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有哪裡不太對勁。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打斷了神谷川和茨木童子的對峙。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怖聲響足以令天地都爲之震顫。響聲貫穿進地下室和活魚旅館交疊的奇異空間,音浪震盪搖晃,下一秒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短暫的死寂,緊接着是耳鳴般的嗡鳴聲,迴盪在空氣中。
“你做了什麼!?”伏在地上的茨木雙瞳血紅,燃燒着忿怒的火焰,像是被潑灑的滾油,在她的心底嘶嘶作響,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爲這份憤怒而震顫。
那怨怒眼神恨不得把對手生吞活剝。
這是又被擺了一道嗎?
調虎離山?
“我?我可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可就連神谷川本人都因爲突如其來的異變而感覺到了詫異。
“阿巴嗚唧!阿巴嗚唧!”
這時候小小老頭的身外身出現在了神谷的肩膀上,對着主人焦急地講了一通。
這斥候最懂得避害,一般來說在有危險的戰場上,他連分身都不會放出來,可現在情況特殊。
“你說……蛇神衝破了北面的宮殿?直接在大江山城裡現身了?”
神谷川聽懂了小小老頭的彙報。
這倒是讓他始料未及。
有那麼一瞬間,神谷懷疑是自己上次用天之尾羽張破壞了伊吹大明神的結界,留下了什麼隱患才導致蛇神突然脫困。
可小小老頭接下來如實轉述了在外面觀察到的實時情況,很快就否決了這一猜想——
釋放酒吞童子的真身出來的,並非己方,也並非鬼族,而是疑似第三方勢力動的手腳。
大江山裡還有第三方勢力?
難道茨木是剛纔說的倭建命嗎?
這神谷川可有些不樂意了,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怎麼跑出了一個第三方勢力出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摘桃子?
太不講規矩了!
還是利用了自己拖住茨木童子的空檔。
轟隆!
又是一聲巨大的爆破聲,從外面的大江山城傳進了封閉的戰場。
這次的響動之中,神谷川切實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就是上次蛇神身上給人的那種感覺,不過除此之外,好像還夾雜了一些其他的。
“大江山好像有難了,不過現在的一切都暫時與我無關。”神谷確認過外面的情況,在心裡快速權衡利弊,又轉頭去看茨木,“重新申明一下,我和你說的倭建命確實沒有關係,我從高天原上來。”
“放我出去!”
茨木忽然弓起了身體,像只負傷受困的野獸朝着神谷撲來。
這是不顧一切的衝鋒,她的身影於旅館條條錯亂的黑線之中劃出一道耀眼的光軌,左手上沉重的半截枷鎖寒光閃爍,像是死神的鐮刀。
可明明是一次乾脆的前撲,她的行動詭異又被錯亂的旅館空間所打亂。
加上被還被一羣荒神圍堵。
這一擊註定徒勞無功。
鐺!
短促而激烈的金屬碰撞聲迴盪。
鬼手揮動鬼切,將茨木那本來就難以命中目標的一擊給格擋開來,沉重的枷鎖綻出條條裂紋。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茨木童子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她僅有的左手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屈辱和挫敗感似乎要再一次衝昏她的頭腦。
直到現在,她依舊難以接受。
難以接受自己失去的那條右臂,正忠誠爲了面前的敵人而揮動,對抗着自己。
那本來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啊!
“冷靜一點,茨木,你現在最大的敵人並不是我。”神谷川又一次收劍,朝着茨木童子搖了搖頭。
“我叫你,放我出去!”
“那你就再衝過來吧,我們就這樣繼續打下去,然後你的大江山就完蛋了。”
神谷當然不會告訴茨木,困住她的活魚旅館其實還剩幾分鐘的存在時間。
“咕……”
羅生門之鬼的雙眼呆滯下來一些,左手也無力垂下,喉嚨裡發出艱難的咕噥聲,不過她確實停止了再一次的進攻。
外面的那種氣息,不會有錯的。
發狂的鬼王脫困了。
以這種形態現身,大江山的鬼王眼裡根本就沒有敵我之分,祂很可能會毀掉整個大江山。
繼續被困在這裡……一切就都完了。
“你好像是清醒一點了。”神谷滿意點頭,“這樣吧,我放你出去救大江山,但是你得答應我的條件。你應該也不想看見大江山被徹底摧毀。”
“你……!”
