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嗎?
第四天,一如前日,她只是在早上來匆匆見自己一面。那看起來就像是爲了完成例行任務,然而那卻已經成了自己每天僅有的一點快樂。
第五天,她彷彿遺忘了自己。這天早上,尹漓或許是因爲太忙,或許是因爲忘了,瞪大着已經有了血絲的眼睛等待了一上午的連山,只能呆呆望着那一直沒有被推開的房門。
第六天,她終於再次出現了一小會。
“姐姐,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當她打算離開時,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抱着可悲的自尊了,他忍不住開始主動出聲挽留她。
“是啊,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她一臉歉然的笑了笑。
“我陪你一起吧……”
尹漓本能地想要搖頭拒絕,在那些門派事務上,他幫不上自己什麼忙,他只會覺得無聊。
不過,在看到他那帶着祈求意味的眼神之後,她的心卻是莫名一酸。
他已經二十一歲,但許多地方,卻表現得和真正的孩子沒什麼兩樣。行事幾乎是全憑心情,偏偏心智又根本談不上什麼成熟。
雖然那並非他自己造成的,而是連琴的刻意引導,以及那五年多的空白導致……
“好啊。”
她的話音一落,面前男子彷彿是已經乾涸枯萎了許久的禾苗突然得到了大片雨水的滋潤,他臉上的神采以極快速度變得煥然一新。
他的心,簡直都快要飛了起來。
他不禁暗暗責罵自己太過蠢笨,竟然沒有早點想到這個提議。是啊,雖然姐姐很忙,沒時間來陪自己,但自己卻可以去陪她啊!
走在他身邊的尹漓,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喜悅,甚至,是看到。
在之前,她能體會到他的悲哀和失落,那時候她的感受尚且不是太明顯,而這一刻,她卻發現就連身邊數丈範圍內的花花草草乃至石子似乎都跟着他一起變得歡快了起來。
這種轉變實在太快,也太過明顯。如同烈日暴雨冰雪的轉變,如同看到大海草原沙漠森林等不同景緻一般,心情也會不自覺的隨之變化。
旁人或許只是一無所覺的被影響,因爲那些存在本不該有情緒。但尹漓的感知能力本就極強,她能體會到某種波動的變化。
他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利用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了外界的‘情緒’。
這讓她忽然想起了當初劍宗之主出現時,那一次次莫名其妙的變化。
只是,劍宗之主的靈力境界是何等深厚?他的神識和聖域又是何等恐怖?
而此時此刻的連山,根本就沒有釋放出什麼神識之力,更不用談什麼聖域。儘管,他影響的範圍很小,而且這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
但尹漓卻很清楚其中的意義,一旦他能用出當初逃離倚海城那晚,在那山林中揮出的毀滅性力量,他的實力現在就能凌駕於自己之上了。
她心內隱隱有了一股明悟,他若是沿着現在的路順利走下去,將來或許會走得比自己更遠。
自從踏上修行之路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生出自己可能會被別人超越的感受,這種感覺即便是當初的上陵三鬼也沒有爲她帶來過。
這種感覺對她而言很是新奇,羨慕的同時,有點無法接受,甚至還有一絲輕微的嫉妒。
原來,當初自己身邊那些人,就是這樣的感受嗎?原來自己的心胸,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寬廣啊!
這應該也算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吧?只是轉瞬間,她就平靜了下來。
不過她很清楚,如果換作另一個人,自己雖然也會平靜下來,卻不會心內暗暗期盼着對方真能走到那一步。
他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嘛……
她微微搖了搖頭,將這一切暫時拋在了腦後。
他的路是他的路,並不適合自己。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儘量不影響他的道路。
她很快進到了房內,也很自然的坐在了那堆積如山的卷宗後方。
和蒼羅大陸的門派不同,這裡的門派不光要處理門內各項事務,還要統轄龐大的地盤,她知道只要自己繼續當着這門主一天,就很難會有清閒的時候。
“你找個地方坐吧,也可以隨便轉轉。”
“嗯嗯……”連山忙不迭的點了點頭,隨後如同乖巧學生一般坐在了她不遠處的一張凳子上。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正襟危坐的連山就那麼看着她,他的視線原本很熱烈,但或許是已經習慣了被注視,尹漓漸漸像是忘了身邊還有另一個人。
面對這些公務,尹漓沒辦法分心二用,她很快就沉浸在了其中。
連山並沒有失望,只要能夠這樣一直看着她,他就已經感到滿足了。
這樣坐着無疑是很枯燥而又無趣的,但他甚至連修煉吐納都沒有順便去做。他如同一塊岩石,彷彿能夠保持這個姿勢一直到地老天荒。
她時而以手撐額瞥眉思考着什麼,於是他也忍不住暗暗爲她焦急。她時而快速在紙上寫着什麼,於是他又忍不住暗暗覺得她真是厲害……
時間很快從早上來到了中午,外面有弟子送來了午飯。而這時候,尹漓才彷彿大夢初醒般將已經處理好的部分卷宗交給了那名弟子,讓他帶去其他地方。
“來一起吃午飯吧。”她笑眯眯的對他招了招手。
連山重重點了點頭,欣喜若狂的快步來到了她的身邊。
“哎呀,只有一副筷子……”尹漓一臉壞笑。
“沒事,你吃吧。”他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呵,怎麼能讓我可愛的弟弟捱餓呢?”她笑吟吟地抽出了一旁的鐮刀,彷彿不懷好意一般向着房內四處打量着。
片刻後,房內亮起了驚鴻般的刀光,旋即又停歇了下來。
地上的木屑被一陣風颳出了門外,一雙齊整得如同器械製造出來的嶄新筷子出現在了她的手中,仔細擦拭乾淨後,她才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樣就可以了,嘿嘿,我真聰明。”她難得的自誇了一回。
連山顫抖着雙手,珍而重之的接過了那雙筷子,彷彿是一國太子接過玉璽一般。
他的表現,讓尹漓的目光之中閃過一抹憂色。
自己本想讓他輕鬆自如,可他實在太認真了,認真得讓自己心內越來越不安,
這不是面對姐姐時該有的表現,甚至連相戀的男女之間,也不太可能會這樣的……不自然。
她並不介意將所有能夠空出來的時間都留出來陪他一個人,她不會厭煩他,甚至已經將他當成了最想要關心的人。
但問題的癥結並不在於陪伴的時間長短,而在於他自己的狀態。
他的狀態,已經近乎一種病態了。這樣的姐弟,真的沒問題嗎?
自己本以爲成了姐弟之後,就能和他一起從那錯誤的感情之中走出來。現在看來,自己是走出來了,可是他,卻已經病入膏肓……
她輕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決。
她縱然再聰明,也依舊存着短板。某方面,她其實並沒有經驗,憑藉着的只是對人心的認知和把握,又怎麼可能控制得毫不出錯?
某些事情一旦開始,之後的發展,註定會漸漸脫出她事先的預料,更不是她想要停就能隨時停得下來的。
她知道,唯一的解決方法其實還是斷絕一切。只是,她實在不忍心毀掉他現在的快樂。
罷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兩雙筷子同時伸進了食盒之中,隨後又彷彿有着默契一般同時閃電般縮了回去。
“呵,你先吃吧。”
“不,你先吧!”他連忙搖了搖頭。
她苦笑了一聲:“算了,還是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