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福客棧。
二樓雅座。
“小二,打聽個事。”
當辛勤的店小二將全魚宴中最後一份熬煮得奶白的魚湯端上來後,雅座間留着兩撇整齊鬍鬚的年輕男子看似隨意地朝店小二彈出了一顆小小的碎銀子。
“客官請問,小的定然知無不言。”
店小二不動聲色地收了銀子,那張稍顯稚嫩的面容卻笑開了花。
“你們桑水縣最近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年輕男子漫不經心瞥了眼樓下大堂。
因爲大堂裡坐了不少攜刀佩劍一看便不好招惹的江湖中人。
“咦?兩位客官難道不知道嗎?”
善於察言觀色的店小二自然注意到了年輕男子的眼神。
“你不說我們怎麼知道?”
年輕男子輕笑道。
“客官真的不知道?小的還以爲您和他們都是爲了那個江湖傳言來了咱桑水呢。”
店小二收起臉上的詫異之色,故作神秘地說了句。
“什麼江湖傳言?”
年輕男子立刻配合小二好奇道。
“客官,您可聽說了前段時間京畿那邊有人無意得到了盜天決的江湖傳言?”
店小二下意識左右看了眼,壓低着聲音道。
“這我倒是聽說過。”
年輕男子微微頜首道。
“但客官可知,最近又有傳言,得到盜天決的人似乎悄悄逃匿了咱桑水一帶,一時間引得各方江湖人士都聞風而動……”
店小二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
“原來如此。”
年輕男子頓時恍然道。
“不過客官,小的勸您最好不要摻合進去……”
店小二一副欲言又止道。
“放心吧,盜天決雖好,可我們卻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呢。”
年輕男子曬然一笑道。
身旁沉默不語的俊俏小生聞言,眼皮都不易覺察地抽搐了一下。
“客官,若無其他事情,小的便不打擾兩位用膳了。”
店小二不再多言恭敬告退。
“快吃吧,不然飯菜涼了便不好吃了。”
店小二離開後,年輕男子便招呼着同桌的俊俏小生道。
“公子,讓小女子來服侍……”
俊俏小生一聽,連忙下意識開口道。
“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公子,要叫我陸兄!”
結果未等她說完便讓對方給直接打斷。
“陸,陸兄……”
俊俏小生身子一抖,聲音都變得顫顫巍巍道。
“這就對了嘛,來來來,快點吃,我可是打聽了,桑水縣的魚最是肥美不過,而全魚宴便是桑水縣的招牌美食……”
陸兄滿意地點了點頭,拿起筷子便夾起桌上的一碟清蒸河魚開始大快朵頤。
俊俏小生不敢違背對方,小心翼翼地品嚐起豐盛的全魚宴。
“我說你吃東西怎麼和個娘們似的,你看我都吃了一大半了,你怎麼還在和那條酥炸小魚在較勁呢?”
片刻。
吃了三分飽的陸兄見到俊俏小生連個一指長的酥炸小魚都沒吃完,頓時沒好氣地說了句。
“……”
俊俏小生委屈巴巴地將剩餘的酥炸小魚一口塞進了小巧的嘴裡。
“你現在是男人,男人懂嗎?拿出你的男子氣概來,別整天像個兔爺一樣,外人見了還以爲我有什麼特殊癖好呢。”
但陸兄卻依然毫不客氣地數落着俊俏小生道。
“本來這次我便不樂意帶你出來,要不是你師父抱着我的大腿哭啊求啊的,我一個人都不知道有多逍遙快活……”
“師父纔沒有抱着您的大腿哭求呢……”
俊俏小生忍不住嘟囔道。
“呦,小樣的還敢頂嘴?不錯不錯,就該這樣子嘛。”
陸兄不怒反笑道。
“……”俊俏小生沉默片刻道。“公子,您爲何執意要讓小女子裝扮成男人呢?”
“因爲你長得漂亮啊,而漂亮的女人往往意味着麻煩。”
陸兄理直氣壯道。
“但小女子可以裝扮得醜一點的。”
俊俏小生低喃道。
“不行,不然別人見了我帶個醜侍女會以爲我品味有問題的。”陸兄搖頭道。“好好的一個空虛公子都會變成腎虛公子,逼格都要掉到褲襠裡去了。”
“難道公子也會在意世俗的眼光嗎?”
