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異生活 上路
上路
車窗兩邊的景物飛快地向後移動,小麥呆呆地看着那青山綠水發呆。這是他第二次前往麗江了。
"吃點東西。"一隻手把盒飯放到他眼前,這個是張靖平,張家外支的孫子之一,年紀比邵靖小五歲,比小麥還小,可是行事卻很老成持重的樣子,這次由他送小麥到麗江,並且與麗江的蠱師"接頭。”
"謝謝。"小麥接了盒飯,可是沒什麼胃口。火車上的盒飯本來就難吃,何況他現在滿腹心事。
張靖平在他對面坐下來,打量他一會,拆開一雙筷子遞給他:"吃飽了才能做事,吃。”
小麥接過筷子,感激地衝他笑了笑。張靖平雖然跟邵靖同排行,可是並非本支,即使從相貌上來看,也找不到多少相似的地方,棱角不像邵靖那麼分明,少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多了幾分厚道相。張靖平不怎麼愛說話,但這一路上反而是他照顧小麥,把什麼事都處理好了——當然也可能張家本來都已經安排好了,但小麥還是挺感激他的。
張靖平拿筷子挑了幾根青菜,眼睛一直看着小麥,眼神裡略有幾分好奇,這時候才帶出點與年齡相符的神氣來。小麥看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你……真是大堂哥的那個?”
小麥失笑:"那個是哪個?”
"男朋友?”
"對。"小麥乾脆地回答,反正是軟臥,只有他們兩個人,不怕別人聽見。
"哦……"張靖平戳着飯盒裡的米飯,"大爺爺挺生氣的。”
小麥聳聳肩。張靖平有點好奇地問:"那你父母不生氣嗎?”
小麥攪拌着飯菜:"我媽媽早去世了。我爸……不知道在哪裡。”
"對不起。"張靖平連忙道歉。他雖然不是張家本支,但受的教育卻也差不多的嚴格。
小麥笑笑:"沒事,都這麼多年了。”
張靖平輕聲說:"不過,大爺爺不會同意的。”
小麥仍舊是笑笑:"我知道。不過他同不同意都無所謂。雖然我也希望能得到家人的接納,不過說到底,這是兩個人的事。”
張靖平不太同意的樣子:"大爺爺不同意,恐怕……當初五堂叔爲了五堂嬸的事也在家裡鬧得很厲害,可是最後不還是娶了現在的五堂嬸?大爺爺是家主,他說了算。”
小麥心裡一動:"張五叔?”
張靖平點點頭:"是呀。我是聽我媽說的。五叔那時候大學剛畢業,要到國外去進修小提琴,他有個女同學要跟他一起出國,其實就是女朋友啦。大爺爺看出了苗頭,不讓他去,讓他儘快結婚,當然是跟現在的五堂嬸,是大爺爺選定的。”
"還來包辦婚姻的?”
"那時候,三十多年前嘛。五堂嬸其實也挺好的,我媽說她當年又漂亮又有教養,在自己大學裡也是校花,而且家裡很有身份。其實大爺爺挑也肯定是挑最好的,他很喜歡五堂叔的。但是畢竟不是五堂叔自己挑的,所以……”
"後來呢?”
"五堂叔沒出成國,也不學小提琴了,改學了笛子。對外就說小提琴不穩定——你知道五堂叔是用樂力馴魅的,小提琴是絃樂,相對來說就太脆弱了一點。不過我媽媽說,五堂叔改學笛子,一定還有點別的原因。”
"我明白了……"小麥覺得心頭說不出的沉重,"可是,難道就沒有別人幫他?大家都覺得他應該去娶一個不愛的人?”
張靖平笑了笑:"除了大堂叔結婚最早,是按自己的意思娶的之外,下面三個叔叔都是文革時期結的婚,如果當時他們自己挑,張家在文革裡可能就被鬥死了。”
"所以人人都覺得你爺爺做的對?五叔那會文革應該已經結束了?還讓他犧牲嗎?”
