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裡的茯苓,一手抱着半顆大西瓜在乘涼,一手舉着小勺指向遠處:“啊哈哈哈,哈哈哈……”
茯苓笑的前仰後合,笑的露出小嗓子,舌頭上的紅西瓜非常明顯。
曾嬤嬤很擔心小姐嗆住,上前用帕子接住,想讓小姐將嘴裡的西瓜吐出來再笑。
宋茯苓吐了,呸,吐出顆小黑籽,嚼幾下西瓜接着笑:“啊哈哈哈。”
還指着遠處那些人嚷嚷:
“嬤嬤,你快看啊,我要被幾位奶奶笑死了。”
又說死字,唉。
曾嬤嬤看茯苓笑的如此開心,硬生生將說教憋了回去,就讓小姐鬆快一日吧。
然後才扭頭看向遠處,一個沒忍住,曾嬤嬤面上也浮現出幾絲笑容。
自從來了宋家,說實話,她和景嬤嬤每日總是這種心情。
就是既無奈又憋不住被逗笑的心情。
就比方說眼下。
遠處景嬤嬤在教導丫鬟們分解動作,家裡的老太太們忽然出現在隊伍裡。
景嬤嬤喊着,“擡頭,脖子向前,向前後再微低頭。”
家裡的幾位老太太在隊伍後面也脖子向前,就是怎麼瞧怎麼彆扭。
宋茯苓可比曾嬤嬤會總結:
奶奶們脖子向前,像練雜技的。
過一會兒讓邁腿,奶奶們又順拐了,胳膊腿不好使。
下一個動作,走,走起來,奶奶們僵硬着身體向前走,手裡要是配把刺刀,像極了鬼子進村。
而在教導丫鬟們的景嬤嬤,也終於發現隊伍後面不對勁了。
探頭一看,老太太們,這不是您老們該學的。
王婆子她們立即端起放在地上的簸箕走了。
不早說,給累夠嗆。
景嬤嬤這才手拿戒尺,繼續教導三十六位丫鬟:“右手壓左手,左手輕按在胯骨上,雙腿併攏屈膝,微低頭。”
稍稍有一個動作不規範,戒尺就會敲打過來。
炎炎夏日,丫鬟們揮汗如雨在訓練。
蒼蠅、蚊子、小飛蟲,甭管是什麼,落在她們臉上耳朵上脖子上,都不能動。
景嬤嬤試圖將這些丫鬟們教導成是骨子裡透着規矩。
因爲她和曾嬤嬤都知道,指望不上小姐。
王爺不讓給教傻,讓想學的就學,不想學的不準強求。
老爺宋知府見到她們第一句話也是,小姐叫苦就要停。
所以小姐只要大面上的規矩過得去就可以了。
可是,小姐越是這樣,她的身邊人,才越要有規矩。
用小姐帶出去的丫鬟,來凸顯小姐是極其重規矩之人。
甚至,兩位嬤嬤心知,連老爺宋知府也要如此。
越是貧寒出身,是貧民出高官的發跡歷程,主子們可以隨意,僕人們越是要重規矩,才能凸顯出宋知府治家有方,不遜色於世家望族。
在老爺向她們詢問的時候,兩位嬤嬤也已向老爺真誠建議。
就那次談話,宋福生過後都覺得有些事,兩位嬤嬤說的有道理。他和錢佩英、馬老太還有宋阿爺私下裡有談論。
就比如,兩位嬤嬤提出說,奴分很多種。
知曉宋家不耐煩養奴僕,連田間地頭的管事工作都是自家人在幹。
但其中有一種從屬類奴僕是不可缺少的,還是要養一些的。
像是祖籍老家的房子,要有這種奴僕去看守、打理。
老家有事,有人情的婚喪嫁娶要及時彙報。
像祖墳,古代人最忌諱被刨祖墳,最看重身後事。
世家望族會什麼樣呢,打小就養一些嬤嬤說的這種從屬類奴僕,主人死後,此種奴僕會一代代給守祖墳。
除此外,兩位嬤嬤還建議了幾點,
從出行到接客的家僕行爲規範,所以,外面的男奴僕仍在火熱招募中,至於丫鬟,這批培養的三十六位丫鬟並不是趕明全讓茯苓帶走。
挑出二十多位,好的讓茯苓帶走。
稍稍差一點的也不白培訓,往後就伺候馬老太和錢佩英,以及家裡這些老太太。
說起丫鬟,那馬老太以前買的那些呢。
以前呀,人家買的那些是丫鬟嗎?
