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意義上的“打臉”,李九夜這輩子大約是第一次體會到。
這種感覺當然好不到哪裡去,鍾文那被紫金色靈紋覆蓋着的拳頭,簡直比金剛石還硬,結結實實捱了這麼一下,李九夜的臉頰頓時深深凹陷下去,整個人好似風車葉子一般,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迴旋飄轉,重重落在牆面上。
“噗!”
在巨大的撞擊力下,他的半截身子直接嵌入牆體,如同鑽頭一般,居然將商行大堂的厚壁鑿出了一個大孔。
“父皇!”李憶如大驚失色,嬌豔的紅脣不停哆嗦着,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殺了他?”
“公主妹妹,他都沒把你當人來看。”鍾文忽然咧嘴一笑,拍了拍手上的血跡,“你還這麼緊張作甚,值得麼?”
“他、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父親。”李憶如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你若真的殺了他,我、我……”
話到中途,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放心,他還活着。”鍾文輕輕拍了拍李憶如的香肩,臉上的笑容令人膽寒,“若是就這般輕易殺了,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鍾文,可不可以放過父皇。”李憶如忽然一把抓住鍾文右手,溫婉清麗的臉蛋上滿是淒涼之色,楚楚可憐的柔弱模樣令人心碎,“我、我不願恨你!”
鍾文心頭劇震,眼中的殺意登時消散了不少。
簡簡單單的一句“我不願恨你”,卻蘊含了少女太多的憂傷,和太多的情思。
公主府中的推杯換盞,武王府中的翩翩起舞……
兩人相識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不自覺地浮現在腦海之中,望着曾經溫婉親切,如今卻痛苦悲涼的美麗臉龐,鍾文心頭一軟,忽然發現從頭到尾,受傷最深的,或許正是這個素來溫柔可愛的出雲公主。
她是無辜的啊!
“不願恨我麼?”鍾文苦笑着撓了撓頭:“可你的兄長,已經死在我手中了啊!”
“二皇兄與我並不親近,此事又是他咎由自取。”李憶如嘴上這般說,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潸然而下,“可、可父皇從小對我疼愛有加,若是他、他……”
“爹爹,鍾文。”上官明月終於按捺不住,挪動玉足,三兩步來到李憶如身旁,將好閨蜜的嬌軀緊緊抱在懷中,“皇帝雖然可惡,可下毒之人卻終究是李榮,如今首惡已經伏誅,不如留下李九夜性命吧?總不好寒了憶如的心。”
“月兒,公主與你情同姐妹,又對上官家恩重如山,自不該傷了她的心。”上官通面露遲疑之色,“只是如今咱們已經和陛下撕破臉皮,若是就此罷手,日後他清算起來,‘盛宇商行’在大乾只怕要寸步難行。”
“不、不會的,上官伯伯!”李憶如連忙說道,“我定會好好勸說父皇,絕不讓他來找你們麻煩,今天的事情,李氏皇族也一定會做出相應的補償。”
上官通聞言,頓時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深知李憶如爲人寬厚,品性端正,是個值得信任的好姑娘,但對於李九夜是否能夠既往不咎,與商行和平共處,卻並沒有多少信心。
若是李氏中人都像出雲公主和武親王那般,該有多好!
