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塊區域並無光線。阮舒只能就着自己這邊的燈,隔着一段距離,與他模模糊糊的面容對視一眼,爾後轉身,打開酒櫃。
鼻息間則聞到空氣中所飄散開來的烈酒蒸發的溼濃味兒。
阮舒嗅着,覺得他喝的這個度數還不錯,循着酒櫃裡找了一個來回,發現都是些小兒科的果酒,偶有一兩瓶香檳,僅僅瓶子好看,裝飾用的而已。
關上櫃門,她看回聞野。
聞野的視線沒移,也還在看她。
阮舒從吧檯走出來,走到他跟前,自顧自從他的酒桶裡拿出那瓶酒。
精餾的伏特加。
難怪氣兒這般濃烈。
重口味,正對她此時所需。
放下酒,她走回去吧檯,給自己洗了只乾淨的酒杯,再重新走回沙發處,落座,夾冰塊。取酒瓶,倒酒。
最後,嚐了一下口。
酒液入口,先是感覺嘴脣瞬間發麻,然後一路嗆燒着滾過喉嚨,最後肚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難受。不過很爽。
縱使酒量不錯,也暫時不敢馬上就繼續第二口。阮舒緩着勁兒。手指絞緊酒杯,掀眼皮子瞟聞野。
聞野已調整了燈光,開了靠近沙發的一盞,關掉了吧檯的那盞。
這張的燈顏色更暗。
阮舒長久地平視他。
大晚上的,他衣服還是那身西裝,不怕皺似的。假髮也未脫,濃黑而稠密,兩側都很齊整,僅有額發軟軟地垂在他的眉毛上方。
因爲側臥的姿勢的緣故,他稍擡起下頜,目光依舊未離她,睫毛像被眉骨壓住似的,墜着,又像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醞釀出了睡意。是以遮擋住他的一部分眼神,瞳膜??的,裡面浮浮綽綽倒映她的影子。
不懂他看她這麼久究竟是在探究什麼,反正總不可能是因爲她的臉蛋。阮舒沒興趣好奇,收回視線,一臉恬靜,不溫不火。自動豎起一堵屏障,將他隔絕在外。
音響裡一曲終了。
中間有幾秒鐘的滿室?然。
阮舒靜靜等待下一曲。
結果響起的還是同一首。
單曲循環呢他?
阮舒的手指在酒杯上輕輕地敲打兩下,又嘗一口杯子裡的酒液。喝得她臉上感覺火燒般辣辣的,加上音響的震顫之感,身體更加覺得熱熱的。
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當然覺得不夠。
阮舒起身,四處查探,想找空調的調控板,把溫度再降低些。
房間裡的音樂在這時驟然斷掉。
“找什麼?”聞野問,語氣裡透着股不耐煩。
“有點熱。”阮舒偏過頭來。
聞野伸出手臂,忽地拉開窗簾,並且打開了窗戶。
夏末秋初的凌晨一兩點,風在車子的行駛中肆意。雖然相較之下氣溫不如空調房低,但因爲自然,所以清爽。
阮舒就勢便將位置換到窗口前,倒並沒有坐下,而一條腿站立,另外一條腿屈起擡放在一邊的沙發扶手上。
不知這兒行的是條什麼路,不是高速。前後左右均無車輛來往,路邊的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以一種不知名的姿態展現着美好的靜謐。
風吹亂了頭髮。阮舒勾到耳後,剛想開口說話,聞野卻搶先了:“等不熱就給我關了,別吹得滿屋子都是灰。”
阮舒一隻手杵在窗戶框上,輕飄飄瞥他一眼,扯了扯尚燒着的喉嚨,判斷道:“你是?眼睛。琥珀色是美瞳。”
“原因。”聞野露一抹興味兒。
“因爲你看起來不像混血兒。”阮舒答得很隨意。
聞野嗤笑:“自作聰明。”
他好像特別喜歡說這四個字。至少在她面前已用過兩次?三次?記不清楚了。阮舒扶了一下額頭,只數了一下她有印象的:“我猜你是莊家人。你也說我自作聰明。可現在,你還否認你是莊家人麼?”
聞野換了個姿勢,從沙發裡坐起來,單隻腳曲起,擒酒杯的手肘枕在膝蓋上,不答,反問:“我送你的扳指。先還回來給我。”
“沒有。”阮舒感覺連呼出的氣都是灼熱的,“丟在海城了。”
聞野顯然不信:“明天中午午飯之後從你的包裡收拾出來。”
呵。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沒忘記他“扒手”的功力,一會兒一個神不知鬼不覺,塞扳指進她口袋,又從她包裡撈走扳指。阮舒輕嘲:“已經送我了,就是我的。”
這是他以前說過的,如今原話懟還。
聞野卻是不慌不忙地挑眉:“開始稀罕我的扳指了?”
