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高明的話,高明也就沒有再問我了,只不過踩下了油門。等到車開到婦幼保健院門前,高明停下了車,熄火。
我從車窗向外看,因爲現在是秋季流行性感冒的多發期,很多小孩子都很容易感染上感冒病毒,所以,現在醫院裡小孩子特別多。
看着一些襁褓裡的孩子,和地上來回奔跑着的孩子,我手放在車門門把上,就不敢打開了,我撫着自己的小腹。忽然覺得不捨,非常不捨。
高明說:“不進去了麼?”
我搖了搖頭:“我馬上就進去,我想再……等等。”
高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踩下了油門,我也沒有問高明這時開車要去哪兒,總覺得,只要是車在路上開着,我寧願它永遠都在路上開着,我就不用面臨着這種抉擇了,但是,車子不可能永遠行駛在路上的,高明剎車停下來的時候,我就對着車窗外飛快而過的景物發呆。
高明說:“下去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看向車窗外:“這是哪兒?”
高明說:“醫院。”
其實,已經不用高明回答我了。他的回答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相反,我看見的更有說服力。
在車窗外不過三米的地方,我看見陸景重的身影,他就站在路邊,長身玉立。
現在。在我眼裡,都只分爲有陸景重的地方,和沒有陸景重的地方,現在這個醫院門口,就是有他的地方。
我打開車門下車,站在車前沒有移動腳步。
陸景重站在路那邊,看了我一會兒,直接從斑馬線穿過來,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往前走。
我默默地低着頭跟在陸景重身後,沒有吭聲。縱剛鳥弟。
陸景重帶着我進了醫院。直接坐電梯上了五樓,電梯門打開,我就看見了李遇,陸景重那個溫文爾雅的三哥李遇。
我微微點頭,說了一聲:“三哥好。”
李遇一笑:“來了?先去辦公室休息一會兒吧。”
陸景重沒有鬆開我的手,依舊拉着,扭過頭去跟李遇說話:“聯繫到張醫生了麼?”
李遇說:“就在路上,在艾滋方面算是有名望的醫生了。”
陸景重皺了皺眉:“我想要一個確切的結果,這裡……沒人跟陸家有聯繫吧?”
李遇這個人特別喜歡笑,而且笑得特別雲淡風輕,他說:“我姑姑是醫院的院長,放心好了。”
他讓我們在一間辦公室裡休息。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
如此,辦公室裡就只剩下了我和陸景重。
我擡頭看見陸景重的嘴脣因爲長時間缺少水的滋潤,已經翹皮了,就跑去拿了一個一次性的紙杯,給陸景重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邊。
不過,他沒有接,而是靜靜地看着我。
就在我訕訕地想要收回手的時候,陸景重忽然伸手拿過了水杯,說:“你要是敢自己去把孩子打掉,以後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我抿了抿嘴脣,不管我心裡是怎麼強大的想要保護陸景重,其實在陸景重面前,永遠都是一個小女人,真的,我總覺得在他面前,我就有安全感,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陸景重忽然一把把我抱緊在懷裡,說:“佳茵,先等結果好麼?有什麼事情不要一個人頂着,好不好?”
這是陸景重第一次用這種軟軟的口氣跟我說話,這種聲音好像羽毛劃在我的心尖上,猛的疼了一下。
我伸開手臂抱着他的腰,用力點了點頭。
其實,我和陸景重是同樣一類人,他有什麼苦不會說,我也不會說,他怕說了之後讓我爲難,我也想把自己的苦都混着眼淚,嚥到肚子裡,不讓陸景重爲難。
但是現在,我發現,這個時候,我必須和陸景重一起,把想要說的話告訴他,然後拉緊他的手,不再放開。
我附在陸景重耳邊,猶豫了一下,說:“毛毛,你還記得三年前麼,你走之後,我生……”
“咚咚咚”三聲敲門聲響起,我急忙打住了話頭,擡頭就看見李遇站在門口。
李遇一笑:“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了?小五,張醫生到了。”
“好,我們這就去。”
陸景重拉着我站起來,拍了拍我的手背,跟着李遇走了出去。
其實,這個張醫生的話和昨天晚上那幾個醫院醫生說的話大致沒差,都是說如果真的有hiv病毒進入體內,窗口期也需要最起碼六個星期才能檢查出來,現在只需要配合醫生的藥物治療,能夠控制住最好。
這個張醫生是李遇專門請來的在這個領域很有名望的醫生,陸景重很信任,就按照張醫生的吩咐,拿了一些藥。
只不過……
我是最後一個走出張醫生的辦公室的,我轉過身來張醫生:“但是,我檢查出來懷孕了,已經一個多月了……”
張醫生說:“現在這個時間,如果做人流還不算太傷害身體,但是如果等到兩個月之後再做手術,那恐怕就危險了。”
我做了一個假設:“那萬一到時候沒有查出來我感染有艾滋呢?”