俊俏小生自動過濾了對方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當然在意啊!”
陸兄聳了聳肩道。
“可公子您明明……”
俊俏小生不解道。
“你想說我是大宗師就可以不必在意世俗的眼光對吧?但你想過沒有,如此一來,我的人生都會失去很多樂趣的。”
化名爲四條眉毛陸小雞的夏凡漫不經心道。
“你喜歡別人見到你動不動就跪拜嗎?你喜歡別人見到你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嗎?你喜歡別人見到你一直都唯唯諾諾嗎?”
“不可否認,這確實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樣子,就說這些來打算爭奪盜天決的江湖中人吧,他們爭奪盜天決是爲了什麼?歸根究底,他們無非只是想借助神功成爲人上之人!”
“可我需要成爲人上人嗎?不需要,因爲我已經是你們眼中的人上人了。”
“這就像窮人有窮人的煩惱,富人有富人的煩惱一樣。”
“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你們的頂禮膜拜,而是能像普通人之間的正常交流。”
“其他大宗師我不管,反正我目前便是這樣一個人,雖然人總是會變的,可畢竟我還年輕呢,等哪天我厭倦了這個紅塵指不定都已經七老八十了。”
“老子和你說這麼多廢話就是要告訴你。”
“在我面前不必拘束自己,也不必擔心在言語態度上得罪冒犯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儘量讓自己活得輕鬆自在一些。”
“可小女子……”
柳鶯鶯不由心懷惴惴道。
“你看,你又來了,真是死腦筋啊!”
夏凡輕嘆口氣道。
其實他知道的,一時半會是改變不了對方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
別說是柳鶯鶯了,就算拉個宗師出來都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蘇雲驍與鍾離淵這種反倒是一個異類。
不過。
既然柳紅袖把柳鶯鶯託付給了自己,閒暇之餘他不介意好好調教一下。
而且他同樣清楚柳紅袖在打什麼主意。
一方面她把柳鶯鶯當成了人質以此來打消夏凡對自己的猜忌,另一方面則是希望柳鶯鶯能與夏凡產生超友誼的關係來穩固彼此的信任。
如果夏凡拒絕接納柳鶯鶯。
柳紅袖又如何能感到心安?
這有點和送禮一樣。
對方不收,送禮的人都難免會胡思亂想。
考慮到這點。
夏凡只能無奈笑納。
他對柳鶯鶯嫌棄歸嫌棄。
但人家好歹是個天色國色的大美女,偶爾還能養養眼逗逗趣。
所以夏凡就當自己養了只膽小溫順又粘人的布偶貓了。
酒足飯飽。
樓下大堂忽然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有兩個江湖中人不知何事發生了爭執,頗有一言不合便要拔刀動手的徵兆。
店裡的掌櫃見狀,第一時間便上前勸解。
而且他只用了一句話便讓兩人暫時罷手言和。
“兩位客官,敝店可是赤水幫劉大當家的私產,還望兩位能給份薄面。”
兩人一聽便相互冷哼重新坐回了原位。
“柳兄,你知道開客棧需要注意什麼嗎?”
看完鬧劇的夏凡收回視線,饒有興致地朝柳鶯鶯道。
“有一個好靠山嗎?”
柳鶯鶯輕聲道。
“我覺得應該是在門口和牆面都貼上要打出去打的字樣。”
夏凡一臉笑意道。
“……公子又說笑了。”
柳鶯鶯愣怔了一下道。
“說了多少遍,要叫我陸兄!”
夏凡立刻拉下臉故作不滿道。
“是,陸兄!”
柳鶯鶯耷拉着腦袋委屈道。
“不對,這陸兄聽起來怎麼老覺得怪怪的,陸兄……露胸?”夏凡若有所思道。“算了,以後你還是叫我少爺吧。”
“是,少爺。”
柳鶯鶯的腦袋埋得更低了。
……
“雪停了。”
清晨。
盧少陽推開房門,擡頭望了眼明媚的天空忍不住感嘆了一聲。
“夜裡亥時左右雪便停了。”
許萍兒悄然出現在盧少陽身旁道。
“晚點我打算再去拜訪一下劉大當家。”
盧少陽輕聲道。
“劉大當家不是已經指望不上了嗎?”