馬老太在下一盤大棋,那是人家往後分散到天南地北的蛋糕大師,人家要將那些姑娘,慢慢都培養成各地無數個馬老太。
所以說,對於曾嬤嬤和景嬤嬤眼下來講,身上的擔子很重。
不僅要時常提點這一家子主子,而且還要給培養出王府和宋家的丫鬟。
曾嬤嬤稍好一些,她只對宋茯苓一人,偶爾指點夫人錢佩英和太恭人馬老太幾句。
她只要能控制住這仨人別總是“頂嘴”這不合理那不合理,別總是找漏洞,別總是出新鮮主意躲懶就行。
茯苓大婚後,曾嬤嬤也只做好“跟媽”的工作就行。
啥叫跟媽呢,就是主子去哪,她去哪。
好的跟媽要能說會道,要特別會察言觀色,對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有沒有在行爲上對茯苓失禮的地方啊,失禮了,茯苓要怎麼體面的不丟王妃風範。就連茯苓去皇宮,這個跟媽也有資格陪同前往,且指揮陪同丫鬟如何伺候。
就可見,曾嬤嬤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茯苓無論在哪裡,她就跟到哪裡,要給茯苓伺候的妥妥當當。
景嬤嬤就不行了,因爲她是“看媽。”
所謂看媽就是和男主人身邊的大管家齊名,只是她是女主子這面的大管家,女主子的所有事情,從吃到穿,從內宅的瑣事,到對外面鋪子營生管事婆子的管理,她都要顧及。
先不說外面營生,就眼下只教導丫鬟方面,景嬤嬤就覺得很難。
畢竟這些收上來的丫鬟已經十幾歲,沒有一個是家養的從小陪伴小姐長大的。
她不好糾正十幾年的習慣。
什麼事兒就怕養成慣性,習慣很難改。不像那白紙一張,她能便於教導。
她不知曉丫鬟們會不會對宋茯苓有二心。
十幾歲已經會思考事情,有自己的小心思和主意了。不好將“小姐是天、小姐是命”扎進每一位丫鬟的心裡。
不過,宋家的情況擺在這裡,景嬤嬤深知,再難也要教出來。
目前,景嬤嬤面前站的這三十六位丫鬟,已是經過一層層選拔,是黃龍府城、府城下面數十個縣、各縣下面數百個村,被查過戶籍、查過家庭情況,從兩千人中脫穎而出的了。
而且在選拔時,也將能考察的都考覈了。
由宋知府配合。
宋知府派大量人手,先是海選,又是初選,初賽、複賽,一通折騰,“經費”白白燒出去許多銀錢。
當爹的心啊,簡直操心**了。
就比方說,最初海選,宋福生安排秦主簿登場,專門徹查丫鬟們的背景,刷掉一批。
接着下一場又讓丫鬟們答卷。
像是小姐已然做錯了事,你也知道小姐做錯了,你該怎麼辦?
告訴小姐這樣做不行?答案不對,刷掉。
答案沒公佈,答案在宋福生心中。
正確的打開方式應是,丫鬟要幫瞞着。
看看茯苓在做錯的那件事情上是否還存在漏洞。趕緊通知他閨女合力補上。
問題五花八門。
到複賽時,那時候就已經刷掉好些人了。
宋福生又安排閨女站在某處,從天而降非常大的假石頭,就看閨女身邊的丫鬟們,有哪些不要命的撲上來,哪些嚇的哇哇叫退縮。
當最後沒剩下多少人時,宋福生就安排錢佩英帶着景嬤嬤登場。
那時,錢佩英撇着茶葉沫子,示意景嬤嬤開始考試。
到最後一關,景嬤嬤就開始問房裡的事了。
景嬤嬤也沒想到,還可以這樣考驗丫鬟們。
當時考的問題有,當聽到房裡,男主子和女主子吵起來了,作爲丫鬟要怎麼辦。
男主子和女主子冷戰,不說話了,作爲丫鬟你要不要打聽男主子行蹤告訴小姐。
等等,許多許多問題。
恩,以及,男主子對丫鬟要是眼神不對,就是那方面的眼神,甚至提出來,你要怎麼做。
最後這個問題,錢佩英差點兒嗆着。
佩英同志萬萬也沒想到,景嬤嬤還會舉一反三。
這問題不是她出的,她心理是抗拒她家珉瑞是那種風流孩子的,連想象都覺得無法想象。
當然了,有許多考覈,丫鬟們還沒有經過培訓,不可能回答的嚴絲合縫。想要培養出非常優秀的丫鬟,要經過特訓。
這些“入職”前的考覈,用宋福生的話就是,不過是先了解一下三觀是否一致。
想事情做事情,三觀要是不一致,咋教也沒用。
他就稀罕女兒身邊全是護短的丫頭。
他閨女不糊塗,用不着丫鬟教對錯。
在宋福生看來,茯苓身邊,包括陸畔身邊,倒是應該少一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奴僕。
奴僕長時間跟着,日日在耳邊唸叨這些,他家倆孩子夠正直的,再仁義下去就要成倆小傻子了。
就以前這些,景嬤嬤全程跟着,全看在眼中。