“別激動。畢竟我可不是大江山的一員,這裡的混亂與我無關,對我來說甚至是好事。站在我的角度來講,趁現在打斷你剩餘的手腳,藉着混亂把你擄走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真的把你當成奴隸似乎也不錯。”
事實上,癲狂的蛇神脫困,對於神谷一方也是有潛在威脅的。
畢竟夢幻樂園就位於南邊的奈良。
放任發狂的S級神明於常世之中活動,樂園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不過,神谷依舊不會把這些心裡話說出來。
“……你想要什麼?”茨木童子的那份恥辱感已經不單單是在心裡,而是肉眼可見的瀰漫到五官上。
“很簡單。據我的觀察,無論是金熊還是星熊似乎都是聽從你的吩咐的。也就是說,你纔是現在大江山的話事人——”
隨後,神谷川開口,一字一句,像是在朗聲宣讀一份一錘定音的判決書。
說話間他挺拔的立着,就那麼立在交錯黑線的稀疏交疊處,臉上的方相面具交織三種斑斕色彩。
猙獰,威嚴,又神聖。
“那麼,向我立誓吧,茨木。立下鬼神所不能違背的誓言。”
……
大江山城,犬次郎的宅邸之外。
茨木童子早些時候就察覺到了宅邸地下的不對勁。
她是打算對“犬次郎”下手的。
金熊和星熊都聽從她的吩咐,帶着手下在宅邸的周圍伺機而動。
一旦宅子裡發生戰鬥,他們便會前去支援。
茨木本身,再加上兩個荒神的天王和一衆鬼將。就算“犬次郎”再能打,也翻騰不出什麼浪花來。
這本來應該是一場不可能會失敗的,針對奸細的圍剿行動。宅邸裡的戰鬥如預期般爆發。
金熊童子的一身鎖鏈嘩嘩搖響,眼神不屑:“犬次郎真的和茨木大人打起來了,我就知道,那犬妖一定有問題!”
而一旁的星熊童子則是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黯淡下來,透着些許迷茫和沮喪。
她並不會去質疑茨木的判斷。
也就是說,星熊所不想看見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犬次郎真的是潛入大江山的奸細。
爲什麼會這樣子呢?
那個實力強悍的人才,那個能陪自己喝酒的夥伴。不管對大江山而言,還是對星熊而言,犬次郎的出現明明都應該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我們應該能成爲很好的朋友的,和以前的石熊一樣。
可爲什麼結果是這樣子呢?
星熊到底還是大江山的一份子,既然犬次郎確實是敵人,那她還是會拋下個人的喜惡,毅然決然對着犬次郎出手。
可隨後,事情的發展卻令金熊和星熊都料想不到——
爆發了戰鬥氣息的宅邸之中,蔓延出了數不清的黑色雜亂線條。
黑線勾勒出凌亂而清晰的輪廓,雜亂,華麗,又扭曲。如同一副潦草、陰暗、死氣沉沉的工筆畫作,無聲又迅速地將犬次郎的宅邸完全覆蓋吞沒。
大江山的怪談雖然吃驚,但還是嘗試突入宅邸。
可是整片宅子已經變成了無法理解的一片空間,踏入黑線之中,潮溼發黴的氣味充斥着鼻腔。忽明忽暗的照明燈,在上下左右四個方位不斷出現,伴隨着一種突兀的,恆定的嗡嗡噪響。
又能看見酒紅色斑駁牆紙不斷傾壓又遠離,天旋地轉。
衝進進入旅館影響區域的怪談們顯得無所適從。
他們踏着黑線,只感覺一會踩在牆上,一會踩在天花板上,一會又踩在如同沼澤的軟爛地毯上。
別說進入地下那一層支援茨木,就連他們自己都被困在了地面上的旅館空間裡面無法脫身。
“這是那犬妖的手段?這雜碎!”留在外圍的金熊開始咒罵起來。
星熊也心神不寧。
難道還是低估了“犬次郎”嗎?
如此詭異的空間,是“犬次郎”所召喚出來的?
那在這片黑線空間裡,看不見的所在,茨木大人……她的處境又是怎麼樣的?
