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士兵接着喊:再跑開槍了……兩個士兵開了幾槍.
秀子睜大眼睛,分辨着前面的草地……沒跑多久,一條河橫在秀子面前.她停住了腳步,急促地回頭看,聽着動靜.那兩個士兵也朝她這個方向摸來……兩個黑影依稀可辨……秀子咬咬牙,毅然衝進河中……
一個士兵發現秀子,對另一個士兵說:在那裡!那邊,那邊!她要過河,快追!
秀子加快了速度,水已漫過胸口,她艱難地急速走着,有幾次差點兒被河水淹沒……最終,走上了河谷,鑽進眼前泥濘的蘆葦蕩.
秀子身後響起了槍聲.有幾顆子彈帶着尖厲的嘯聲,從她頭上掠過,驚飛了棲息在蘆葦裡的羣鳥.
秀子步履困難,沒走幾步,陷掉了一隻鞋,赤腳跑出蘆葦蕩,翻過一道小丘,又轉入一條蘆葦茂密的大溝塘裡.槍聲仍在她的身後響着,秀子喘息着,在蘆葦裡一步一步地跑着……
就算是死也決不能回頭,她的心在普通普通地狂跳,就要跳到嗓子眼了,一夜的奔跑,原本就虛弱的秀子,已經筋疲力竭了.
天亮了.
秀子發現蘆葦蕩中有一條河.她一邊小心地注視着身邊的動靜,一邊朝河走去.蘆葦發出沙沙的響聲,嚇的秀子心悸不止.她來到河邊,舉目四望,河對岸的樹叢中有一座土樓,懸掛着一面太陽旗.突然,她覺得有人似乎發現了自己.果然,幾個皇軍士兵朝她這邊奔來,大叫:花姑娘,哈哈,快快的……
秀子掉頭就往蘆葦蕩裡跑.追趕秀子的皇軍開槍了.子彈嗖嗖地在秀子的頭頂呼嘯……秀子驚慌失措,走了大半夜的兩條腿,踉踉蹌蹌地不聽使喚.突然,耳邊響起一聲低沉的中國話:快過來!
秀子一驚,站住了腳,四面張望,沒有反應.又是一句急促的中國話:快過來!
秀子打了一個冷戰,順着聲音望去,在密密匝匝的蘆葦中,分明站着一個手握鋼叉的中國漢子.那漢子丟下手裡的幾條魚,幾步跨到秀子面前.但一見她身着沾滿露水的日本和服,不禁後退一步,豎起二目:你是日本人?
秀子慌忙地說:不,不是.我是中國人,他們要抓我,殺我……
那漢子盯了她一眼,說:那你快跑哇!
秀子茫然地看着他,驚魂不定:我,我不知道往哪兒跑?我跑了一夜,跑,跑不動了……
又是一陣槍聲,夾雜着幾裡哇啦的喊聲.秀子走進那漢子,那漢子向河那邊張望一眼,便伸手拉着秀子的和服袖子,不由分說地朝蘆葦深處跑去,秀子別無選擇地任憑他連拉帶拽,穿梭在一望無盡的蘆葦蕩裡
漫無人煙的荒野,一個蘆葦架起的小屋.
太陽已經冒出老高,晨曦灑滿大地,照亮了這個荒野中的蘆葦小窩棚.
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在窩棚前準備着做早飯.
西島秀子穿着一件蘭地白花的破布衫,下着一條黑褲子,屁股上補着兩塊補丁,圍在老太太的身前身後.
日上三竿,救護秀子那個漢子渾身溼漉漉地撿着幾條魚回到蘆葦窩棚.
老太太剛剛點着火:回來啦,滿倉.那漢子:嗯,回來了.把魚放在燒鍋附近,徑走進蘆葦窩棚,修理他那鋼叉……
老太太拿起魚收拾.秀子也跟着收拾.娘倆一聲不吭地燒魚湯.
早飯,就是魚湯.秀子雖是飢腸轆轆,但陌生和憂慮使她只喝了一碗湯,就不吃了.老太太和滿倉娘倆也不勸,把魚湯吃的一點兒不剩.
