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大的灰兔子,帶着幾隻白兔子,徑直朝着廣告牌下衝去。
沿途,有零星幾隻沒被麻痹,且沒被碾壓,四肢軀幹都完好的敵對怪談,試圖攔住兔子們的去路。
但都被一路陪同的紅兔子魔術師,奮力揮斧子砍倒。
兔子先生就這樣有目的地一路向前衝刺。
而摩天巨人一般的板倉良三,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不停放電,紫白弧光亂閃的神谷川所吸引。
無暇顧及加藤翔和兔丸這邊。
沒有這個大BOSS的干擾,動作機敏兔子們很快來到了廣告牌的附近。
這裡的敵對怪談,比戰場其他位置要多不少。
估計沒有那麼容易通過。
不過,爲了讓外表時帥時醜,看起來很強的大哥哥,能順利拔出那柄奇怪的短劍,現在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呲呲。”
化作灰兔子的兔丸用鼻子發出有警告意味的噴氣聲,加快了四肢擺動的速度。
紅兔子加藤的條紋西裝不停滲血,滿身猩紅,他揮砍消防斧,直直撞進了怪談堆裡開路。
兔丸則迂迴疾奔,試圖在加藤的掩護下,強行突破這裡。
但還不等他完全從密密麻麻的敵人堆邊繞過,眼前忽然閃過了一道白影。
只見一個身上染血,白裙破損襤褸的花嫁,悠悠盪盪攔住了去路。
是C級的怪談白無垢。
這個花嫁怪談,似乎是敵方一衆裡面最有大局意識的,能合理的判斷出來,甚麼時候該集火敵方主力,什麼時候該退回家守高地。
被擋住去路的兔丸能感覺到,附近這一衆怪談裡面,那個花嫁是最強的,比他和加藤老師加起來都要強很多。
“大喜……大喜……”
白無垢嘴裡絮叨着什麼,有數道白綾從被已經被撕得殘破的白禮服下飛出,將灰兔子捆綁住。
兔丸拼命蹬腿,卻掙扎不開。
加藤翔那邊,還在和一羣小怪圍鬥,即便注意到自己的徒弟陷入危險,但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就在情況這樣急轉直下之際,兔丸忽然聽見了歡快的圓舞曲。
他扭頭。
只見肢體扭曲,白芭蕾舞裙幾乎不夠蔽體的飯島凜,拖拽着沉重的黃銅八音盒,爬動着快速衝進了這處小規模團戰戰場。
身穿芭蕾舞裙和花嫁禮服的兩個怪談,同爲C級。
但剛剛實戰打起來,白無垢明顯是比盒中女要強不少的。
盒中女重傷落敗,正巧板倉良三加入了戰局,使得她和白無垢因混亂被分離開來。
而現在,盒中女又執着地找回來了。
看樣子,她是非要和白無垢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痛……”
盒中女慘厲又憤怒地嘶吼起來,撞向白無垢,粗暴發狂地嘗試將對方往八音盒裡拽。
並且還快速扯斷了後者攢射出來的幾束白綾,讓兔丸恢復了自由。
灰兔子重新落回到地面,抖動耳朵。
兔丸赤紅的眼睛看向再次撕扯在一起的盒中女和白無垢,又看了看後頭苦戰的紅兔子。
但卻沒有停留下來,而是快速邁動四肢,靈巧地脫離了這處小規模團戰現場。
時間有限,機會難得,必須要快點靠近廣告牌改寫規則才行。
……
“以我元命之神召彼虛無之神,以我本身之氣合彼虛無之氣。”
神谷又一次召喚出陰雷。
算上“外接大腦”妒面具給的三點靈術屬性,神谷川目前已經有了6點靈術值。
再加上經常在高天原掛機刷法術,平時用得也頻繁,【五雷邪法】的熟練度被拉到了[精通級]8000點經驗的程度。
要不了多久就會再上一個等級。
這種情況下喚出的陰雷,威力已經非常強悍。
具體表現爲——
即便在沒有下雨的環境裡,只要神谷川的腰子一發力,念動咒訣,能傾瀉出來的白電紫芒粗壯無比不說,周遭的空氣和環境都會跟着染上陰雷氣息。
隱隱約約有要引出自然雷電呼應的趨勢。
現在的情況也就是這樣。
以融毀一枚10円硬幣爲代價,神谷身邊的紫白電芒猙獰奔騰,周遭空氣中的雷電因子躁動不安。
非常酷炫。
而此刻的高空中。
“我的耐心有限。”
巨大無比的板倉良三開始不耐煩了,逐漸失去了活捉神谷的興趣。
他再一次將文明棍舉起,想要直接砸死這隻靈巧又煩人的蟲子。
奮力揮砸了三下,依舊沒有命中。正當板倉準備砸第四下的時候,忽然感知到了什麼。
他緩慢回過頭去,只見象徵着樂園意識的“規則告知物”的下方,彩燈璀璨處,一道瘦弱矮小的身影正孤零零站着。
從板倉良三巨大的視角來看,那道瘦弱身影實在太小太小,小到幾乎只在視野裡剩下了一個黑點。
但板倉還是認出了對方。
那是他不成器的兒子,兔丸。
“那小子想要幹嘛?”樂園主稍微有些疑惑。
板倉良三是整座夢幻樂園的主人,而兔丸是他的第一個兒子,雖然是私生子。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這座樂園的潛在繼承人。
起碼有個弱宣稱。
那塊巨大的廣告牌,本質上是整座樂園意識的象徵物。
板倉良三有權力控制它,兔丸也有,即便他的權限與他父親相比,要小很多很多。
廣告牌下,兔丸伸出手來,輕輕碰觸下方的合金長柱。
與此同時,上方的廣告語內容快速發生變化——
[遊客須知:夢幻樂園內,禁止攻擊園長。]
其中的“攻擊園長”幾個字,開始扭曲,開始模糊,黑色的油墨融化,像淚水一般流淌,最後變得無法辨認。
[遊客須知:夢幻樂園內,禁止▇▇]
這一整句話失去了指向性。
樂園裡的規則,暫時消失。
“這樣有什麼用呢?”