許萍兒疑惑道。
“是的,所以這次我只是想去拜託劉大當家借兩個人手,親自去追查那個女子的事情。”盧少陽面露無奈道。“至於師妹你便留在這裡好好照看好王兄吧。”
“師兄準備從何查起?”
許萍兒秀眉輕蹙道。
“客棧。”
盧少陽一副成竹在胸道。
據這些天劉昭義的調查已經可以確定一件事情。
王煥說的那個女子並非是桑水本地人。
既然不是本地人。
對方當初必然會尋個歇腳的地方。
所以盧少陽自然而然地把調查重心放在了客棧上。
他現在只擔心一件事情。
如果對方未曾投宿客棧,而是隨便選了個地方歇腳可就糟了。
劉昭義沒有拒絕盧少陽的請求,在得知他準備親自從客棧查起後,非常大方地借給了他十個本地幫衆。
盧少陽感謝過劉昭義的好意後,立刻雷厲風行地作出了安排。
他把桑水縣劃分出了十塊區域。
每個人都負責各自區域的客棧挨個進行詢問。
一有消息便馬上通知自己。
但桑水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一時半會根本查不完所有的客棧。
對此盧少陽並不在乎,他只在乎線索。
直至傍晚。
終於有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城東長福客棧的一個夥計似乎見過盧少陽要找的女人。
盧少陽收到消息馬不停蹄地便趕往了長福客棧。
“小二,你真的見過那個女人嗎?”
來到長福客棧。
盧少陽旋即在一個赤水幫幫衆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個夥計。
“公子,你說的可是一個身穿玄色羅衫,大約這麼高,眼睛這麼大……”
小二一邊比劃形容着,一邊忐忑不安道。
“對對對!我要找的就是這個女人,告訴我,你在什麼時候見過她的!”
盧少陽聽完後急不可耐道。
“回稟公子,小的是在數月前的一個夜裡見到了您說的女人……”
小二不敢隱瞞連忙如實道來。
據小二所言。
那天在凌晨丑時左右。
長福客棧都早已關門,而小二正在大堂熟睡,突然有人輕輕敲響了客棧大門。
外面傳來了一個女人清冷的聲音說要投宿。
小二言明客棧已經打烊,請對方明日再來,可女人卻說自己只住兩個時辰,卯時前便會離開。
最終。
小二不忍對方一個女人露宿街頭,所以便好心放她進入了客棧。
在見到那個女人後,小二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奈何對方的態度非常冷漠,丟了銀錢後便謝絕小二的陪送好意獨自上了客房。
但天亮後那個女人的房間遲遲沒有動靜,小二前去敲門提醒,結果卻發現房間里根本沒人,甚至房間內的被褥桌椅等器具都沒有動過的痕跡。
當時小二都差點以爲自己昨夜見鬼了。
後來一想到自己收了女人銀錢的事情客棧裡誰都不知道,鬼迷心竅的他便昧下了這筆銀子,完全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這事。
等到赤水幫幫衆前來客棧向掌櫃詢問那個女人的事情後,無意聽聞的小二儘管並不清楚赤水幫爲何要找那個女人,可小二唯恐惹上了大事導致小命不保。
所以他便直接主動坦白了出來。
“子時,亥時……”
盧少陽聽完後不由陷入了沉思。
王煥說過。
那個女人是在子時左右前來敲響了姚翰的房門。
但她又是在丑時左右住進了長福客棧。
“招福客棧離這邊有多遠?”
盧少陽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回稟公子,招福客棧在城西,和我們長福客棧相隔了好幾條街呢。”
小二忙不迭道。
“一個城西,一個城東……”
盧少陽下意識自言自語道。
至於他說的招福客棧便是當初王煥他們投宿的地方。
王煥曾說,那個女人似乎在尋找什麼人,但她爲何會找上了姚翰?甚至堅信有人曾來過姚翰的房間?
“盧兄!好久不見啊!”
這時候。
一個熱情的聲音忽然打斷了盧少陽的思路。
盧少陽擡起頭循聲望去,然後便見到一個英姿不凡留着兩撇整齊鬍鬚的男子,滿臉笑容地朝自己揮了揮手。
“額……請問您是……”
“哎呀,你不認識了我嗎?我是陸小雞啊!江湖人稱四條眉毛的陸小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