張醫生皺了皺眉:“你現在窗口期,要配合治療吃藥,這些藥對你腹中胎兒是有影響的,現在,胎兒的成長最重要了。”
“哦,謝謝。”
等我走出辦公室,聽見李遇正在打電話:“我是李遇,嗯,能不能儘快安排一個人流手術,時間不長,只有一個多月吧……嗯,好,那我現在叫他們下去找你。”
這是我自己的孩子,也是陸景重的孩子,我不捨得,我知道陸景重也不捨得。
陸景重拉着我下了樓,電梯直接按下了三樓,是婦產科。
等到電梯門打開,我站着沒動,陸景重轉過頭來:“佳茵,這個孩子現在不能要,你現在需要照顧好你自己,以後我們還有機會……”
說到這兒,陸景重忽然就頓了下來。
有機會?還有什麼機會?如果我真的感染了艾滋,那以後還會有機會有孩子嗎?
陸景重拉過我的手,納在手心裡。
這是他最近一段時間經常喜歡做的動作,喜歡拉着我的手,然後用一種十指相扣的手勢。
我說:“能不能等到明天?”
陸景重說:“好。”
我只不過想要這個小生命在自己的腹中再多呆一天,再給陸景重多一天相處的時間。
回去的路上,還是高明開車送我和陸景重,他的手就放在我的小腹上,好像才一個多月的胎兒就能感受到胎動一樣。
陸景重忽然問我:“剛纔在醫院,你說了一半的話是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什麼說了一半的話?”
陸景重顯然是以爲我忘了,也就不再問了。
其實,我記得。
剛纔在李遇的辦公室休息的時候,我是真的想要告訴陸景重的,其實在三年前,他走之後,我到高考前我才發現自己懷了孕,因爲我平時月經就不調,所以等到那個時候,要想再去做流產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就休學了,等到生下了那個小孩子,才又去上學,這件事情我只告訴了我媽,因爲家裡的表叔表嬸一直想要有一個兒子,所以就抱去給他們養,住在我姑姥姥家裡。
這幾年裡,我一直在想,當初生下雪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現在想來,或許,雪糕就是我杜佳茵這輩子唯一一個孩子了,或許,也會是陸景重唯一的孩子。
真的慶幸,有雪糕的存在。
但是,等到真的要開口說的時候,我及時阻止了自己。
不能告訴陸景重。
最起碼,現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不能告訴陸景重。
一旦有了雪糕,陸景重就更加有顧忌了,原本只有一個陸媽媽,現在有了我,又有了雪糕。
現在我總算體會到了,爲什麼三年前薇薇執意要讓陸景重離開我。
因爲,一旦有了情,就有了軟肋,但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只要用了情,就有了阻礙。
這個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縮在陸景重的懷抱裡,他從後背抱着我,雙手交疊放在我的小腹上。
這樣溫暖的懷抱,真的讓我貪戀。
可是,我寧願,用一時的寒冷,換來這一輩子,我、毛毛和雪糕一家三口的溫暖。
第二天早上,趁着陸景重在浴室洗漱的時候,我拿着手機到陽臺上,給陸正宇打了一個電話。
“你想讓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