原本的星熊是相信茨木能夠戰勝“犬次郎”的。
可現在她又有些懷疑起來。
“犬次郎”他難道,要比茨木大人還要強嗎?
難道他是倭建命本身?
可更令星熊和金熊詫異的事情還在後面——
轟!
大江山北面的宮殿轟塌,磚木橫飛。
一條如同山峰的巨大蛇尾從中橫掃出來,厚實的黑色鱗甲閃爍,鋼鐵般堅硬漆黑緊密排列着,閃爍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蛇尾掃過大江山城北側的建築,那些懸浮在空中的紅白冥燈嘩嘩墜落,又迅速將建築廢墟所點燃。
巨獸的狂怒吼叫聲從倒塌的宮殿深處傳出,混合着濃煙、粉塵,還有城池各處怪談淒厲的嚎啕聲。
“那是酒吞大人?可是……怎麼會?”
星熊的眼瞳驟然放大,此刻在她的身上已經看不到半點醉意了。
清醒而惶恐。
“宮殿那邊是陰摩羅在清理……不,不,這也是犬次郎做的嗎?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他放出了酒吞大人!?”金熊的咆哮聲響在耳邊。
此刻,似乎連犬次郎宅邸裡的戰鬥都顯得無關緊要了起來。
宮殿之內,蛇神的身影顯露出來,盤踞而起,整座城池都因爲這怪物的出現而變得支離破碎。
那些帶着黑曜石一般光澤的鱗片,刺破雲霄,遮天蔽日的在金熊和星熊等一衆鬼族的頭頂高處隆隆聳動,又在沖天的火光和黑煙之中閃爍詭異的微光。
神蛇只有一條尾巴,且末端的一部分已被截斷,傷口看起來還很新。
但從蛇身的中段,朝着頭部延伸的部位,卻分成了六部分。
就像是這條大蛇擁有一尾六首。
而原本應該是頭部的位置,被黑色鱗片緊密包裹成球狀,從中顯露出人類的器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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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眼、雙耳、口、鼻。
每一個器官佔據一個蛇頭的位置,其下方被光滑鱗片覆蓋的六條肉柱彼此糾纏,扭曲擺動,上下交錯。
“那不是酒吞大人……不完全是。”
星熊的心裡產生了這樣的判斷。
大江山鬼王的真身,是一頭完整的大蛇,而現在這個分出六個頭部的怪物,不應該是他們的王。
蛇神的身上是有酒吞的氣息,但好像還夾雜進了其他的。
不過到底參雜進了什麼,目前還無法看清。
蛇神盤踞在半毀的宮殿裡,身體有一大半都看不清楚,漆黑的血肉鱗片和宮殿交融在一起,兩者之間彷彿融爲一體。
“嘶嘶——”
蛇神獨立在一段“頭部”的大口衝出來,發出震耳的咆哮聲。砸向大江山的中軸大街,把守城門的那些鬼族,和中軸大街上來不及逃離的怪談,在這種無法抵禦的衝鋒之中,瞬間被碾得粉碎。
漫天血肉炸裂,中軸大街被犁成了一條血肉通路。
大口嘶吼着擡起,又有濃稠的灰色霧氣,從那張獨立的嘴裡噴出,朝着大江山城各處瀰漫。
那種神霧,對現在的鬼族而言就是毒酒。哪怕是星熊和金熊,在霧氣裡面活動都會受到侵蝕。
“阻止……阻止祂!”
星熊已經無法確定,從宮殿裡面衝出來的怪物到底還算不算是他們的王了。
但是,不能繼續這樣子下去。
不能放任不管。
不然的話,整個鬼族,乃至整個大江山都會被覆滅。
嘩嘩——
鐵鏈碰撞的聲音響起,金熊童子已經朝着宮殿的方向衝去。
星熊童子也跟上,她的眼眸更加黯淡了。
在試圖螳臂擋車,阻止昔日的王繼續破壞大江山的那一瞬間,他又想到了犬次郎。
這一切也是他做的嗎?
他想借助酒吞大人,毀掉整個大江山?
他本來就計劃着,要無所不用其極,把我們全都消滅嗎?
雖然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完成這一點的,可是……
原來在犬次郎的眼裡,鬼族也是如此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