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陳青洲不曉得具體是在和黃金榮說什麼,黃金榮只“嗯嗯”了兩聲,整副態度都透露出一種“反正人我已經見到了你現在說我什麼我都沒關係我都接受”。
通話時間不長,約莫數十秒便結束。黃金榮將遞還回來給她的同時,站起身:“行,榮叔我該走了。”
“嗯?”阮舒微蹙眉,“怎麼又說要走?”
黃金榮的神情間呈現出那麼一丟丟的委屈:“我也想多留一會兒。這不我都大半個月沒見丫頭你了,你搬來這新地方我也還沒瞧過,也沒仔細問問你現在啥情況。可青洲要我馬上走,不讓我在這裡打擾你的清靜。”
阮舒:“……”很明顯,他是在希望她挽留他。
“不打擾的。”她笑了笑,遂他的心,“榮叔,留下來一起吃完晚飯再回去吧。陳青洲那兒沒關係,你就說是我做主的。”
“好咧!丫頭說啥就是啥!有丫頭你給榮叔我撐腰,榮叔誰都不怕!”
黃金榮的喜悅和激動全寫在臉上。一點兒都不誇張地形容,兩隻眼睛如同兩隻燈泡登時被點亮似的,晶晶閃閃的。
因爲要招待黃金榮,阮舒就沒和馬以一塊兒吃,附近並沒有餐館,黃金榮擺着手要她別瞎忙活:“你平常咋吃就咋吃。不要拿我當客人,要是這樣給你添?煩,那榮叔我真得馬上走了不能再留。”
阮舒便也不客氣,在外賣app上選了家好評率比較高的店點了幾樣家常菜。
黃金榮有點像領導前來審查,從一樓上到三樓的途中都東瞧西望的,對周遭的環境一番點評:“這空氣是挺好的,綠化也好。但會不會太偏了點?離市中心有些距離,出行會不會不太方便啊?”
說着便一陣緊張:“地方偏,你一個女孩子家,晚上可千萬別太晚回來了。”
後面他貌似還有什麼類似“萬一”的話,不過大概覺得那種假設不吉利,所以戛然,點到爲止。
“不會的榮叔。”阮舒脣角微彎,“我買了輛新車,出行不會不方便。”
“你自己開車?”黃金榮聽言越發比先前緊張,“不行不行,要不榮叔給你整個司機過來?”
阮舒知他念叨的是那回的小車禍,無奈地安撫:“榮叔,我有七八年的駕齡了,上回的車禍純屬意外。不會再有下次的。”
“但——”
“榮叔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阮舒打斷他,佯裝生氣,“還是打從心眼裡認爲女人就是開不好車,女人就是不該開車?”
“丫頭,榮叔不是這個意思呀!”黃金榮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如何解釋似的。
阮舒很快恢復晏晏的笑容:“嗯,那榮叔就不用擔心。我沒問題的。”
黃金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方纔是故意。擡起手衝她隔空地點着:“你啊你啊,壞丫頭,都敢戲弄榮叔了。”
阮舒抿脣笑着拿鑰匙開門。
黃金榮的視線落在門外的科科的窩。
科科正在努力地跑滾輪,給它自己找存在感。
畢竟在陳青洲的別墅裡養過一小陣子,黃金榮對它的印象是深刻的,彎身瞅它兩眼,狐疑:“這小子是不是瘦了?你是不是給這小子缺吃少喝的了?”
科科頓時跑得更歡,儼然在附和黃金榮的話,以表達自己的委屈和控訴。
阮舒輕飄飄地掃過一記眼風:“它在減肥。”
說罷帶着黃金榮進了屋,沒再去搭理小刺郎。
黃金榮的注意力霎時隨之轉移,進屋後也是一番有分寸的東瞧西望,似要爲她把關住處一般,兜轉在四面牆上的四扇大窗戶之間。
不順他的八字眉遽然揪起:“這窗戶太大了,不好。雖然夏天或許通氣、涼快,但你這兒連紗網都沒安裝,周圍全是草叢樹林的,蚊蟲多啊,不小心就把你給咬了可咋整?這兒的蚊蟲肯定比市裡的要毒!”
“等到冬天,窗戶這麼大會漏風。你們這房子沒遮沒擋的,風得多大?你得多凍?”
“還有,三樓不算高層,你又沒個防盜窗,晚上千萬不要開窗戶睡覺,很危險的!”
最後黃金榮仰頭指着天花板:“你這兒三樓就到頂,不再有樓層,白天日頭大,曬得熱氣全都氤氳下來,房間裡會不會跟蒸籠似的又悶又熱啊?欸。你這丫頭,沒提前過來看過房子嗎?怎麼都沒有打理清楚就住進來了?還是你被你的朋友給宰熟了?”
