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宇帶着小廝,任子苼、任里正,四個人誰也沒想到,那個老頭說要去幹活,說完真就給他們晾在這了。
而且還在外頭大聲呵道,似是罵給他們聽:“癩蛤蟆過年,窮得連毛都沒剩一根了,還傻瞧什麼熱鬧,不趕緊做活。”
任里正之前總偷偷瞟謝文宇的臉色,但是眼下也不管謝文宇在不在場,衝任子苼小聲嘀咕說:
大兒,你就錯了,你說那些沒用的作甚,你就直接說救濟糧給他們送來了,他們收了就得。咱就走,你瞅瞅謝公子這罪遭的,咱得趕緊家去。
任子苼沒被氣着呢,謝文宇又被氣笑了,他現在比誰都想剁了妹夫的爹。
都不是一個蠢字能囊括的。
任子苼:“閉嘴吧,爹。”也耐心全無了。
頭回發現,他爹想事確實不過腦子。
他爲何親自來,甚至看妻兄這樣,也應該是侯府讓必須來的。
他們怕的是這夥逃荒的難民嗎?
要只是普通難民,佔了又如何。
即便官府下文書要嚴查貪糧之事了,他也不會慌,大不了幾車糧食拉過來,就能讓這些人的嘴巴閉上。
而眼下,他和妻兄,又是親自來又是掉河裡,如此荒誕落魄,造成這個模樣,怕的是這夥人背後的國公府。
怎麼可能只把糧送來就完。
他要是的那句話。
別看救濟糧只晚拉來了一日,那也得讓這夥人滿意,不,準確地說,是得讓和國公府告狀之人滿意。要不然,送來幾車糧也白搭。
不過,任子苼怎麼也想不通,一夥難民,是怎麼和陸家人認識又能說得上話的。
……
宋福生四口人,是在雲中縣和童謠鎮的交叉口下的牛車。
員外爺非要用牛車給送到地方,
宋福生拒絕說可別麻煩,道不遠了,東西揹着走就行。要不然送完我們,你們該看不清路,倒是你們雲中縣,太遠。
員外爺沒犟過宋福生。
員外爺的老妻對錢佩英喊道:“告訴你娘,過幾日我就去瞧她。”
雙方拜別。
宋福生揹着錢米壽,錢佩英揹着棉花,宋茯苓揹着一堆吃喝布料,四口人走了一個多時辰的路,這才走到村口。
才進了村,四口人就感覺今兒有些不對勁。
因爲一路上,竟然有人時不時和他們打招呼了:
“纔回來呀,幹啥去了?”
“噯呦,這是從童謠鎮回來的吧?可是置辦了不少東西,是得多置辦置辦,你們纔來。”
還有嘴快的人連忙告訴宋福生,說橋斷了,眼下得坐木筏子過河。
且告訴的很是仔細,說任里正之前掉河裡了,任里正家大兒子掉河裡了,任里正家大兒子的妻兄連同小廝也掉進去了。
知道他妻兄是誰不?侯府的。反正最後是你們的人救的,好心腸啊你們,這麼冷的天。對了,他們掉河是爲了去你們那裡。
七嘴八舌告知宋福生的幾人,還反過來問宋福生道:“他們去你們那幹啥,曉得不?”
“不曉得,我們這不是纔回來。”宋福生眼皮也沒眨一下,撒謊道。
“噢,那快着吧,快着,對岸來筏子接你們了。”
果然,放眼望去,木筏子上點起火把,正往這面劃呢。
四口人等待木筏過來時,看到河邊馬車和車伕沒意外。
不過,有兩件事很意外。
宋茯苓說:“橋斷了?斷的好湊巧。”
錢佩英說,那今兒個買糧買菜的可遭罪了,他們是怎麼運回去的?難道這附近有路?
宋茯苓沒搭茬,過了一會兒又說:“爹,你身後右手邊方向,那位老秀才過來了,在看你,我怎麼覺得他看你的目光很複雜呢。”
宋福生頭都沒回,小聲對女兒道:“複雜倒是沒事兒。怕就是,別恨我就行。”
宋茯苓也只嘴脣動,回道:“我們也不知道米壽只揮一揮衣袖,炮轟一片啊,咱們什麼都沒幹,這怎麼能怪咱們。”
米壽扯着錢佩英的手仰頭看姐姐,姐姐剛纔是在說他嗎?
宋福生說,閨女,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當他恨不起害他的人,但是誰要是給他點希望,他倒是能恨得起給他希望的人,甚至更恨。
而米壽搞這一出,誰也沒想到,太出乎意料。
所以啊,不能聯手嘍,但願那位老秀才,別恨錯了人。
“三叔,三嬸,胖丫,米壽。”高鐵頭離老遠就開始扯脖子喊。
划船的王忠玉,也對着岸邊宋福生幾人揮了揮手。
“噯,慢些劃。”
宋福生心裡熱乎乎的,扶着妻女上了木筏,又抱過米壽坐懷裡,發現任家村村民,還三三兩兩站在那看他們,他挑了挑眉。
坐上木筏,宋福生第一件事就是問,家裡有幾個人在等他,你們和他們說過話了沒。
聽到大傢伙沒怎麼搭理那幾個人,而且好信的還讓阿爺給罵了幾句後就沒停下幹活,宋福生點了點頭。
第二件事是問,橋怎麼斷的?不知道啊,那你們是怎麼把菜運回去的?得走倆時辰?
