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怎麼能讓新弟一個人去。”程澈打發八斤跟上去。
郭氏撇嘴:“一個小丫頭片子,野起來比小子還野呢,也就你這當叔叔的慣着她!”
說完扯着嗓子喊道:“老大家的,還死賴在屋裡做什麼,新弟出去了,你趕緊把菜端上來。”
不多時,一個形容憔悴的婦人端菜上來,盛菜的是青花大海碗,豬肉豆腐燉粉條熱氣騰騰,裡面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堆得冒尖。
婦人緊蹙眉頭,臉微微避開熱氣撲來的方向,把菜放到了桌子上,往衣服上擦了擦手,訥訥道:“婆婆,你們用吧。”
郭氏已是斥道:“老大家的,澈哥兒和微姐兒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擺出這副苦瓜臉給誰看呢,趕緊給我下去!”
程微冷眼旁觀。
得益於這些日子專注胎產科的學習,通過望診,她看得出,這婦人已經有了身孕,約莫兩月有餘。
果不其然,婦人一下去,郭氏就對程澈抱怨道:“你嫂子又懷上了。又不是頭一遭生養,還擺出這金貴樣子,實在是讓人看了笑話。”
程二公子嘴角保持着僵硬微笑。
郭氏似乎是憋久了,急於和人傾訴,猶自說個不停:“一連生了三個丫頭,要是換了別人家,早就趕回孃家去了,也就是我……”
程微盯着郭氏那張不停開開合合的嘴,居然還看到了金光一閃而逝,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應該是一顆金牙。
過年時見到這位堂伯母還沒有呢,現在就裝上金牙了?
該不會——這金牙是二哥送的那顆金花生貼的吧?
程微看看玉樹臨風的兄長。再看看嘴就沒停過的郭氏,實在是忍不住想,二哥真不是抱養的嗎?
而涵養頗好的程二公子顯然也到了忍耐極限,開口打斷道:“堂伯母,聽瑩堂妹說九堂伯病了,我和三妹想去看看。”
“呃?”郭氏一下子住口,愣了一下才道。“老頭子在屋裡歇着呢。我就知道你惦記着他。澈哥兒別太擔心,其實他沒大毛病,就是幹活多。補得少,落下個腰椎疼的毛病。平日裡沒事,一旦發作,就要躺些日子才養過來。”
郭氏邊說邊把程澈兄妹領進程九伯歇息的屋子。
程微打量着程九伯面色紅潤的模樣。心道這看起來比二哥氣色還好,可惜她還沒學習砭鍼與傷折兩科。不懂腰椎方面的毛病。
“澈哥兒來啦。”
程九伯要起來,程澈忙上前道:“九堂伯,您不舒坦,就好好躺着。”
程九伯面色更紅。看郭氏一眼,道:“我沒多大事,老毛病了。”
“那就更該好好養着。”
郭氏插口道:“可不是麼。澈哥兒你不知道,你堂伯就是個倔脾氣。讓他養着偏不聽,過不了幾日就要下地做活了。”
說着往西邊方向一努嘴:“也不怪他,這麼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呢,他哪裡躺得住。”
程微這時看出來了。
堂伯母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又要找二哥要銀子了?
她就知道,這頓蘑菇燉雞沒有那麼好吃的!
想到這裡,小姑娘不由忿忿,伸手掐了兄長一下。
懷仁伯府日子不好過,她一個月月銀不過二兩,像二哥這樣成年的公子,也才六兩。
不用盤算她就知道,二哥手頭定然不寬裕。
雖然以往她問起時,二哥說小姑娘家不用擔心這個,還說他是顧先生的弟子,因爲得先生喜歡,經常會賞他好玩意,可在程微想來,二哥還沒有差事,舉子的補貼沒有多少,哪能只靠着先生賞的,有了銀子還是存下來好,怎麼能一直讓九堂伯一家搜刮去!
偏偏二哥平日對她千依百順,可她多次數落這一點,每次九堂伯一家過去,或多或少還是會從二哥這裡得了好處去。
程澈悄悄推開妹妹伸來的魔爪,淡笑道:“還是身子骨最重要。哦,堂伯母是牙齒不好麼,怎麼鑲了假牙?”
郭氏被問得一愣,訕笑道:“這不是你九嫂非帶我去弄的麼,她孝心一片我也不能推了。”
郭氏兩個兒子,長子大排行五,次子大排行九,她口中的九嫂,就是二兒媳。
於是程澈順着問道:“對了,怎麼不見五堂兄、九堂兄他們?”
郭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你五堂兄是個混的,一大早進縣城說是找活幹,現在還沒回來,估計又去賭了,你九嫂孃家有事,帶了孩子與你九堂兄回孃家了。”
“行了,別說了,快讓澈哥兒和微姐兒吃飯吧,等會兒飯該涼了。”程九伯道。
“看我,跟你們說這些做什麼呢。”郭氏重新露出笑容,把程澈二人帶出去。
“吃吧,沒別人,微姐兒挨着我坐。”
程瑩聽了,不高興地撇撇嘴。
程微接過郭氏塞過來的筷子,見先前的婦人並沒出現,忍不住問道:“五堂嫂不來吃嗎?”
郭氏眼皮都沒擡:“她帶着孩子在廚房裡吃,你們吃,甭理會這些。”
這時門口傳來動靜,去送信的新弟回來了,才進屋子,郭氏就淡淡道:“去找你娘吃飯吧,記得洗手,吃完了給你微姑姑鋪好牀。”
“知道了。”新弟看桌子上一眼,扭身進了廚房。
一頓飯沒滋沒味的吃完,程微都躺下了,忽然又聽到狗吠聲,緊接着是開門聲。
“菊娘,給我弄口水喝——”
緊跟着是郭氏壓低的訓斥聲:“你作死呢,現在纔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哎呦,娘,您別打,我沒賭,真去找活幹了,這不現在肚子還是癟的,可餓死我了,有吃的沒?菊娘那個懶婆娘,這麼早就睡了?”
“你小點聲,今兒澈哥兒帶着他妹子來了,剛歇下。給你留了雞腿,在竈臺裡溫着呢,自己過去吃吧,娘泡腳去了。”
程微急於瞭解程九伯家的情況,悄悄披了衣裳來到門旁,把耳朵貼在門簾上聽。
不多時就響起腳步聲,還有男子罵罵咧咧的聲音,再後來人漸漸走遠了,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可是沒過一刻鐘,西頭忽然響起女子的慘呼聲,跟着是孩童的大哭聲。
凌亂的腳步聲響起,新弟帶着惶恐的尖銳哭聲傳來,讓隔了有一段距離的程微都聽得清清楚楚:“奶奶,您快去看看,我爹把我娘踹流血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