“……”阮舒不知該怎麼接話了。原本多好的一個地方,被他批得霎時一無是處了。而且,幸好現在只有他們倆,若要被螞蟻聽了去,十有八、九會立刻把她從這裡趕出去。
黃金榮貌似也不需要她的迴應,自顧自在窗戶前伸展開手臂。像在丈量窗戶的尺寸,隨即自窗口探出頭去張望,收回身體後,八字眉擰得更緊:“不行,得裝防盜窗,瞅瞅這窗戶外頭,那麼高那麼大的一棵樹,外人很容易從底下爬上來的。”
阮舒:“……”那棵樹她記得,老樹了,十分壯實,枝繁葉茂的。沒什麼問題,怎麼到他嘴裡,就存在安全隱患了?
“不會的榮叔,那樹的枝幹隔得老遠,得會飛才竄得過來。”她扶額,走過去挽住他的手將他拉回來,爲避免他再多言,連忙道,“你說的防盜窗我會找時間讓裝修公司來安裝的。”
黃金榮還是不滿意:“別找時間啊,這種安全隱患得儘快解決才成!”
“嗯嗯,好,現在晚了,我明天一早就聯繫人。”阮舒笑着應承下。
黃金榮哪裡看不出她的敷衍?本想再繼續勸,轉念又擔心自己管她太多惹她不痛快,便換了話,算作解釋:“丫頭,別嫌榮叔我囉嗦。我曉得你很獨立、很能幹、很有自己的主見,可無論怎樣。在我眼裡,你和青洲再有能耐,也就是孩子。你現在一個人住,連個端茶送水煮飯的保姆都沒有。雖說你們現在流行啥叫外賣很方便,但終歸比不得有家裡人噓寒問暖。”
阮舒眸光輕閃一下,只是笑,不說話。因爲她不知道怎麼迴應,因爲黃金榮給她的那些關心於她而言是陌生的。即便已習慣了一段時間,面對他的“喋喋不休”,她依舊無法得心應手地處理。
黃金榮的目光很深,籠罩在她身、上,諳着心疼:“身邊也沒個能照顧你的人……”
“有什麼需要照顧的?又不是病人。”阮舒甚是不以爲意。
“丫頭,我的意思是……”黃金榮遲疑一下,瞥一眼她的左手。旋即瞄着她的神色,顯得謹慎而小心翼翼,問,“你和姓傅的不是已經離婚了?”
阮舒順着他的目光低頭垂眸,看見了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尚戴着婚戒。
她下意識地從桌上縮手,並拿右手輕輕捏了捏手指,淡淡道:“嗯。離了。離婚證已經辦下來了。戒指是因爲前陣子胖了,卡住手指,所以暫時摘不下來,也就沒有特意去處理。”
聽聞“離婚證”,離婚的消息纔算正式得到證實。黃金榮暢快地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們丫頭金貴着,那小子一點兒都配不上你。光就他是陸振華的外甥這一點,我就糟心得不行。現在好了。我們丫頭可以考慮更好的男人了!”
“……”
這苗頭可不對,阮舒當即蹙眉:“榮叔,我離婚不是爲了再嫁人。”
“榮叔曉得!榮叔曉得!”黃金榮搗蒜頭似的頷首,“你先一個人輕鬆自在地休整着,多去外面參加活動,認識更多的朋友。不着急,不着急哈。”
阮舒:“……”什麼“認識朋友”什麼“不着急”的,他不還是那個意思……
不過黃金榮及時止住了,並未就此話題再深入。
訂的外賣沒多久就送到了。
阮舒架了張可摺疊的桌子出來當作餐桌,騰兩把椅子,和黃金榮兩人邊吃邊聊。多半是黃金榮瞭解她現如今的情況,包括問及馬以,大概是擔心她交的這個朋友不可靠之類的,問及她搬來這段時間都忙些什麼。以及她接下來的打算種種。
阮舒均一一簡單地告訴他。
“你要自己開公司?”黃金榮八字眉揪起,“雖然你以前掌管着林氏,但你畢竟是後來接手的。現在是從頭開始,起步期最艱難,你會不會太把自己累着了?”
阮舒依舊淺淺地笑着:“榮叔……”
黃金榮立刻接受明白她的意思:“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想做啥就去做吧。我就負責在你每週回來吃飯的時候給你準備好大補。”
阮舒:“……”
“咋滴?”黃金榮瞧着她的表情。心中直覺不妙,甚是緊張,“你不會忘記你承諾過我的?我當時可是都妥協到一週一次的,丫頭你不會又要反悔吧?”
他激動得把筷子都丟桌子上了:“不行的!絕對不行!我說過一個星期是我的底線了,你不會還打算整個十天半個月?不是說沒再故意躲我?那現在算哪門子的事兒?……”
明知不可時宜,可是講真,看着面前年過半百的人炸毛跳腳,阮舒特別樂呵,最終她並沒有忍住笑意,微咧了嘴。
捕捉到她的笑意,黃金榮怔了怔,氣咻咻:“壞丫頭!總欺負我!”
