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的鐘聲,白色彌撒
綻放在永恆的剎那
不再溫暖的心房
在長夜中跳動激盪
猶不覺淚已成殤
···
??——題記
聖保羅大教堂的鐘聲響了十二下。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5點鐘。
信步走進教堂大門,裡面放眼望去也不見人影。
“小姐,請進來坐坐吧。”
猛然聽見背後有人說話,我嚇得“哇”地大叫一聲跳開幾丈遠,說真的,不是咱膽子小,而是剛剛經歷的一切實在把我嚇壞了。
只見那是一位頭髮銀白,慈眉善目的老人,想起之前輪番遭遇吸血鬼的可怕經歷,我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
定定看着微笑的老人,我吞了下口水,艱難又不失禮貌地說道:“先生,對不起……我今天沒空。改天我會來這兒聽牧師誦經。”
“呵呵……”老人笑着握住我的手:“只是想請你陪我看看書。走吧!”說着拉過向教堂裡面走去。
儘管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老人的手心很溫暖,沿着側面的輪廓看過去,他那銀白的鬢髮閃耀出彷彿天神一般的聖潔之光。
任由他拉着走進教堂,接着走進一個稍小一點兒的居室內。
“這裡以前是放置雜物的地方,我將它騰出來,稍加改造就成了自己的書房。平常沒事的時候,我就在這兒讀書,怎麼樣?”老人說着在簡易書架上抽出一本書。
“挺不錯的。”我點點頭。
的確,書架,椅子都是自己做的,還有一個造型別致的木頭茶几,茶几上隨意擺放着幾本書,看來老人真的很喜歡讀書。
隨手拿起一本《巴黎聖母院》,信手翻開,有些泛黃的紙張,蘊含着滄桑歲月與不朽的傳說。
雨果,用他那支沾滿鮮血的羽毛筆,書寫着黑暗中最唯美也是最殘酷的浪漫。
“你很不一樣哦,小姐!”他的話語裡透着讚賞,雙目炯炯有神:“現在的年輕人,幾乎沒幾個人會靜靜地坐下來好好讀一讀《巴黎聖母院》。”
“是麼,我只不過比較喜歡雨果那種獨特的浪漫主義風格,華麗而憂傷。”
老人微微一笑,眼中透出睿智的光芒:“有時候,憂傷也不失爲一種情調。”
他頓了頓,繼而接着說道:“那樣一個黑暗的年代,那樣的愛情,最最平凡的愛情亦變得神聖不可侵犯。”
是啊,孤獨而醜陋的敲鐘人、人們眼中的魔鬼伽西莫多,愛上了美麗純潔的愛斯梅拉達,爲了拯救心目中的女神,敲鐘人毫不猶豫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愛,足以令天地震撼!
“如果他能夠像這樣愛我,哪怕一點點,我也知足了。”我合上書本,苦笑道。
“恕我直言,小姐。您的雙眼清澈明亮,目光裡充滿堅定與果敢。這樣的您,不應該總是爲情所困。”老人細細打量着我。
我一愣:“您未免太過獎了吧。”
說完哈哈一笑,老人也呵呵笑了。
“我叫傑斐遜,你可以喊我傑米。”他喝了口茶,對我聳聳肩。
“我叫夏御璟。很高興認識您,傑……傑斐遜先生。”
對一位老人家直呼“傑米”無論如何都不大合適,不過這老先生倒是個有趣的人。
在他的盛情邀請下,我喝了一大杯他親手泡製的紅茶,其間老人侃侃而談,從古希臘的《伊里亞特》《奧德賽》一直到巴爾扎克的批判現實主義,看得出來他的學問十分淵博。
想起高中時,老師曾告訴我們英國是一個文化底蘊非常深厚的國家,當你來到倫敦,哪怕是路邊一個乞丐都能陪你聊三天三夜的莎士比亞,而眼前這位老先生則足以在國內辦一場歐洲古典文學專題講座了!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謝謝您陪我度過如此美好的時光!”我起身向老人致意道。
傑斐遜搖搖頭,示意我坐下:“現在外面這麼危險,您若擅自跑出去,無疑是主動把自己送給吸血鬼當做美食。”
“您……您也知道吸血鬼的事情?!”我大吃一驚。
他倒表現得相當淡定,給我們兩人的茶杯添上熱茶,不急不慢道:“這很奇怪嗎?從小我就喜歡看吸血鬼文學,現在不少關於吸血鬼的影片也很火嘛。像什麼《吸血鬼系列之驚情四百年》、《夜訪吸血鬼》和《吸血鬼日記》,都是很經典的電影啊。最近好像還出了一部新的,名字是……啊,對了,《暮光之城》!據說很受年輕人喜愛,您沒看過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真誠地爲您感到遺憾。”
他的話一下子把我結結實實雷倒了,傑斐遜老人居然和安妮一樣,是個十足的吸血鬼骨灰級粉絲!
