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1世紀10年代以後，一般人家都只有一扇防盜門了。可在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南方地區都流行兩扇門。
裡面一扇木門，外面一扇防盜門。防盜門不是做實的，橫向縱向幾根金屬管，有些還是花式的，可攔住人，但不攔住風。
到了夏天，大家還捨不得打空調，就把裡面的門打開，防盜門鎖上，還是比較通氣的。
但這樣一來，屋裡人說話的聲音，在樓道里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剛剛，大舅媽幾乎是扯着嗓子，說林楓要被二中開除了。
這聲音，樓道里都能聽得見。
林楓不用懷疑，也知道大舅媽是故意的。
若是換作以前的林楓，可能這會兒就衝進去解釋了，誰告訴你我要被“開除”？別造謠！
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是想要馬上出頭。
可現在的林楓，卻只在心裡說了一句MMP，你大舅媽家現在是有錢，但是要到上市公司老總家來裝逼，你就不怕玩脫嗎？
先看看你的表演，然後我再決定怎樣打臉。
林楓不着急去開自家的防盜門，而是在樓梯上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聽裡面說話。
老媽陸根花聽大舅媽說兒子要被“開除”這種話，就有些急了：“美娣姐啊，話可不能隨便說。林楓最多就是從實驗班調到普班，沒有被開除的說法。”
美娣就是大舅媽的名字。
大舅媽卻不以爲然地說：“就算不是被‘開除’，但是從實驗班調到垃圾班之後，林楓的前途也就暗淡了。”
之前一直沒有開口的老爸，忽然忍不住了：“美娣姐，林楓到底是留在實驗班，還是調到普通班，還是沒準的事情。所以也請你們先不要議論了。”
“我這不是關心自己的外甥嗎？”大舅媽陰陽怪氣地說，“你們家一直苦到現在。慶祝你嘛，就拿鄉鎮的一點點工資，自己喝酒抽菸，也沒多幾個錢。所以，根花妹每天起早貪黑賣小菜，命也算苦的。陸根財，你說是不是？”
陸根財，就是林楓的大舅舅。他從小就在一個叫做里弄鎮的街面上混，開始的時候做些布料的小生意，後來這個鎮上慢慢發展套牌的童裝，市場活躍起來。
童裝生意的小老闆都需要錢週轉資金，陸根財就跟人合夥開始給童裝小老闆放炮子，賺了不少錢，而且都是快錢。
爲此，大舅家的日子過得很奢侈，逢年過節必須去他們家的時候，林楓看到大舅舅抽的是軟中華，喝得是洋酒，手上還拽着一款大哥大。
大舅媽也毫不示弱，把頭髮燙的像個鳥窩，脖子手上都是金項鍊。
林楓對他們卻沒什麼好感，因爲他們儘管自己有錢，但是對親戚朋友卻很吝嗇。
對外人吝嗇也就罷了，大舅舅對自己的老媽，也就是林楓的外婆，也沒有盡到贍養的責任。
以前林楓覺得也許有錢人都這樣，現在的林楓卻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有錢人，這是暴發戶，逮到一個機會，弄到了一筆錢，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
守住財富比賺錢更難。90年代的那批暴發戶，進入21世紀之後，時代更迭，大部分在新時代浪潮中，折戟沉沙，被打回原形。
但無論是大舅舅，還是大舅媽，現在都還根本沒有預感到，坐在90年代車子上享福的他們，將會被21世紀更大更快的車輪碾壓。
聽到大舅媽問自己，大舅舅陸根財帶着濃重的鼻音說：“是啊，我們根花日子過得是苦的。這個時代，什麼最苦，沒錢最苦！”
大舅媽又接過話茬，說道：“本來，我們還覺得，林楓這孩子雖然不像我們兒子一樣，有生意頭腦，但至少讀書還行唄。只要以後能考上一個江中大什麼的，出來以後到大機關謀個職，雖然工資有限，但是灰色收入還是蠻多。到時候，根花你也就可以不賣小菜了。”
這特麼，在大舅舅和大舅媽看來，進機關就是爲了去拿灰色收入。
三觀嚴重不正啊。
大舅媽繼續說：“可誰想到，連你們兒子林楓，也鬧幺蛾子了。一旦進入了垃圾班，以後恐怕考個本科都難嘍。根花，我都替你感到後怕，這種苦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大舅媽這麼同情老媽，難道是爲了來幫助咱們家的？林楓心想。
想多了！
林楓儘管跟大舅舅和大舅媽接觸得比較少，但是對他們的尿性還是瞭如指掌。
無利不起早，就是他們倆。
既然今天他們來了，肯定是帶着坑來的，等着老爸或老媽往裡跳。
果然，大舅媽又說：“聽到林楓的事，我和根財都替你們擔心。心想，總得幫幫你們吧。
還正好，根財最近要放一筆炮子給一家童裝廠，利息按照1萬塊每天還80利息，你想想看，一萬塊錢一個月利息就是2400塊，兩萬塊就是4800塊。如果你們能拿出10萬來，一個月就能賺到24000元。根財，我說得沒錯吧？”
大舅舅嗯哼了一聲說：“老婆，你說得已經很清楚了，就是這個理。這種賺錢的機會，一般人我不告訴他們，只會給親人。”
林楓在樓梯上一聽，差點就笑出來，心道，一般人你坑不到，所以只能來坑親人吧。
林楓已經想起來了，世紀之交，里弄鎮上非常流行放炮子。但是，後來出事了，有的人捲款而逃，放炮子的人資金鍊斷裂，無數老百姓的錢就這樣人間蒸發。
前世，當時林楓已經在杭城，具體的情況不怎麼了解，但因爲是家鄉的事情，聽人說起，印象還比較深刻。
但是不管具體什麼情況，反正大舅舅和大舅媽這個坑，自己家人是絕對不能跳的。
“有這麼高的利息嗎？”老媽陸根花的聲音有些將信將疑，但是好像還是蠻期待的的樣子。
大舅媽進一步利誘道：“這就是放炮子啊，來錢快啊。你看看，我脖子裡的項鍊，還有手上的戒指，來錢不快哪裡買得起？根花啊，等你們拿利息了，你要買我這樣的項鍊和戒指，也不是難事了！”
林楓心想，血本無歸，纔不是難事吧。
陸根花說，“這麼貴重的項鍊，我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買得起。我只希望，生活能改善一點就行了。”
林楓聽出來了，老媽陸根花每天風裡來雨裡去地賣小菜，儘管她嘴上不說辛苦，但那只是她一直忍着，不說。內心裡，也肯定是希望能早點擺脫這種痛苦的營生的。
“改善生活，那是分分鐘的事啊。”大舅舅陸根財表態說，“根花，從現在起你們家跟着我，其他沒有，‘財’肯定是有的。我這名字，就叫‘根財’不是？跟着我，就發財。”
陸根財講話，還真是簡單明瞭、直指人心。
屋子裡忽然出現了沉默。
林楓心想，不好，老爸和老媽莫不是被忽悠得動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