板倉良三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廢物私生子的行爲。
就算短暫地改變了樂園裡的那條規則又能怎麼樣呢?
只要自己想,不用兩分鐘就能把那條規則再改回來。
無論是自身的實力,還是樂園的認可程度,兔丸和板倉良三比,都判若雲泥。
根本就沒辦法擺上同個檯面去講。
而且[樂園之內不得攻擊園長]的規矩,是板倉剛甦醒過來的時候,出於謹慎起見,給自己下的一道超級保險。
一開始他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有這條規則在,即便遇到強大的敵人也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剛剛和神谷一方交手後,他就可以確信了,這夥闖入樂園地盤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強敵。
烏合之衆罷了。
根本就不可能威脅到自己。
“一個莫名其妙的生人,實力大概只相當於一箇中等偏下的C級怪談。拉攏曾經直接或間接死在我手上的女人或孩子,就想對抗我了嗎?這未免也太可笑了。”
板倉良三是這樣想的。
雖說完全不覺得兔丸短暫修改了樂園規則以後,神谷川這夥人能對自己怎麼樣,完全不覺得這會影響戰局走向。
但板倉良三還是不打算讓私生子肆意妄爲。
他朝着樂園中央走去,準備將廣告牌上面的規則修改回來。
無論自己的敵人想幹什麼,別讓他稱心如意,總是不會有錯的。
同時板倉還揮動文明棍,朝着兔丸所在的位置橫掃過去。
巨大無比,鐵塔一般的棍子凌厲橫揮。
這讓化作了人形,且注意力集中在廣告牌上的兔丸,一時間避無可避。
在文明棍以毀天滅地的氣勢碾中目標之前,空中響起了烏鴉的“哇哇”啼叫聲。
鴉夫人在羣鴉的簇擁之中飛速下落,一個空中急停,險之又險地將兔丸拽入了懷裡,騰空而起。
但她沒有飛行多久。
或許是在之前的混戰中受了傷,鴉夫人顯得很虛弱,帶着兔丸盤旋了一小會,又直直地朝地上墜落下來。
最終,鴉夫人抱緊兔丸,落入了樂園的某處。
二者都情況不明。
“我的孩子,不管你生前還是死後,所做的選擇都那麼愚蠢,你不該跟我作對。”
板倉靠近了樂園中心的廣告牌,伸手碰觸。
上面模糊的字符再次開始扭動。
可就在這時候,這個B級的樂園主,卻忽然感到背後一涼。
那是一股冷到骨髓裡,名爲恐懼的涼意。
板倉良三感受到了危險和威脅。
但這是不可能的。
絕對不可能。
在他的主場,面對幾個瘠牛羸豚的敵人,他應該如全獅搏兔,是不可能被威脅到的。
板倉良三回頭,卻只見剛纔那個被他戲弄,用文明棍趕着到處狼狽逃竄的生人,那個會釋放雷電的羸弱蟲子,正遠遠面對自己站立。
對方臉上戴着煞白的皮質面具,只有眼皮和嘴脣帶着詭異的紅色,看起來怪誕無比。
他面具下的眼睛,在夜色裡閃爍着危險的光芒,筆直地注視向自己。
他的站姿挺直,衣襬和髮絲無風自動,手裡正橫握着一把鑲滿了紅綠寶石的華麗短劍。
而那柄短劍,已經出鞘了。
……
在兔丸動用“弱宣稱”,模糊了廣告牌上字符的第一時間,神谷川心中的那股茫然感便蕩然無存。
這說明,板倉良三制定的樂園規則臨時失效。
神谷已經可以進行攻擊了。
這樣的機會,當然不可以錯過。
神谷川當即舉起【形真理·退魔之劍】,對着板倉良三開始拔劍。
叮——
退魔劍發出類似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
劍柄上雕刻的赤紅惡鬼頭顱,張口又閉口,牙關咬合:“吾所斬之物,是謂何形?”