一想到安妮,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也不知道現在她怎麼樣了。邁克出了那樣的事,她不可能不傷心難過,而我能夠爲她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如果換做塞巴斯蒂安,他一定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的。
小塞……我該怎麼辦?
“夏御璟小姐,請放寬心事。一切都會過去的,有時候看似無路可走了,可一旦邁步過去就會發現前方又是另一片更廣闊的天空。”老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開口:“可這是一場……千年不遇的劫難。”
“不要把所謂的‘劫難’想得那麼可怕,孩子!或許……等你一覺醒來,發現太陽依舊升起,聖保羅大教堂的鐘聲依舊那麼震撼人心!”
老人笑道,目光裡是滿滿的堅毅:“年輕的時候我參加過越戰,也就是在那裡,我體會到了什麼纔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接下來是沉默,我不知道傑斐遜究竟有着怎樣的經歷,但我明白那一定是一段傷感到刻骨銘心的往事,傷感到堅強睿智的他也不願提及。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照在老人滄桑的面容上,此時此刻,這樣的他恍若神明。
600多年以前,黑死病席捲歐洲,倫敦城的人口減少了將近一半;
1688年,一場百年不遇的大火將這座古老的城市幾近摧毀;
1941年的不列顛空戰,在納粹飛機的轟炸下,倫敦儼然成了一片死亡廢墟。
而今,這座飽經滄桑的城市即將迎來一場前所未見的大浩劫!天
空漸漸暗沉,暮色愈加濃郁,好似深紅烈性的酒。
此時,傑斐遜不知從哪兒拿出一瓶紅葡萄酒,沒有高腳杯,他就直接把酒倒進洗乾淨的茶杯裡。
“喝一點吧,多少暖暖身子。這兒空蕩蕩的到了晚上有些冷呢。”他非常紳士地舉起自己的茶杯。
我和老人幹了一杯,紅酒的味道很醇厚,就像傑斐遜那謎一般的人生經歷。
望着杯子裡深紅色的**,彷彿看見的是塞巴斯蒂安如血一般深邃魅惑的眸子。
即便躲在教堂裡,我仍能感覺到外面的刀光劍影,血腥廝殺,處處充斥着黑暗與罪惡的氣息。
終極戰鬥已經開始,不知小塞的處境如何。
不對,那個是……小塞!
純白的十字架,塞巴斯蒂安被綁在上面,一支銀色的利劍插在他的心臟部位,鮮紅的血浸透了他的白襯衣。
一羣衣着華麗的吸血鬼蜂擁而上,迫不及待地在他脖子上,手腕上,胳膊上咬開口子,貪婪地汲取着鮮血。
不可以,你們不準這樣對他!
然而小塞只是慢慢擡起頭,臉色慘白如紙,那雙惡魔專屬的迷人眸子此時此刻充滿了哀傷與無盡的不捨,脣邊完美的微笑幾近破碎:“對不起,丫頭!不能陪你到最後了……”
杯子裡的**由深紅漸漸變成絳紅,紫紅,最後是紅中透着黑,猶如凝固了的血。
“我喜歡紅色!不是熱情奔放的大紅,而是暗紫的紅,污穢的紅,代表死亡的紅!哈哈哈——”
莉莉絲的臉赫然出現在杯內,那個被愛拋棄的,因愛而扭曲的女人,她在對我笑!
“啊!”尖叫一聲,我一鬆手茶杯掉下來摔碎了,地上一灘殘餘的紅酒,暗紅似血。
“你怎麼了?”傑斐遜放下老花鏡,詫異地看着我。
“我……我看見她了。還有小塞快要死了……”我慌亂地抱着頭,喃喃自語。
傑斐遜抓住我的肩膀,讓我面對他的臉龐:“夏御璟小姐,聽我說,不要被幻象迷失了心靈!”
“你怎麼知道那是幻象!”忍不住激烈反駁道:“就算是幻象,我也寧願去相信!我不能讓小塞一個人扛着!”