目光掃過李榮的屍身,他不禁心中感慨,惆悵不已。
此時,風夕二位尊者也已悄然出現在大堂之中,兩人神色平靜,有說有笑,從表情來看,風尊者顯然已經擺脫了藥物控制,重新奪回了自我意志。
驚愕於眼前的混亂景象,兩位尊者正和福伯等人竊竊私語,不停詢問着事情的經過。
“大舅哥,其實你所擔心的事情,倒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鍾文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哦?妹夫有何高見?”上官通精神一振,急忙問道。
他深知這妹夫年紀雖輕,本領卻十分了得,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因而對他的意見頗爲重視。
“大舅哥所擔心的,無非是皇帝小心眼記仇,將來秋後算賬,對商行不利。”鍾文笑嘻嘻道,“那咱們替大乾換個皇帝不就得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原本交頭接耳的衆人齊齊噤聲,同時轉頭看來,整個大堂瞬間寂靜一片,鴉雀無聲,怕是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你、你說什麼?”饒是上官通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在聽見這番叛逆言論之際,還是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這是要造反麼?”酒尊者不知何時已然爬起身來,眼中滿是震驚之色,右手顫抖着指向鍾文。
“造反?”鍾文淡然的語氣,就彷彿在聊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這麼說,似乎也沒有錯。”
“你、你可曾考慮過後果?”酒尊者心中涌起驚濤駭浪,右手緊緊握住鐵劍,似乎在糾結着是否要衝上去殊死一搏。
“後果?什麼後果?”鍾文不以爲然道,“皇帝德不配位,我就讓他從龍椅上滾下來,另外挑一個人來當皇帝,僅此而已。”
“皇位的傳承,最重血統。”酒尊者不死心道,“似你這般肆意妄爲,朝臣和百姓都不會認可,屆時那個被你扶上寶座之人,必將遭萬人唾罵,億人責難,永無安寧之日!”
“是麼?”鍾文漫不經心地說道,“既然是被我扶上去的皇帝,我自然會保證他的安全,誰敢反對,殺了便是!”
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重磅炸_彈一般落在衆人心間,直轟得在場諸人外焦裡嫩,心悸不已。
不知爲何,鍾文臉上分明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卻沒有任何人以爲他在開玩笑。
白衣少年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酒尊者眼前卻彷彿閃過屍山血海,累累枯骨,望向他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尊絕世凶神,殺人狂魔。
鍾老弟已經成長至此了麼?
眼見鍾文居然在三言兩語間,便要決定帝國皇位的歸屬,薛平西震驚之餘,對他的實力也不禁大感欽佩,甚至隱隱生出一股“大丈夫當如是”的莫名興奮。
果真是個妖孽啊!
得虧當初沒有將他得罪死!
感觸更深的,莫過於曾經在清風山上妄圖強行將林芝韻帶走的福伯,體會着鍾文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怖氣勢,他不禁回想起當初那個修爲不過地輪,卻揚言要“踏平林府”的神奇少年,心中感慨萬千,慶幸不已。
“妹夫,莫非你想要取李九夜而代之麼?”上官通終於忍不住問道。
“皇帝這麼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我纔看不上咧。”鍾文腦袋晃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倒是不知大舅哥有沒有興趣坐一坐那把椅子?以你的威望和閱歷,想來不難勝任。”
“不成,不成!”上官通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我只是個商人,做生意還行,讓我治理國家,那是萬萬不可,你還是另請高明罷!”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將世人夢寐以求的龍椅寶座視若敝履,萬分嫌棄,毫不顧忌牆上那個正統皇帝的感受。
“鍾老弟,何不請武親王出來主持大局?”薛平西忽然一拍腦袋,“須知酒尊者所言不差,這皇帝之位,講究一個正統,你若隨便選了一個外姓之人,難保天下不會打亂。”
“薛老哥說的是,青哥自然是個不錯的人選。”鍾文想了想道,“不過他天資縱橫,才情無雙,若是潛心修煉,未來極有可能踏入至高無上的境界,以俗務糾纏其身,其實卻是害了他,李氏皇族可還有哪位品行端正的皇子麼?”
“倒是有位四皇子李閒。”薛平西皺着眉頭答道,“不過四殿下只有十歲,尚還年幼,恐怕不足以擔當大任。”
鍾文撫摸着下巴,沉吟不語,眼珠滴溜溜地直打轉。
過得片刻,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邊落淚邊發呆的李憶如身上,眼睛一亮,頓時有了主意。
“既然沒有合適的皇子。”他伸手一指這位嬌俏可人的出雲公主,口中嘿嘿笑道,“那挑一位公主來繼承皇位如何?”
“什麼!”
“公主當皇帝?”
“豈有此理?女人怎麼能當皇帝?”
“正是,正是!何其荒唐!”
“可是……女人爲什麼不能當皇帝?”
“因爲……因爲……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這算什麼道理?”
“你見過哪個國家有女皇帝的?傳揚出去,豈不是要讓別國之人看了笑話?”