吃完早飯,滿倉又拎着那把鋼叉鑽進蘆葦蕩.老太太把秀子那身沾滿泥污的和服拿出來,想洗一洗,秀子忙伸手接過衣服,說:這衣服是日本皇軍,不,是日本小鬼子的,不要洗了,扔掉.說着,把和服團起來,一用力拋進了河裡,和服隨着水流的起起伏伏,就好像一個溺水只人,在水裡掙扎,轉眼沉入河底.淹死了一樣.
老太太盯着她,冷冷地看着她的舉動.
秀子有些發慌.老太太漫不經心問:這衣服是你的?
秀子點頭.
老太太皺起眉頭,又問:這衣服是你穿來着?
秀子聽出了老太太的話外音:嗯,是我穿來着.
老太太驚疑地問:你怎麼穿日本鬼子的衣服?
秀子撒謊:我是從日本兵營裡逃出來的.
說着,秀子把老太太給她找的衣服,平整地疊好,老太太說:閨女,這衣服就這一件了,布還挺結實.來,先不要疊,先洗洗,放舊了,晾乾了,也挺好呢.
秀子沒說什麼,眼含着淚光,這中國老媽媽就好像自己媽媽一樣,拎上衣服,朝蘆葦窩棚旁的水塘邊走去.老太太跟着站在一旁看秀子洗衣服,盯盯地打量秀子:聽口音,你有點像關東人.家在什麼地方呀?閨女。
秀子沒敢擡頭,應了一聲;瀋陽.
老太太喲了一聲:怪不得看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不像個莊戶家的閨女,原來是在城裡。家裡還有什麼人啊?
秀子答爹,媽,還有兩個弟弟。老太太嘖嘖兩聲,又問:你怎麼讓小鬼子弄到兵營去了呢?
秀子一愣,暗問自己。。。。。。
秀子的畫外音:爲什麼中國人叫日本人小鬼子呢?什麼是鬼子?當初學漢語的時候,也沒學過小鬼子這個詞兒呀。。。。。。
老太太注視着一言不發的秀子,好一陣才說:唉,這年頭就不用打聽,說起來,都是傷心的事兒。這些日本鬼子可造了八輩子的孽,千刀萬剮也不解恨哪!
秀子有所省悟,小鬼子指的是日本兵造孽像鬼一樣可怕。是啊!是鬼子,自己也是感同身受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槍聲,斷斷續續象暴豆一樣,老太太拉起秀子就朝蘆葦窩棚跑。秀子手腳發抖,老太太面無懼色,站在蘆葦窩棚前的高地上四下張望,但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槍聲一陣緊似一陣。
滿倉拖着他那鋼叉,從蘆葦深處竄出來,臉上濺滿了泥水,他瞅了秀子一眼,對老太太說:娘,鬼子圍上來了,快走!說着,他鑽進蘆葦窩棚,把那口小鍋和幾隻破碗端了出來。老太太也麻利地帶上一個小包袱,手裡拎着割魚的鐵刀,跟在滿倉身後,朝蘆葦窩棚後面的蘆葦塘那邊急促地走去。
秀子想也不想,跟在老太太身後,一步都不肯拉下。
槍聲仍在耳邊迴盪。。。。。。
走了一陣,一條破舊的小木船出現在他們面前。滿倉把母親扶上船,便操起插在水裡的竹蒿。他看着仍站在泥水裡的秀子,猶豫了,問:你也想上來嗎?
秀子使勁點點頭,趟着沒膝的泥水,捱到船邊。
滿倉又問:你是中國人嗎?
秀子張大了嘴巴不知如何回答。
滿倉追問:說呀!
秀子看着滿倉緊緊攥着蒿的雙手,又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也在盯盯地看着她。
身後的槍聲響的像炸雷一般。秀子覺得自己進退無路了。
滿倉性急了:你梳着日本女人的頭,你穿着日本女人的衣服,你睡覺還說日本夢話。你是日本鬼子,你不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