“三兒,我三兒回來了。”馬老太大嗓門喊道。
四壯和牛掌櫃趕緊停下手裡活看,看看姑爺小姐好不好,看看宋茯苓和米壽走了一天了好不好。
“胖丫姐姐回來了,胖丫姐姐回來了。”好多個孩子也一起興奮地叫喚。
宋阿爺迎上前,說屋裡,里正打頭,都在等宋福生家來。
宋福生點了下頭,將菸葉子交給宋阿爺後,才推開了屋門:
“失禮失禮……”
誰也不清楚他們在屋裡是怎麼談的。
連宋阿爺都不關心了,因爲他在抱着菸葉子悄悄抹淚。太感動了,自個生了好些個兒子,好些個孫子,只有他的福生給他買菸葉子,是最孝順的娃。
連宋茯苓也不清楚她爹是怎麼談的。
只是大方面,宋茯苓和錢佩英能猜到個差不多。
因爲在路上的時候,他們幾口人有溝通過。
自家人才知自家事,對方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可他們自個心裡有數,壓根和小將軍就沒什麼關係,純屬是扯虎皮拉大旗。
真要遇上什麼事了,要是沒有米壽偶遇的幸運,他們甚至連人家大門都不知道衝哪開,和人家抱屈也說不着。
這假的關係吧,它就是發虛。
所以,他們三口人,外加一直豎着耳朵認真聽的米壽,路上商量出的結果就是,沒必要結仇。
一旦任里正要是被豎起典型,被帶走了。
侯府的人跟着丟臉,會不會報復他們不知。
任里正的大兒子是一定會爲他爹出頭的,恨他們。
任里正越慘,任里正的大兒子就會越恨他們。這叫殺人父母。
甚至村裡人也會恨他們。因爲任里正犯事了,沒人收雞鴨鵝狗貓,村裡人還怎麼賺銀錢,這叫斷人財路。
殺人父母和斷人財路,兩面夾擊,除非他們這夥人搬離任家村,要不然,只村裡幾千口人,壞心眼壞他們就夠喝一壺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所以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們只想好好過日子,藉着這機會,多要些好處,最好把荒地、糧食,凡是以後需要和村裡扯皮的事,趁着這一把全捋清了。以後河那面的人,你們不犯我們,我們也不犯你們。
謝文宇先走出了茅草屋,隨後是任子苼,任里正,然後纔是宋福生。
宋福生示意大夥不要看他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纔對謝文宇和任子苼說:“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你們也看到了,就用些房草,實在是擔心過段日子,雪給房壓塌。”
任子苼像模像樣地點頭。一副是啊,不能就這麼讓你們住,你們這裡上有老下有小,得想辦法解決。眼下蓋房是不可能的,明日從奉天城會運來一些青瓦,蓋到房上壓一壓吧。
“那橋?”
任里正此時心裡已經有底了,你們不就是想要好處嗎?還不敢板着臉,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明日就召集村裡人重新搭。”
“只搭那窄木板橋不中啊,里正。”
“呃?怎的?”
“我們一出去就推車,鄉下人嘛,總要置辦些東西,窄橋沒法過去。”宋福生說完,還看了眼任子苼,又看了眼謝文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着橋常年用,還是要一步到位的好。”
任里正一咬牙,行,給你們搭個寬的。
這月份了,他得花多少銀錢搭橋?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宋福生又像是好奇似的忽然問謝天宇,他說謝公子,大戶人家蓋的陽畦,上面用的是什麼油紙?就是那種很大一張,透明的,陽光能照進來,雨水澆也不爛,似是富貴人家在戶外蓋花棚用的,能否告知在下那紙叫什麼,漲漲見識。
謝文宇說, 日我就讓隨從給你送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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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福生抱拳,這怎好意思?
謝文宇心想,還有你不好意思的?你瞅瞅就這麼一會兒,你提了多少要求了。
你最不像話的就是,糧車還沒到呢,妹婿才說了句,幫你們領回了救濟糧,你就裝傻說,每個月都是這些糧?又問,一月一取實屬麻煩,能否給齊半年的救濟糧?要是給齊了,誰再問話,就沒有救濟糧的牽扯了,畢竟咱都領完了嘛。
逼的他妹婿點頭。
還有,宋福生,算你行,聊了半晌也沒套出你和陸家到底是什麼牽連,你是拿捏住我們會一一認下是吧。
宋福生也看着謝天宇笑,說,那就謝過謝公子了,心想:是,就拿準你們會一一認下。
就在這時,糧車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