“你不能出去!至少現在不能!”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不過手勁兒倒不小,我被他這樣按着居然一時間無法掙脫。
他看我不再亂動,便鬆開手轉身面對書架。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掠過腦海。
“殺了他!殺了傑斐遜!”冷酷的聲音提示我悄悄掏出懷裡的瑞士軍刀。
感覺出什麼不對勁,我卻沒法停止自己的動作,高高舉起匕首,眼前是背對着我正在書架上翻揀書籍的老人。
“殺了他,殺呀,別猶豫!”那聲音獰笑着再度下達命令。
透過牆上的鏡子,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眼睛變得深紅,惡魔一般的深紅。
“任何時候,都不能向邪惡敞開心門。”傑斐遜轉過身,微笑,好像根本沒看見我手中緊握的匕首。
“晚了,沒有機會了!我的靈魂已經賣給了魔鬼……我連靈魂都放棄了,可是他從未在乎過我!從來沒有!”
我不知道這句話真的發自自己的內心或者是被邪惡控制之下說的,只不過說出口的那一刻,兩顆滾燙的淚珠順着臉頰緩緩下落。
“但你依然愛他。其實不論人類還是魔鬼,一旦懂得了愛,就能得到救贖。”
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老人輕輕扳開我的右手,那把瑞士軍刀“咣噹”掉落。
“來,孩子,陪我一起讀《聖經》吧!”他的笑容似乎有一種魔力,一種令人安心的魔力。
他喊我“孩子”,而我真的就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乖乖地翻開書本。
“上帝說,要按照我們的模樣來創造人類……”《創世紀》的開篇之語。
傑斐遜就像一個引路人,他點着微弱的燭光,引領我慢慢走出黑暗的囚籠。
“亞當和夏娃究竟犯了什麼罪?”
“他們沒有犯罪,只是烙上了原罪。”
“爲什麼要把他們驅逐出伊甸園,爲什麼要讓他們的後代飽嘗艱辛與淚水?”
“沒有痛苦就沒有歷練,沒有失去也就不懂得珍惜和懺悔。”
“上帝從不犯錯嗎?”
“上帝也會犯錯,而且他經常後悔。”
“上帝爲何不告訴我們愛的真諦?”
“他從不主動告訴我們,他想讓我們自己去探索,去體會。”
“如果有一天我們自己體會出來了呢?”
“那麼,到了那個時候,人類就成爲了真正的上帝。”
明暗交織,光影重疊。
等到我睜開雙眼的霎時間,一切都寧靜得恍如隔世。
清晨的陽光並不那麼強烈,絲絲縷縷的淡金色灑進室內,直到這時候我才恍恍惚惚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已經脫離了危險。
“傑斐遜!”首先想起那個關鍵時刻拯救了我的老人,可是他卻不見了。
“傑斐遜,傑斐遜!你在哪兒?”我跑出書房,直接進了教堂大廳。
然而下一秒,我禁不住停下腳步。
只見傑斐遜靜靜地平躺在大廳中央,雙目微閉,神情安詳,他的周圍擺放着十二支燭臺,而燭光已經熄滅,幾名身着黑色教服的牧師正輕聲爲其唸誦着彌撒。
“主教大人昨天夜裡昇天了。”其中一位牧師看了看我,說道。
原來傑斐遜是聖保羅大教堂的主教!
“對不起,傑斐遜先生。都是因爲我……”我半跪下,望着老人安靜的容顏。雖然不是很清楚他的死因,但心裡依然隱隱約約感覺的出來,他是爲了救我纔會耗盡心力而死。
驀地,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噠噠噠……”,回首,一身黑亮齊整的燕尾服,修長高挑的身材,完美得令人驚羨的容貌,罕見的酒紅色瞳孔,以及那淡淡的,似有若無的微笑。
是他,他沒有食言,他回來了!
“丫頭,跟我走吧。”他向我伸出右手,我正要上前卻被一位牧師攔住。
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我:“小姐,主教大人爲了保護您,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現在,您還要執意跟隨這個惡魔嗎?!”
塞巴斯蒂安亦默默注視着我,只是緘默不言。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對牧師微笑:“我想,我已經得到了救贖。傑斐遜先生對我的救命之恩,我會永遠銘記於心。”
說完,我將右手放進小塞的掌心,他無比溫柔地執起我的手,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我和他雙雙步出聖保羅大教堂。
傑斐遜如果還活着,睿智的他一定不難料到我終究還是選擇了與惡魔一起邁向地獄的深淵,但他仍舊毫不猶豫地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拯救了我這個徘徊於黑暗縫隙的靈魂。
蔚藍的天空,陽光燦爛,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祥和安寧。
“多麼美好的世界……”右手被他緊握,我有些疲倦地靠在他的肩頭。
“是啊,令人留戀的世界。”塞巴斯蒂安緩緩說道。
“噹噹噹——”,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
那是衝破黑暗,迎接新生的鐘聲,同時,也是我走向終點之路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