張靖平的笑容裡微微帶了些世故的滄桑:"張家的本支,一向都是以張家爲重。”
"那你呢?你有女朋友了嗎?"小麥不由得也替眼前這個年輕人擔心。
"我不是本支,只要不離譜,大爺爺不會干涉。其實從五堂叔那件事之後,大爺爺也改了很多。我媽說五堂叔以前性格可活潑了,講起笑話來能把人肚子都笑破。當初她剛嫁給我爸,第一次過年,緊張得不得了,就是五堂叔講笑話緩和的氣氛。但是自從結了婚,他就變得不愛說話了。所以爺爺後來對下面幾個小堂叔的婚事都沒怎麼很乾涉。但是大堂哥——他的情況不太一樣,他將來是要做家主的,你又是個男的……”
小麥搓了搓臉,理解到這個年輕人的同情:"嗯,謝謝你跟我講這些,我知道了。不過,我不會放手的。”
"挺困難的……萬一大爺爺就是不答應,你們就這麼耗下去嗎?”
小麥笑了笑:"可以啊。你看,我又不是個姑娘,還怕拖久了年紀大了嫁不出去。其實就算父母都同意,我們也不可能結婚的對?那老爺子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也沒什麼兩樣。”
"但是大爺爺不會讓你們見面的。”
"他總不能關你哥一輩子。”
張靖平想了想,還是謹慎地說:"但是你要小心。大爺爺讓我送你到麗江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
"謝謝你。"小麥笑着拍拍他肩膀,"我還以爲你也會很討厭我呢。”
"不會。大堂哥雖然很少回家來,但以前他上學的時候我們關係都不錯的。你敢到張家來,還敢跟大爺爺拍桌子,我們兄弟有好幾個都挺佩服你的。”
小麥苦笑。敢情他跟張升夷對吼,在這羣年輕人眼裡竟然是勇士行爲了。
兩個人一旦談開就沒了隔閡,畢竟都是年紀相仿,談得還挺投緣。原來張靖平是要去四川的,把小麥送到麗江跟人接上頭,他就要轉道去四川。
"四川唐門?"小麥驚訝得話都要說不利索了,"真有個蜀中唐門?”
"真有。"張靖平笑起來,"不過他們不是玩暗器的。我過去,是去學草藥的。”
"學草藥?”
"對。醫毒是一家,唐家的醫術是很棒的,我就是去學這個。”
火車一聲長鳴,駛進了車站。小麥和張靖平的行李都很少,輕裝出了車站,張靖平就四處張望:"接咱們的人會舉一個紅色牌子——"他還沒說完,小麥就看見了,"那邊!"確實有塊紅色牌子,上面寫了個張先生,旁邊畫了個圖案,像是條蛇蟠起來的樣子。張靖平拉着小麥往那邊走:"就是那個。那個圖案就是標誌。”
來接站的是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不知道爲什麼,小麥一看見這兩個人,心裡就說不出來的彆扭,總覺得什麼地方有點反感。兩個男人中稍微年長一點的滿臉和氣:"是張靖平先生嗎?”
"是的。"張靖平伸手跟他握了握,又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老練,"是祁先生?”
"對,我是祁任。"男人微笑着又把手伸向小麥,"這位是……”
"我姓麥。"小麥不太情願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兩人雙手相觸的時候,男人眉梢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小麥卻覺得指尖像是被什麼燙了一下,本能地猛縮回手來,心裡驚疑不定。男人倒是泰然地伸着手看他,微笑着說:"麥先生怎麼了?”
這倒顯得小麥不自然了:"沒什麼,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祁任把手舉到眼前看了看,歉疚地一笑:"不好意思,天氣一干燥我手上就容易裂口子起毛刺,扎到你了?”