阮舒從容回擊:“畢竟是古董,還能換幾個錢。”
提起錢,她順勢又道:“從炫富的風格來講,你不像莊家人。”
“女人就是女人,一會兒一個樣兒。”聞野嘲弄。
阮舒不理會他,繼續分析自己的:“聽說莊家是福布斯排行榜上找不到的隱形富豪,很多訊息更是封鎖住了。富而不炫,一般這種低調,總給人不是做正經生意的感覺。”
“你又告訴我,莊家一抓一大把這種古董。我查過,網絡上也有一種猜測,說過莊家是發死人財的,祖上乾的是盜墓的行當。我看着很可信,你覺得呢?”
她看向他。
聞野迎視。
她的一隻手臂伸在窗戶外面,淡白的月光打下來,肌膚透白,像會發光。
她的人影揹着窗,鳳眸卻格外亮,彷彿酒越喝她越清醒,腦子的思路也越清晰有條理。
聞野凝望她兩三秒,不予置評,先喝掉酒杯裡剩餘的酒液。然後又倒滿一杯,再喝上一口。
酒有多烈,阮舒很清楚。他喝得面不改色,可見酒量完全不是蓋的。語音淡漠地,她反脣相譏他:“小心酒精中毒。”
聞野嗤地掀了掀嘴角:“我不負責開車。”
阮舒不依不饒前面的話題:“莊家祖上是盜墓賊。”
這一次,她刻意用的肯定句。
當然,她並不覺得自己敏銳,是從聞野的態度判斷的。而這明顯是聞野放水給她。想來是因爲畢竟她即將回歸莊家,故而某些被她猜中的事情,他便也不費力遮掩。可能他還覺得這樣他更省事。
“如果是盜墓賊,不管扳指還是首飾盒,都是違法的存在。”她淡淡地繼續啓脣,陳述一個事實,“你當初送我那枚扳指。我若拿到市面上賣,豈不要出大事?”
“怕了麼?”聞野眯眼看她。
“怕什麼?”阮舒反問。
“怕犯法麼?”聞野直白。
“莊爻告訴我,我到莊家,無需做殺人越貨的事兒。”阮舒提及。
“那你就是怕。”聞野揭穿。
“我好歹也是個名聲在外的女魔頭。”阮舒辯駁。
聞野不屑:“海城的人太沒有見識,就你的那點兒臭名昭著,放我這兒連個屁兒都不是。”
阮舒輕輕眨一下眼睛,聲音有點飄兒:“我殺過的人比不得你多,但殺一個是殺,殺十個也是殺,沒有區別。”
聞野看到,她的眼睛較之方纔,亮得不甚清澈,瞳膜似隔着一幕什麼,弄不清楚是情緒。抑或單純的微醺。
說罷,她再喝一口酒,轉臉望向車窗外面,主動跳開了涉及她個人的話題,繞回去問:“莊家多有錢?‘富可敵國’?”
當然,形容詞她頗有調侃的意味。
“總不可能光守着老祖宗的家底坐吃山空吧?現在是做什麼的?”她繼而問。
有男人的氣息忽而靠近她的身側。
是聞野主動挪過來位置,玻璃酒杯磕在窗臺的金屬框上:“你今晚的問題真多。”
以爲他既出此言,便是無下文。
不想,他在這時指着外面道:“都是莊家的。”
阮舒循着方向凝睛。
此時行至的是環海路段。因爲天?,海面烏漆一片,但可見遙遠的隱隱約約的城市燈火。
那應該就是江城了……
不過更吸引她注意力的,卻並非那叢城市燈火,而是這片海。
這片海,在距離近些的海岸邊。貌似是港口碼頭,有探照燈亮着。
畫面令人感覺似曾相識。
神思晃片刻,阮舒恍恍惚惚記起,去年和傅令元領完證不久,傅令元帶她回傅家給傅丞過生日,順帶見家長。回來的路上,經過跨海大橋。她跟隨他站在橋上眺望,便差不多是這樣的畫面。
海自然是同一片海,連通着海城和江城。不同的碼頭也有相似的風景。
卻,物非人也非。
而傅令元那日抓着她的手,一起比劃過的那些圓圓滿滿的圈,也是包括這裡的吧?
“這裡沿線大大小小的、知名或者不知名的碼頭,不完整統計有一千兩百多個。是整個海城乃至整個中國每年流量最大的海岸線。”
“同時,這也是通向東南亞一帶最近的海岸線。”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意味着,這沿岸是創造財富的?金海岸。”
“有一天,這裡的全部,將被我掌控。”
彼時他的話,他的關於海上霸主的宣告,不自覺地浮現腦中。
阮舒斂瞳,眼神清明兩分。問:“你想說整座江城都是莊家的?會不會太誇張了?”
聞野冷呵呵:“只有一座江城,那纔是誇張。”
越講越誇張。不過阮舒??認同了他的誇張。畢竟現在身邊所站的是個倒賣軍、、火的國際通緝犯。且,莊家是文物發家,家底有多厚,就算吹牛到天上,也是極有可能的。
聞野又指了指沿邊的海岸道,像是要再說點什麼。
餐廳通往客廳門在這時被人敲響。
兩人的對話暫且中斷。
聞野應了句:“進來吧。”
門被拉開。進來呂品的身影。
“boss,阮小姐。”
他儼然儘量給他自己降低存在感,問候完便繼續步子,穿行過客廳,走向駕駛區。
不到兩分鐘,莊爻交班出來。
看到她和聞野一起站在窗戶前,他頗爲意外地怔了怔。
嗅了嗅空氣裡濃重的酒味。他先走到桌面上看酒的品種,旋即走到她面前,盯她的臉:“姐,你喝了多少?”
