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初三那年,我與師兄在課間比賽喝水,在衆人不懷好意的喝彩之下,我倆各自用嘴對準三十斤的大桶礦泉水,仰天狂飲。
賽前,我口出狂言,對師兄說,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師兄不甘示弱,用食指和中指指着燈泡發誓說,要是喝不哭你,我誓不爲人。
結果,我敗得很慘,喝了幾口就滴水難進了。
師兄光榮獲勝,灌了小半桶水。
上了課開始做卷子,師兄臉紅脖子粗地對我說他急需去個廁所,他受不了了。
我拍了拍他裝滿水的宰相肚,一籌莫展,因爲班主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初中校規第三十八條規定:上課時禁止隨便出去,若情況緊急,需向老師請示。
我班主任乃一介女流之輩,她有言在先,不能先跑到講臺上,再向她請示入廁一事。她說她不好意思拒絕別人的“先斬後奏”,她規定必須在座位上向她大聲請示入廁一事。
也就是說,讓你在座位上先舉手,再大聲說“老師,我要上廁所。”如此一來,在座衆人無人不知你要入廁這一光榮事件。然後班主任眼裡先閃過刀光劍影,再准奏說:早幹嘛去吧,去吧。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想去方便一下爲何非要搞得跟太監鄭重其事地宣讀聖旨似的那麼隆重?
我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課堂上老師能抽菸、喝水、吃口香糖、睡覺,打嗝、放屁,而學生卻連水也不能放?
我想不明白,爲什麼學生回答問題時非要站着,爲什麼上課進班遲到了要向老師鞠躬道歉?
我還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男教師的廁所不準男生光顧?爲什麼男老師的廁所與女生廁所相鄰,而不是男生廁所與女生廁所相鄰……
師兄的情況很不樂觀,他飲水過多,憋的生不如死,頭上佈滿了濃密汗珠,他哭喪着臉,一直問我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敢貿然衝出教室奔赴廁所,被領導逮到會被扣掉班級積分。
扣了班級積分,班主任會很不爽,後果很嚴重,她會停你一個禮拜的課,讓你回家反省自己的過錯。
我看不下去了,也受不了了,師兄不停地扯我的衣袖,扯的我心亂如麻,一連做錯了好幾道最擅長的幾何題。我心急如焚,好像急需方便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什麼叫度秒如年?看看師兄的表情就知道了。
最後,師兄無可奈何地哭了,他不敢放聲大哭,只能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眼淚大滴大滴地奪眶而出,淚珠如一根燃燒的白色蠟燭,蠟淚晶瑩剔透,打溼了試卷。
小小年紀的我能換位思考,如果我是他,想必那滋味也不好受。雖然我暗自慶幸不是我,而是爭強好勝的師兄。
我又想到,如果不是我與師兄打賭喝水,師兄不至於如此的痛不欲生,我感到很愧對師兄。
於是,我大發慈悲,忍痛割愛,拿出新買的、能砸死人的特大號保溫水杯遞給了師兄。
師兄接過水杯心領神會,卻猶豫再三。
我不斷慫恿他必須那麼做,否則膀胱必將破裂,搞不好到時候連老婆也娶不上,膀胱壞了不能生育。
師兄面露驚慌之色,當即許下請我吃三根火腿的諾言,讓我爲他掩護。爲了三根火腿,我想我必須鼎力相助、義不容辭。
師兄低頭,面相牆壁,一手解下腰帶,一手拿着杯子,對準杯口將水放出。即將放完之時,師兄面露陶醉之色,“啊!”了一聲。我趕緊伸手堵他的嘴巴,他一失手成千古恨,把杯子“咣噹”一聲巨響地丟在了地上,一股熟悉的刺鼻氣味兒迎面飄來,在班裡迅速擴散……
這件事驚動了學校,師兄成了轟動一時的名人,師兄他爹用賣玉米的錢買了兩條好煙、三斤牛肉贈於校長才將此事徹底擺平。
回家後,師兄他爹問師兄到底怎麼回事?師兄兩手一攤,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師兄他爹聽後捋起袖管,說我也沒有辦法。他當即採取以毒攻毒的方式,扇了師兄兩個巴掌……
汽車停站加油的時候,我趁亂擠了出去,健步如飛地衝向廁所,嘴裡嘟囔着,解脫了!與此同時,我發現一條優美的水質弧線,弧線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着銀色的光芒,十分耀眼。
胖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激動說了句,你悠着點兒,別澆老子身上。我不給他機會廢話,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我提着褲子溜之大吉了。我沒逃掉,他在我身後用雌性的聲音大聲地問候我全家,怎麼聽都像是一個市井怨婦的聲嘶力竭的嚎叫。我忍着憤怒,更多的是覺得好笑,帶着這種複雜的情緒,一頭扎進車裡。
到了車上,我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無論你相信與否,我都要告訴你一個事實,那就是我的第六感超準,比如晚上夢裡出現的東西或人,在未來三天之內,定會被我在現實中遇到,十次八準。
其實,我擔心的這個“不好的預感”並非多慮,那個胖子是我高中的數學老師,後來他在拍了無數次馬屁之後晉升成爲了我的班主任,不難看出,我的高中生活是很不好過的……
步入高中前,我天真的把高中生活想象的萬般美好,因爲初中三年的學業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學校封閉管理,校風比七十歲的校長還封建,沒有娛樂活動,沒有自由空間,我們一天到晚被困在一堆教科書裡……我想,那就是屬於我們的“艱苦歲月”,那時候我的各科成績出類拔萃,過的倒也充實。
初中太受約束,我偶爾想急切地解脫枯燥的校園生活,把自由寄託在高中,如同小學時代,把美好的幻想寄託在初中時代一樣……可我發現,這些“時代”一個比一個讓我灰心失望,一個比一個讓我前途迷茫,我還感到越來越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