“沒見過就不行了麼……”
人羣之中頓時一片譁然,議論紛紛,原本寂靜的大堂霎時間喧囂嘈雜,熱鬧非凡。
“胡鬧!大乾自古以來,就未曾有過女子執政的!”酒尊者忍不住怒喝道。
“從前沒有,往後可不就有了麼?”鍾文懶洋洋道。
“統御一個帝國,乃是何等重大的責任?便是男子都十分吃力,何況一個弱質女流?”酒尊者奮力抗爭道。
“女人哪裡不如男人?鎮北軍的守將,可不就是個女人麼?”鍾文皺了皺眉頭,忽然又伸手指向遠處的江語詩道,“再說連伏龍帝國都有這麼個女將軍沙場染血,陣前禦敵,殺得驚羽帝國丟盔卸甲,割地賠款,爲何咱們大乾就不能出一個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的女皇帝?”
“你、你這分明就是強詞奪理!”酒尊者氣急敗壞道。
“無知之輩!”鍾文搖了搖頭,不高興再搭理他,轉而看向李憶如道,“公主妹妹,你可願意擔此重任?”
“我?不行,不行!”李憶如吃了一驚,連連擺手道,“我什麼都不懂,如何能夠治理國家?”
“公主妹妹莫要妄自菲薄,你從小在帝王之家長大,耳濡目染,多少明白些治國的道理。”鍾文循循善誘道,“再說不懂可以向大臣們請教麼?誰都不是生而知之者,慢慢來,早晚可以學會。”
“不成,不成!”李憶如斜乜着眼前這個才十七歲便擁有驚天修爲,還兼修了岐黃術,煉丹術,煉器術乃至烹飪術等,並同時精通上古神文和獸語的怪胎,只覺這番言論十分沒有說服力,不禁連連擺手,萬般推辭,“我做不到!”
“如今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鍾文見她百般不允,忽然面孔一般,惡狠狠地威脅道,“要麼當皇帝,要麼看着皇帝老爹去死,你選吧!”
“我、我……”李憶如本就傷心委屈,又被他這般恐嚇威逼,登時眼圈泛紅,淚水再次唰唰落下,竟然伏倒在地,“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你這麼兇作甚?”上官明月慌忙將好閨蜜摟在懷中,輕輕拍打着她的背脊,又轉頭狠狠瞪了鍾文一眼,“欺負女人,算什麼好漢?”
你以爲我是爲了誰?
鍾文滿頭黑線,一陣無語,忽然開始同情起傳說中那個被狗咬了的呂姓男子。
“妹夫,莫非便沒有別的法子了麼?”上官通望着李憶如的可憐模樣,也不禁心生同情,“女子當政,定然會遭到不少人極力反對,公主勢單力孤,對於那些惡意,只怕難以抵擋。”
“我從來就不覺得女子不如男,公主妹妹外表看似柔弱,實則是個堅韌不拔的性子,兼之宅心仁厚,遠比李九夜更適合當皇帝。”鍾文坦言道,“好歹是皇室正統,況且有我在,那些反對者又何足掛齒?”
望着他眼中自信的光芒,上官通莫名生出一種感覺,似乎讓李憶如來當皇帝,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憶如,你莫要怕他。”上官明月對着李憶如柔聲安撫道,“要是真的不想當皇帝,儘管拒絕便是,我定會保住陛下性命。”
鍾文聞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隨即來到李憶如跟前,輕輕蹲下,凝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公主妹妹,莫非只因身而爲女,便要被人低看一眼麼?你的選擇,並不只是關乎自己,更代表着全天下的女子,好好想想罷!”
迷茫、膽怯、痛苦、踟躕……各種各樣的情緒充斥在李憶如原本清澈的雙眸之中,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彷彿在經歷着一生中最大的思想鬥爭,喧鬧的大堂也再次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鎖定在這位俏麗可人的公主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只要我答應了,你就會饒過父皇麼?”李憶如忽然擡起螓首,直視鍾文的眼睛道。
“那是自然。”鍾文微笑着點了點頭。
“好,這個皇帝,我當了!”李憶如彷彿終於下了決心,美眸之中閃過一絲堅定之色,櫻脣輕啓,貝齒微張,緩緩吐出了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