“我哪有欺負榮叔你……”阮舒彎着眉眼,“我根本什麼都沒說。是榮叔你反應太快,誤會了。我記得我的承諾。今天算第一次。下一次我們再具體約,你體諒體諒,我接下來要籌備公司,時間會安排不過來的。”
黃金榮的氣惱早在“誤會”二字出來後便消了,低聲嘟囔:“我反應大,不都還是被你給嚇的……”
“嗯,是我的錯。我不該嚇你。”阮舒誠懇地道歉,並主動給他夾菜。
黃金榮很吃這一套,立刻就翻篇了,吃着她給他夾的那一筷子菜,當寶貝似的。
阮舒笑了笑——嗯,陳青洲每回處理黃金榮傲嬌的方法特別好,不管他說什麼。都把錯擔了認了,他就沒辦法發揮了。
一頓飯邊吃邊聊,大概七點半,黃金榮才離開的,離開前又絮叨了一番,基本就是概括複述他對她的屋子的不滿意,要她明天馬上去裝防盜窗和防盜門。最後的最後則着重強調下個星期記得回綠水豪庭吃飯他可以配合她的時間但絕對不允許她開空頭支票。
阮舒連連點頭,目送他的車子徹底消失在夜色中,返回來時,看到馬以的診療室的燈光還亮着。
又在加班看病人的病歷?
敬職敬業。
阮舒挑了下眉,沒去打擾他,兀自上三樓。
臨走前黃金榮特意邦她收拾好了桌子,並摺疊歸位到角落裡。房間裡明明恢復成原來安安靜靜地樣子,她倒有一瞬間的不適應,耳邊彷彿又迴盪起黃金榮爽朗的笑聲和沉厚的嗓音。
她其實挺難理解的,爲什麼她接受黃金榮對她的關心,黃金榮會那麼開心?
或者說,一直以來她都挺沒自信的,沒自信如她這樣的人,爲什麼還有人鍥而不捨地試圖靠近她。所以她只能用“別有目的”來解釋。
可黃金榮……
阮舒抿脣,捂了捂心口——她好像有點弄明白之前那種形容不清楚的感覺是什麼了,貌似是“溫暖”。
這種她從不曾體會過得到過的來自長輩的關懷,令她感覺溫暖……
洗漱完後,阮舒躺到牀上敷面膜,視線落於被她塞在衣櫃和牆角間隙之中的那隻大熊的屁、股,腦袋放空了好一會兒,而後擡起左手,攤開手掌,盯住無名指上的戒指。
明天去珠寶店裡讓店員邦忙想辦法把它取下來吧。
她想。
……
隔天一早阮舒從外面跑步回來,在後院裡澆花的馬以將她叫住:“等一等。”
“什麼事?”阮舒抓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馬以放下手中的噴壺,走向前臺的桌子,拿起他暫且擱在上面的一份文件袋,遞到她面前:“你要的。”
“嗯?”阮舒一時沒反應過來。
馬以懶得和她解釋似的,回去重新提起他的噴壺澆花。
阮舒打開文件袋瞅了一眼,才發現原來是那個毀容的病人的資料。
“這麼快整理出來?”她有些不可思議,昨天問他要的時候,聽他的意思好像要準備個幾天,沒料到一個晚上就解決了。
不過轉念她就記起昨晚看到診療室的窗戶亮着燈,恍然:“你連夜弄的?”
馬以背對着她忙活他自己的,未做迴應。
阮舒聳聳肩,帶着文件袋上樓,將它暫且擱自己的書架裡,然後進浴室沖涼。
化完妝穿戴齊備,驅車出門。
她現在如果自己開公司,沒有自己的生產工廠,沒有自己的原創產品,最有效快捷立足的辦法是從代理商開始。
當時決定要做精神疾病類保健品之後,她就開始蒐羅目前市場上的相關產品,列了一份名單,今天打算去店裡實地瞭解。
多數都是大品牌,有專門的門店。
臨近中午,瞧着時間差不多,阮舒前往林氏所在商圈的一家提前預定過的餐廳。
座位臨窗,正值多數公司的午休時間,望出去可以看見許多從寫字樓裡走出來的職工。三三兩兩結隊悠閒的,像在彼此交流辦公室裡的八卦;個人獨行的,大多行色匆匆視時間如生命。
阮舒喝着咖啡,掃視每個人的表情。
因爲掐着點來的,所以她也就等了十分鐘左右,包廂的門便被人從外面敲響。
“姐。”
阮舒聞聲扭頭,但見林璞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西褲、白色的襯衣,襯衣的下襬利索地紮在西褲裡,整整齊齊。而他的頭髮早前留有的那最後一小撮染過的銀灰色也沒有了,抹了髮油的緣故,髮絲在燈光下黑亮黑亮的。
以前他是年輕,所以就算服裝沒有穿得太整齊,也還是精神的。
現在在年輕的基礎上加上認真的拾掇,整個精氣神兒又往上提。
阮舒單隻手撐在桌面上駐着下巴,脣邊噙着微笑:“小林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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