“三小杯。”阮舒記得很清楚。
莊爻皺眉,當即把她從窗戶前拉走,口吻有些呵斥的意味:“喝那麼多的酒你還吹風,不怕頭疼?”
他不說還好。說完後,或許是心理作用,阮舒立覺太陽穴突突,確實有點脹痛的跡象,不由自主擡起手臂揉了揉。
聞野側眸睨一眼,一副“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一聲不吭事不關己地端着酒杯走回沙發落座。
莊爻關好車窗拉好窗簾見她好像並不怎麼舒服,忙不迭道:“我去廚房找找有沒有醒酒藥。”
“不用。我沒事。”阮舒搖搖頭,擺擺手,腳步已邁出去,“我困了,回房間睡覺。”
“姐,我送你。”莊爻快步追上她。
阮舒到主臥門口,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拿着酒杯,扭頭直接將它塞進莊爻的手裡:“麻煩幫我送回去客廳。”
莊爻並不放心:“我還是去廚房給你——”
“不用。”阮舒拉住他的手臂,“我自己會喝點水。”
莊爻未再堅持,轉而提醒:“聞野的酒不適合你喝。”
“我覺得挺對胃口的。”阮舒笑笑。
見他嘴脣動了動,似要再言語,她冷不丁道:“你和榮叔很像。”
莊爻瞬間被她堵住。
“你和榮叔對我所表達的關心很像,給我感覺也一樣。”阮舒直視他的眼睛——他的臉是仿着林璞整的,可他的眼睛是他自己的。
她試圖再從樣貌中找出一分和?金榮的相似之處。
“姐你進去睡吧。”莊爻主動迴避。
阮舒淡淡一抿脣:“晚安。”
關上門,她走兩步,躺倒在牀,未再動彈。
夜色深重,一切都陷入沉眠,清醒的只有腳下這輛行進中的房車。
…………
酒的效果不錯,阮舒一夜再無夢,不過也因睡得太沉,沒翻過面,壓了一晚上扭曲的姿勢,起來時渾身發僵。
而且有點頭疼。
所幸不算太厲害。
走進浴室,鏡子上照出她滿臉都是乾枯乏味的燥鬱。
不忍直視地拍了拍鏡面,她脫光衣服去洗澡。
洗漱完畢後,她出來房間,拉開那扇美景大窗的窗簾,卻發現,原來車子不知何時已停靠下來。
外面天光大盛,豔陽高照,燦爛美好。最重要的是,還呈現了沙灘、藍天和大海。
怔忡兩秒,阮舒馬上開門出去。
一路出去未見聞野、莊爻、呂品任意一人的蹤影。
車門倒是打開着。
阮舒兀自下車。
海浪聲陣陣,正午的日光從頭頂鋪下來,砂礫的地面被曬得滾燙,熱氣氤氳上來,頗爲悶熱,彷彿剛來臨沒多久的秋日涼意暫被一掃而空。
莊爻正在車旁和呂品一起擺弄烤架,見她下車忙不迭喚:“姐,這邊。”
阮舒應聲扭頭。
她着十分隨意簡單的短褲和t恤,白白瘦瘦高高的,漂亮惹眼,陽光打在她身上仿若會更添一道光。
聞野眯一下眼睛,挪開視線,從旁取過墨鏡戴上,再吸上一口冰鎮椰子汁,才感覺日頭小了不少。
阮舒三兩步行至他們跟前。
莊爻提醒她:“姐你要不要進去披件防曬衣?”
阮舒未答,因爲站在此時這個角度一擡頭,就看到這片沙灘在一棟富麗堂皇的建築後方,更像這片沙灘是它的附屬品。
陽光刺目,她擡起手掌遮擋於雙眼之上,眯起眸子細瞅,看到了“五洲國際酒店”的字樣。
“這是哪兒?”她顰眉。
“江城。”回答她的是聞野。
已經到了?阮舒用眼神詢問莊爻。
這個舉動卻貌似對聞野造成侮辱。
“這有什麼可質疑的?”他冷笑。
阮舒顰眉,不懂他爲何突然心靈敏感脆弱。冷眸略過他,繼續問莊爻:“不是回莊家?”
到家門口了,爲何要在酒店停留,而且還霸佔在人家沙灘上閒情逸致地燒烤?
“因爲回莊家之前,你得先見個人。”
回答她的依舊是聞野。
阮舒乾脆滿足他的存在感,看回他:“誰?”
聞野這次不乾脆了,先反問:“你不知道這裡以前是什麼地方?”
三張免費的推薦票記得投吧。
那麼,這裡以前是什麼地方?有誰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