小麥含糊地點點頭。祁任笑了笑:"那上車,我們現在開車過去,天黑前能到古城住下,明天再進山。行李放到後備箱裡。”
旁邊的年輕男人伸手來接箱子,小麥卻客氣地說:"我們自己來。"拉着張靖平走到車尾,一邊打開後備箱一面低聲說,"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張靖平微微一怔:"怎麼——”
小麥皺起眉:"我也說不上來,反正覺得這兩個人不像好人似的,尤其這個祁任。”
張靖平失笑:"是大爺爺認識的人派來的,名字也對得上,不會有什麼事的。再說了,就算大爺爺要對你不利,我總是張家人,不會連我都不要了?”
小麥覺得這話合情合理,而且他覺得張升夷雖然肯定的不喜歡他和邵靖在一起,但也不會幹殺人的事,可是那種奇怪的反感就是不去,還有握手時那種灼熱感。
"你跟他握手的時候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啊……"張靖平不解,"怎麼了?”
"……沒什麼,也許是我搞錯了……”
"兩位?"祁任站在車門處招呼,"好了嗎?今天還要趕路呢。”
"好了。"張靖平關上後備箱,拉着小麥走過去,上了車。一直不說話的年輕人開車,祁任坐在副駕上,不時回身過來向他們講解周圍的風景。他說話十分風趣,滔滔不絕,各種典故趣聞信手拈來,比職業導遊都強。可是小麥卻是越坐越不舒服,總覺得這車裡的氣味有點怪。
車是SUV,還備着香水,淡淡雅雅的薄荷味應該是提神醒腦的,可是小麥聞了又聞,總覺得這薄荷味不正,好像帶着點腥氣,仔細去聞的時候倒聞不出來,可是偶爾一晃神,就覺得有一縷腥氣冒出來。正在坐立不安,車身忽然猛地一顛,直接把小麥顛得差點跳起來,然後猛地停住了。
祁任好像也被顛得不輕:"小信,怎麼回事?”
叫小信的年輕人仍舊不作聲,推開車門下去了。祁任也跟着下車,小麥趁機低聲問張靖平:"你有沒有覺得這車裡有股腥味?”
張靖平一怔:"你也聞到了?你的嗅覺很靈敏啊!”
"這車裡怎麼會有股腥味?”
"也許裝過東西……"張靖平這會臉色也凝重了些,"難道爺爺是讓你去找制蠱的人家?”
"對啊。"小麥驚訝,"難道這個味道是蠱的味道?”
"真的?"這次輪到張靖平驚訝了,"難怪姓祁……大爺爺怎麼會讓你去找蠱師家族呢?”
"蠱師怎麼了?"小麥有點糊塗,"我是來續命的。這個味道就是蠱的味道嗎?”
"蠱是各種毒蟲製成的,毒蟲都有種毒腥味。我學草藥,接觸過很多毒蟲,所以能聞得出來。不過用蠱續命那就是非常高明的蠱師了……這麼說,難道大爺爺是答應你和大堂哥的事了?”
小麥直覺不會有那麼好的事,不過他現在更不安的卻是這個祁任:"我總是覺得不安心……”
張靖平倒安心了:"我剛纔還有點擔心,原來爺爺就是送你來找蠱師啊,那沒事了。如今蠱師一族裡最興盛的就是祁家,這個祁任肯定也是本家。”
小麥聽了這話,心裡稍微安定一點。忽然聽見祁任在車外提高了點聲音:"壞了?什麼時候能修好?”
