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1號,父親出乘,母親和紅姐坐在桌前吃着父親前一天就做好放在冰箱裡的飯菜,屋裡的我正躺在嬰兒車上熟睡。
對於我們家來說,98年是個值得紀念的一年,母親和父親又找到了自己事業的重心,而張家也新增了我這個成員,在我姥姥家那邊,母親是長女,而我則是長孫。
紅姐和母親討論着1998年發生的各種大事兒,出生在98年特大洪水之中的我,父親和三叔的事業,還有即將退休但是餘熱尚在的母親的姥爺和爺爺,當時的母親和紅姐因爲一同經營着補習班的生意,幾乎每天都在一起,而且這兩個女人又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再加之兩個人也算是準妯娌的關係,所以當時他們的感情已經非常深厚了。
那年張斌和張家全的變化也十分大,張家全從曾經那個在學校裡經常遭受欺負和凌辱的畏畏縮縮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雖然年僅九歲,但是在同學們當中說話擲地有聲,底氣十足的男孩子,而之所以造成張家全性格大變的原因,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事情,更加重要的是,當時張家全所在的學校裡幾乎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張家全小姑,也就是母親的學生!
在當時那個年代,張家全在他們的同學眼中是個實打實的“特權”階層!就連新來的班主任老師也對這個學生照顧有加。
除了小學校裡各個年級的學生們因爲母親的原因各種庇護之外,張家全的假日更是經常跟在三叔身後,無論是外面的小混混還是當時對面高中裡的大孩子們,幾乎都知道這個小子的叔叔是我市最大的黑社會組織頭目,而他的小姑,就是當時我市北郊地區的學生集散地!
張家全在那段時間,人生幾乎完全倒轉,曾經欺負他的孩子現在動輒給他買上幾根辣條,幾根冰棍,雖然大家都只是十歲左右,但是張家全已經看到了這些人的雙重嘴臉。
而張斌,這個和張家全一起入校的表兄弟,也是風光的很,但是張斌和張家全不一樣,張斌的爸媽,老叔和老嬸,當時對張斌管的很嚴,張斌也沒法像是張家全那樣在幾個叔叔嬸嬸中間來回的晃悠,三叔、我父親母親和紅姐,對於張家全這個沒爸沒媽的孩子的照顧也明顯要多於張斌。
這導致了一個後果,就是張斌雖然和張家全一樣享受着周圍同學崇拜的目光,但是張斌口袋裡的錢,卻總是要小於張家全,而且這個小於並不是幾塊幾塊的小於,大多數時候張斌的口袋裡是沒有零錢的,而張家全在當時,口袋裡往往就有20甚至50的大票!
所以張家全和張斌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張家全買單,時間久了,小孩子的心裡難免會有一些想法。
1999年的元旦前後,張斌和張家全一起去買鞭炮,事情就出在了那一天。
其實那天張斌的母親是給了張斌錢,讓他去買鞭炮的,當時中國過元旦和春節的時候,鞭炮的消耗量是很大的,春節前後的鞭炮銷量十分可觀,而那天張斌拿到了那張百元大鈔以後,十分興奮的敲開了我母親的家門,他手中揮舞着那張百元大鈔,興沖沖的跑來對張家全說:“快走啊!買鞭炮去!”
張家全聽到玩伴的聲音,立刻從屋子裡拿了棉襖就跑出來,當他看到張斌炫耀似的揮舞着手中的百元大鈔時,張家全從口袋裡拿出了足足五張百元大鈔!
五百塊!五百塊在1999年是個什麼概念?
如果我的父親在當時沒有餐車生意的加持,那麼鐵路炊事員每個月的工資大概是1600塊,張家全手中拿着的,就是父親三分之一的月薪!!!
其實這並不是家裡的人亂給小孩子錢花,而是當時張斌拿的那一百塊錢,是張斌家一家的鞭炮錢,而張家全拿着的那五百塊,是我家、三叔家、還有爺爺家三家的鞭炮錢。
當時尚年幼的張斌看到張家全手中一沓紅彤彤的百元大鈔時,頓時像是被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當時的他在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父親和三叔,甚至包括爺爺和自己的媽媽,並不愛自己,他們給自己的,遠遠不如給張家全的多!
當時的張斌覺得自己羨慕死了這個沒爸沒媽的表兄弟,不光是有人疼,幾個叔叔和爺爺都像是對親兒子一樣對他,更重要的時沒人管!不像是自己,就算是晚上放學晚回家十幾分鍾,都會被媽媽罵兩句。
而這五百和一百之間的差距,也成了壓垮張斌心中那匹名爲“嫉妒”的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哥哪能讓你花錢!”張家全興高采烈的一手拿着錢,一手拉起張斌便朝着離家最近的鞭炮車走去。
張斌跟隨着張家全來到鞭炮攤,張家全和張斌在同時買了大概一百塊的鞭炮之後,張家全發現自己口袋裡的錢,沒了!
......
破案的詳細過程,在這就不表述了,反正是我母親和紅姐很容易的就從張斌口中套出了實話,他趁着張家全拿錢,偷偷的從他的口袋裡將剩下的幾張百元大鈔拿走。
張家全並未生氣,也並未在意,這件事情在張家全心中幾乎連個痕跡都沒留下,張家全在張斌被母親和紅姐訓斥之後,還從口袋裡抽出了一百塊拿給張斌,並且十分豪邁的說如果他想要,可以直接跟自己說!
但是對於張斌而言,這就完全不同了。
等待着張斌的,是回家之後父母的嚴厲呵斥和毒打,老叔雖然平日裡對誰都是和和氣氣,但是對於張斌,他是真的往死裡打!皮帶沾涼水這樣似乎是玩笑的詞,在老叔和張斌的父子關係當中,可是實打實的出現的!
母親是個十分負責的老師,那天她不僅教導了張斌,告訴他這是一件多麼嚴肅的錯誤,也同時跟老叔說了回家以後千萬不要動手打孩子,但是老叔只是表面上客客氣氣的應承,回家之後依然我行我素。
當幾天後,張家全掀開張斌的衣服,看到張斌後背上那一條條皮帶抽出的血印以後,他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又強調了一遍:“以後如果有想買的東西,千萬別偷,一定要跟自己說,自己一定會給他買的!”
只是這句話,在兩個當時都只有十歲的孩子心中埋下了完全不同的種子,張斌覺得,這是張家全在可憐自己,他嫉妒張家全爲什麼能夠擁有所有人的愛護,爲什麼張家全從小到大都沒人打他,爲什麼自己得到的那麼少,還要捱打。
而張家全看到那些血印之後,想到的除了心疼自己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之外,忽然發現了自己跟張斌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自己的父母到底去哪了?
雖然張家全得到了家中所有人的疼愛,但是那畢竟不能與親生父母的愛相比,張家全雖然不至於把那皮鞭抽出的一道道血印當作是愛,但是他那時卻開始止不住的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怎麼樣了。
多年以後張家全曾經在醉酒後抱着我失聲痛哭,他說他自己的名字是個笑話,他生來就是孤家寡人,爺爺卻給他起名家全。
我看着痛哭流涕的張家全,心中五味雜陳,想到如果當初張斌不去偷拿那幾百塊錢,是不是後來事情的發展就不會那麼糟糕?是不是一切,都有可能不是最後的樣子,只可惜,發生過的事情,沒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