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1)

故事發生在上海房價飆升時期。主人公海萍與丈夫蘇淳下決心離開租住了5年的10平米的小屋,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卻發覺“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況且兒子吃奶粉要花錢,穿紙尿褲也要花錢,“進出口雙向收費,比中國移動還狠”,鬱悶與爭執成了這對白領夫妻每一天的家常便飯。海萍在丈夫面前淑女變悍婦,哀嘆“是這個沒用的男人給了我做潑婦的能量”。海萍的妹妹海藻一邊幫忙籌錢,一邊爲姐姐的轉變感到心痛,“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房子是婚姻的墳墓。”等到他們終於籌齊首付,在上海郊區挑中一套兩居室,手機上竟收到“江蘇移動歡迎您”的短信。即便如此,海萍依然能舉出一長串理由說服蘇淳買下這套房子,並要在20年內還清貸款。“如果30年才還完,利息都要滾出一套房子來了。”……

01

這是海萍千挑萬選租來的安身立命之地。每個月650塊。她原本只想在這裡過渡一下,沒想到一渡就是五年。這期間,她和老公辦了婚姻大事,換了N個工作,妹妹海藻借住了大半年,兒子出生後回來的第一個家。一生中幾乎所有的大事,就在這租住的10個平米屋檐下完成了。

海萍原本想,等一攢夠首期我就買房子,然後我就有自己的窩啦!

路漫漫其修遠兮。五年的血淚路走下來,她發現,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而且距離越來越遠。再等下去,也許到入土的那一天,海萍還是住在這10平方米的房子裡。如果這幢古老的石庫門房子不拆的話,她會一直租下去,一直節衣縮食,一直湊不夠房錢,一直跟其他五家共用二樓半的那個小廁所,一直爲多攤了幾塊錢的水費而慪氣。也許到最後,就跟二樓的老李家一樣,祖孫三代共住一間。放個屁聲音大點兒三樓的樓板都震顫。

海萍每次路過二樓上三樓的時候,都喜歡,或者潛意識裡很滿足地朝那間和自己家面積一樣大的10平米小屋望進去,看看那張雙層牀和斜靠在門邊的行軍摺疊牀。也許是房間實在太小了,二樓老李家從不關房門,甚至大冬天也敞着,東西堆得漫到門外,至少李奶奶那張小板凳就一直放在過道上。而他家吃飯從沒在一桌過,都是分餐,每次上桌一個人,或者老李端着碗去樓下的弄堂吃飯。

望着無處藏身的老李,海萍的心態就平和多了。至少,在人均面積上,海萍不是這座城市裡佔有率最低的人。同樣一間屋子,她還佔5個平米呢!人就是靠這種“比下有餘”纔能有活下去的信念。若總是“比上不足”,大部分人都會罹患憂鬱症。比方說貝克漢姆,因爲沒住進白金漢宮而鬱鬱寡歡。

海萍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都怪你。”對這話,蘇淳已經習慣了,每次都笑着回答:“好,怪我,怪我。”

早上海萍在轉不開身的小地方居然還四處找鑰匙的時候,她會嚷嚷:“都怪你!爲什麼昨晚不提醒我放包裡?”蘇淳完全意識不到這原本是海萍的錯,總是一邊幫忙找,一邊說:“怪我!怪我!”蘇淳也鬧不明白,這麼小的一片地方,爲什麼跟迷宮一樣總有無盡的空間可以隱藏這些小東西,比方說擦桌子的時候不小心把它蹭進鞋窠裡,或者被一份報紙壓着就消失了。有時候蘇淳會安慰自己,虧得地方小,所以東西纔好找,若換套100平米的大房子,每天不要上班了,整天捉迷藏。

這話,蘇淳曾經跟海萍開過玩笑。海萍嚴肅地說:“絕對不會。房子大了纔會有序,所有東西歸位,我會在進門的牆上釘個雜品袋,把傘、鑰匙、信件都放進去。所有的鞋子不會這樣敞在房間裡,要收進鞋櫃。電視機不要放在書桌下面,每次看的時候蹲着,要放在電視櫃上,電腦也會有自己的房間。我要做一套海爾櫥具,買一套美國的康寧餐具……”蘇淳每次到這時候都後悔跟海萍提房子的事。她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要買什麼樣的房屋,什麼樣的朝向,怎樣裝修,牆是什麼顏色,家裡要添置什麼細軟,精確到在玄關安一面照妖鏡。

每到這個時分,海萍的臉蛋就洋溢着一層興奮的紅光,鼻翼也會因爲興奮而擴張,手腳揮劃之處,你得提防她踢到地上的電視或者不小心手撞着牆。蘇淳會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攔一下她大幅度的舉動,以免她在受到磕碰的時候突然夢醒,進而因眼前現實的對比更加沮喪。

海萍在談論房子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設計好了,獨獨不談錢。主要是,這一點沒法談。一涉及到這方面,所有的夢想,就只能稱之爲夢想了。

其實,三年前,就在三年前,就在海萍的肚子剛剛有點鼓起來的時候,他們家差點就有一套房子了。如果海萍當時更加實際點兒的話。

那時候,上海的房價正小荷初露尖角地開始上揚。在沉寂了10年之後,上海的房子跟剛剛甦醒的冬草一樣,飄出一點春意。海萍那時候剛懷孕5個月。原本,那是買房子的最好時機。

趁走得動,海萍每天下了班就拉着蘇淳去看上海各區的二手房。那時候的房地產市場,我們可以稱爲“英雄死了”,至少假寐着,幾乎不見什麼新樓開盤。那時候是海萍對上海交通最熟悉的時候。她除了懷孕的喜悅,就沉浸在一張市內交通圖上。每天依地圖標出房子的位置,然後查看有幾路車到達上班的地方,估算路上要多少時間;那個時候,任何一個路人隨便問海萍一條巴士的路線,她都可以準確地告訴你去向。

按這種勢頭,原本在海萍生產前,就可以定下房子了。只可惜,功虧一簣,人哪,心存貪念。

當時,小夫妻倆手頭存款4萬,加兩家湊的錢,夠付一套中小戶型的二手房首期。也就是在藍村路或者張揚路附近吧!天哪!藍村路啊!張揚路啊!這個地段放在現在,隨便什麼房子,都得上百萬以上啊!肉痛!

房產經紀人打電話來約看房子。到地方一瞧,小小的兩室一廳,屬於90年代初的設計,所有的房門都對着客廳開,廚房,廁所,兩個臥室。所以那個廳純粹是過道,基本上放不了什麼傢俱。當時的房主就任那一片空着。海萍不是很滿意。兩間臥室,一間朝北,一間朝東。就這種戶型,來看房的人居然佔滿了小廳,總共得五對夫妻吧!有老有小。再加上擠門口的幾撥房產經紀人,整座屋子給人的感覺極其壓抑。

海萍面上不露聲色,心裡暗暗“切”了一聲,想:“造勢啊!嚇人啊!以爲來的人多就賣得掉啊!這種房子,送給我都不要!孩子難道住北間?電腦電視不還是沒地方放嗎?這種生活,與我心中所想的,差別太遠了吧!”

房主就開始指着每家的女主人問:“你要不要?你要不要?”第一個問海萍,海萍顯然搖頭,根本沒問蘇淳的意見。問到第二家,那個女主人就已經表現出意向了,仔細問一下估價,好像是30萬。就這種十多年房齡的房子,房主好意思要30萬!看那牆,都起皮了!看那地板,還是革的!看那廚房的水喉,還是裸露的!這種房子也好意思說30萬,一定是窮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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