沒聽見小信的回答,又過幾分鐘,祁任沉着臉上車,對小麥和張靖平抱歉地笑笑:"車壞了。小信出門前沒檢查,恐怕要有一兩個小時才能修好。今天晚上到不了古城了。不過這邊一路上的旅館我都熟悉,不愁沒地方住。明天可以直接進山,算起來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小麥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又覺得不太踏實了。祁任靠着後座慢慢跟他們聊天,張靖平跟他談得多些,小麥卻沒怎麼再開口。用了兩個多小時,小信才爬上車來重新發動,果然開了沒多長時間,天色就暗下來了,小信自動拐下了公路,祁任解釋:"到前面去住一晚上。”
公路下邊是個小村子,看起來也沒多少戶人家,很是安靜。小信直接把車開到一家民房跟前,迎出來一個穿着民族服飾的女人,祁任笑着介紹:"這是水花妹,你們叫水花就行,老闆娘。她家的房間乾淨,雖然是小地方,也是經常接待遊客的,各樣都齊全。”
小麥和祁靖平打了招呼,水花妹年紀也就是三十出頭,美貌中帶着潑辣,一陣風地把人帶到客房,又一連串地報出些當地的特色菜餚讓他們點菜。
小麥打量這房間,確實十分乾淨,牀上的牀單都是雪白的,地板也乾乾淨淨,說是點塵不染也不爲過。他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鞋子。因爲從五臺山趕到江西,然後又直飛大理,這些天他衣服沒換鞋子沒擦,自己也覺得肯定是灰頭土臉的,現在進到這麼幹淨的房間,他倒有點擔心自己會踩一串髒腳印出來,那也太不尊重主人的勞動了。
"老闆娘,有拖鞋嗎?”
"有有有,在牀底下。"水花妹一邊拿個本子在記祁靖平點的菜,一邊隨口回答小麥。
"哦——"小麥走到牀邊,彎腰正要去拿拖鞋,忽然愣了一下。地上有兩個很淡的腳印,一看位置就是他剛纔踩的。這不奇怪的,奇怪的是整個房間裡只有這兩個腳印。按說他從門口走進來,應該是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先留下腳印,而且應該更清楚纔對。可是現在門口沒有腳印,倒是他剛剛站過的地方有,這未免太奇怪了?
張靖平已經點完了菜。這一路顛簸過來,也都餓了,回頭來招呼小麥:"去吃飯?吃完回來再洗澡好了,我真餓了。”
小麥順勢放下拖鞋站起來,臨走出門的時候他落在最後,走了兩步又一回頭,發現那兩個腳印果然又看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離得遠燈光太暗的緣故。
這頓飯小麥吃得很不踏實。其實飯菜都挺豐盛,大部分是當地的特色菜餚,尤其是乳扇,水花妹介紹說是用牛奶凝出來的,掰成小片油炸過,炸出一個個的小泡兒,看上去鬆脆聞起來淡香,灑上白糖,吃起來又甜又香,張靖平吃了不少,讚不絕口。小麥也夾一塊吃了,入口先是甜香,可是品了品,卻品出股腥味來。
水花妹見小麥的模樣就笑起來:"先生不喜歡吃這個?這裡還有餌塊,豆皮,山菌子,一會還有本地的弓魚,都嚐嚐。”
小麥挨樣夾了一口,真是奇了怪了,乳扇有牛奶腥氣;餌塊裡大概夾的是些腐乳還是什麼的,也是一股腥氣;豆皮豆腥氣十足;山菌一股土腥味兒,弓魚更不用說了,尤其腥得厲害。小麥越吃越覺得不對勁。別的不說,腐乳他也是經常吃的,做法應該大同小異,他可從來沒吃出什麼腥味來過,爲什麼這裡的腐乳這麼腥?
"老闆娘,這個餌塊,裡頭是豆腐乳嗎?”
"這個是特製的,跟一般的豆腐乳還不太一樣,怎麼,麥先生吃不慣?”
"哦,不,我就是覺得味兒挺特殊的。"小麥手勁大了點,夾在餌塊裡的腐乳被擠出來一點,滴在了桌邊,又順着桌子滴到了地上。小麥抽出張餐巾紙,把桌邊擦了擦,正考慮用不用彎腰去擦地,卻發現滴在地上的那點腐乳,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