她就更用心了。
目前,她早已教會這三十六位丫鬟基本技能,熨燙衣裳、疊衣裳、調香料,鋪牀等等,還有每日教識字,就可想而知速度多快。
還在繼續讓丫鬟們練習走路行禮,不過是爲了讓丫鬟們從骨子裡養成一舉一動間的習慣。
這不是學會就行的。
在宋茯苓眼裡,就像是軍訓練習正步走似的,你說誰不會走路?又爲何軍訓從頭練到尾啊。
沒錯,茯苓心裡拿學規矩當軍訓練。
這不嘛,她吃完西瓜消食過後也開始了。
和三十六位丫鬟們同時進行。
她動作早就會了,就是欠練。
“嬤嬤,不行,我要坐不住了。”
宋茯苓正訓練的是宮中宴請,她坐在陸畔身邊要什麼姿勢。
叫坐容。
宮中設宴,是地桌。
茯苓需要膝蓋並緊,腳步貼地,臀部坐在腳跟上,雙手放在膝上。
就這姿勢,她坐不住啊,總是亂晃。腳背貼地,長時間下來疼。
曾嬤嬤狠下心腸,那也要繼續坐。
宮中設宴,咱不知曉皇上要什麼時候結束,下面的大臣,回話一個接着一個,節目一個接着一個,小姐作爲王妃,坐在前端,下面的臣婦都在看着,坐姿要是堅持不住是絕對不妥的。
“小姐,看這裡,眼神不要亂動。”
“小姐,當王爺要喝酒,你要這樣給倒酒。”
“小姐,如若有夫人向您問好,您要頷首致意,看過去,微擡手。”
對,對,曾嬤嬤滿意,小姐冰雪聰明。這個表情做的特別對。
宋茯苓心想:這個腔調我能拿捏的死死的,不就是平和中還要傲一點兒嘛。傲還不能有斜睨和微擡下巴的傲慢,好好好,記住啦,不能向人挑下眉打招呼,不能眉飛色舞嘮嗑,不能哈哈哈笑着露齒。
小姐,如若有夫人向您示意一起吃飯,向您示好,您該怎麼做啊。
宋茯苓:“……”
不是宮中宴請?隔着桌子,分餐制,她們還示意什麼啊?誰還能給誰夾菜是怎的。再說,這也不是示好啊,這叫沒事找事,陸畔都不敢在我吃飯時淨事兒。
“嬤嬤,您講,”茯苓乖乖道,心裡吐槽一大堆沒用。
曾嬤嬤告訴茯苓,您可以先說“請”,身份不如您的夫人們,會先辭讓,讓您先來。您再固請一遍,同時拿起筷子夾菜,她們這才能拿起筷子。
“好,記住了。”
宋茯苓練習完宮中的坐容、立容、包括吃容後,還要練習大婚行禮動作。
她嘆着氣,重複做着:右手壓左手,手藏袖半截,舉手齊眉和陸畔對拜的動作。
“嬤嬤,好了嗎?我後背都僵了。這個動作真不用練太久,您放心,煜親王他不敢讓我拜他這麼久。”
曾嬤嬤:“……”
一週後。
二十一位丫鬟跪在宋家大堂。
上方坐着宋福生、錢佩英、馬老太、宋茯苓。
兩位嬤嬤站在一邊,請示老爺夫人賜名。
這二十一位丫鬟和剩下的十五位不同,二十一人是將來要隨宋茯苓離開的。
代表是茯苓從孃家帶去的人。
將來,陸家的丫鬟婆子都要善待這些孃家丫鬟。
宋福生很重視,昨夜和錢佩英絞盡腦汁, 特意給這些丫鬟們起名。
此時,聽令。
一排八個,普通丫鬟先上前。
宋福生賜名道:“檸檬,榴蓮,椰棗,楊桃,檳榔,枇杷,橄欖,林檎。”
全是木字旁水果名,還是古代人都沒吃過的水果。
貼身大丫鬟上前。
一排八個。
宋福生啓脣道:
“嬌蘭,迪奧,蘭蔻,薇姿,芬迪,浪琴,香奈,倩碧。”
宋茯苓實在忍不住了,真難爲她爹了,噗的一下就笑着將茶水吐了出來。
馬老太一邊給孫女拍背,一邊直嘖嘖。
聽聽,她三兒多有才,那爲啥給親侄女取那麼兩個破名,她聽着那嬌蘭還有蘭蔻比宋木子好聽多了,早知道讓二丫叫宋嬌蘭好了。
兩位出行女丫鬟上前。
這兩位要單獨提兩句,因爲她們會點兒雜耍,身上有功夫。
將來宋茯苓出門,這兩位出行女丫鬟要跟着的,要護着。雖然是假把式,但也像是女侍衛似的。
宋福生給起名:“一個叫灣流,一個叫賓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
“燒雞?”
燒雞上前跪下:“老爺。”
燒雞是最特殊的丫鬟,是女兒的第一個丫鬟,還胖墩墩的。
女兒說了,燒雞即使規矩學不好,也要給燒雞帶走。
“燒雞啊,你至此後就叫,拉菲。”
宋茯苓:“啊哈哈哈,艾瑪,哈哈哈哈。”又開始了,笑的前仰後合。
曾嬤嬤被臊的不敢擡頭,她教了好久,小姐一笑起來還是如此沒有“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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