神谷早已清楚,拔出退魔劍的前提是,收集到要退治怪談的“形”、“真”、“理”。
而所謂的“形”,指的是怪談的形態和身份。
“夢幻樂園的創建者,板倉良三死後化成的惡靈。”神谷川這樣作答。
叮——
退魔劍再次發出響聲。
上面的赤紅惡鬼頭顱,又一次張口閉口。
神谷川能明顯感覺到,原本死死嵌進劍鞘裡,和劍鞘渾然一體的短劍,明顯鬆動開了一部分。
退魔劍:“吾所斬之物,可藏何真?”
所謂的“真”,指的是事情的真相,背後的故事。
“人們都認爲板倉是良心的企業家,歡樂的製造者。可他光鮮無害的外表下,是一顆病態扭曲的心,他是個反人類的殺人狂,製造出了數不清的殺禍。”
神谷根據自傳的內容,又一次回答道。
叮——
退魔劍撞響,劍身又一次鬆動,距離拔出只差臨門一腳。
“吾所斬之物,有存何理?”
所謂的“理”,指的是當事人的想法和念頭。
神谷川獨站在一羣明顯陷入慌亂的怪談之中,擡頭凝着目光,仰視巨大無比的板倉良三,但不卑不亢,講話擲地有聲:
“害人者不知悔改的惡,以及受害者不予原諒的恨。”
叮——
退魔劍最後一次發出響聲。
一時之間,巨大的氣浪奔涌,以神谷爲中心,席捲向整個樂園!
戰場上那些還未消散的怪談,在氣浪中全都滯住。
他們不再奔逃,不再顯暴戾,就那麼僵直地站立着,像是陷入了極度的恐慌,又像是沉溺進了過往的某種痛苦回憶中。
而後,新鬼煩愁舊鬼哭。
怪談們開始哭泣,開始抱頭嚎啕,樂園之中悲慟聲不絕於耳。
在這一片悲哭聲中,神谷川手持退魔劍,稍稍用力,短劍便完全出鞘。
劍身上閃耀的鎏金光芒閃爍不止,這股金光甚至流淌到了持劍人的手臂上,臉頰上,形成紋路複雜,但又極具美感的花紋。
臉上的妒面具讓他的氣質陰沉怪誕,衣襬和頭髮都被強烈氣浪吹得浮動不止,身上的金色花紋閃動,妖異非常。
劍柄上那隻赤紅惡鬼頭顱,開口又閉口。
它說:“當斬!”
神谷揮刃,這個動作,說不清是他在使用退魔劍,還是退魔劍在使用他。
短劍劍刃拖拽出長長的金色光弧,像是一道流矢般從他手心飛射而出!
退魔劍在空中旋轉疾馳,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沒入到板倉良三的腹中。
形真理·退魔劍一拔出,A級以下怪談,一擊當斬!
短劍扎進板倉的身體裡,那道炫目的光弧卻還在不斷擴大,越來越劇烈。
金光自下而上蔓延開來。
這突發的異變來得極快,完全在板倉良三的意料之外。
他甚至還沒完全把廣告牌上的字改過來。
撕裂的疼痛感清晰無比,板倉試圖控制身體發力,但卻做不到。
無論如何,他都阻止不了身體裡躁動上揚的劍芒。
“你……爲什麼……?”
板倉哀嚎,目光難以置信地注視向遠處青松一般站着的神谷。
他不能接受,這個弱小的生人可以這樣重創自己。
而身上閃爍金光的神谷川卻始終沒言語。
只是默默抽出南泉一文字,捏住一枚雷霆硬幣,隨時準備補刀。同時,還掏出了那一沓【板倉的隨筆自傳】。
神谷川的身邊,氣浪依舊升騰不止。
一沓泛黃紙張隨風飄蕩上升,升到燈火璀璨的樂園上空,升到板倉良三的身邊,升到濃重的黑暗裡。
風吹得紙面嘩嘩亂響,上面的字符時隱時現。
板倉良三好像認得那些飛揚的紙張,恍惚間他似乎聽見有錯亂的人言,從紙張中傳出,夾雜交疊在風裡——
“加賀女士真的不見了,人間蒸發了。”
“父親的手指,真是有些粗糙了。”
“我處理的很好,馬戲團裡的人以爲加藤只是辭職離開了而已。”
“看啊,飯島凜能一直起舞了。一直一直跳下去,永遠不會停歇。”
“兔丸,爸爸對你真的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