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炮有着他襠中的那一根親生小弟的“能屈能伸”的偉大精神,面對老邵,他能屈;面對我,他能伸。這是他從一位數學老師晉升爲班主任的根本原因。
小人得道是這個社會上永遠的真理……
面對鋪天蓋地的訓斥,我感到我是多麼的渺小和無助,這感覺無助而熟悉!
我沒說一句話,不是因爲害怕,是因爲他們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他們的唾液噴到了我的臉上。
我很惱火,惱火的不是他們朝我亂叫,是我聞到了強烈的酒精味兒、煙味兒、大蒜味兒的混合氣味兒,我大腦一片空白……
老邵咳嗽了一聲,他的腿子們立馬不叫了,乖乖地閃到一邊去了。它們很會察言觀色,知道主子要發話了。
老邵擺出一副領導風範,扶了扶金絲鏡架,手裡夾着香菸,不急不慢地抽了一口。
我眯着眼睛看到了煙把,那是45元一包的紅中華。
老邵斜着頭問了一句:“小崔,這小夥子犯了什麼錯?”
崔大炮上前一步,彎下腰、駝下背,笑嘻嘻地回答道:“書記,他今天遲到了。”
老邵和他的腿子們驚訝地“啊”了一聲,尷尬地看看對方。
老邵朝腿子們一擺手,說:“嗯,都回去吧。”
腿子們散了……
他們都走了,我又能自由呼吸了。
老邵仰起頭,嘆了口氣,他又發話了,他一連串的沒有邏輯的話徹底激怒了我,再一次刷新了我對教育界人士的智商的看法,老邵的話如下:
那些老師年輕氣盛、嫉惡如仇,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年輕人,一腔熱血。(他的意思是說,你太可惡了,老師們不分青紅皁白地罵你是應該的。)
你怎麼又遲到了呢,聽說你不是第一次遲到啊?你這樣能考上學嗎?(他的意思是說,我不遲到就他媽能考上大學。)
聽你班主任說你談戀愛了?你怎麼能談戀愛呢,同學之間不能胡搞。(他的意思是說,同學之間不能胡搞,他與女老師、女生之間就能胡搞。)
你做了錯事應該勇敢面對,應該在老師批評你之前說清楚,你不說誰能知道呢?(他的意思是說,他們不問怎麼回事就訓斥我,是我的錯,我沒主動告訴他們我遲到了。)
你應該知道,上次你朋友的下場吧?反抗是沒有用的,這是學校,你說了不算。你要學會尊敬師長,要不然吃了虧就不好了。(他的意思是說,阿曹被王婷用書給砸破了腦袋也不能反抗,否則就得吃虧被揍活該。)
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你難道不怕不能順利畢業?你要爲你的前途考慮,你還年輕,老師們說你難道不是爲了你好,他們怎麼不去說別人?(他這是恐嚇我,他們欺負我,我要忍着,否則就讓我無法畢業,毀我前途。)
老邵對我太瞭解了,崔大炮肯定對他說了我不少壞話,我談戀愛他都知道,他的大嘴長得大是有道理的。
老邵嘟囔完,慢條斯理地抽口煙,一副僞君子的樣子,裝的十分紳士,轉身背對着我,一手扶着樓道欄杆,一手放在腰間,虛了吧?他氣不足了,喘了幾聲,丟掉香菸。
我舒了一口氣,他們沒想到昨晚的事兒跟我有關,萬幸啊!
老邵點了根菸,轉過身來面向我,他優雅地吐了個菸圈,輕輕抖動菸灰,很有領導風範地對崔大炮說:“小崔,你看着辦吧。”
崔大炮低頭哈腰地笑着回答道:“是是是,您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老邵挺胸擡頭,點點頭,說了一個字:“嗯。”
話畢,他裝的像個偉人一樣,挺直腰桿,叼着中華牌香菸,大步走向前……
在老邵走遠的過程中,崔大炮始終低着頭,滿臉堆笑,恭送他離開。他這種人在抗日戰爭時期絕對有做漢奸或者翻譯官的潛力。我很看好他,不去拍抗日神劇絕對屈才。
領導面前,他是孫子;學生面前,他是大爺,他把一個雙面角色拿捏的恰到好處。
崔大炮厭惡地瞥了我一眼,退後三步,說道:“你給我到操場跑6圈!少一圈都不行。”
我鄙視了他一眼,挪動腳步,經過他面前時故意止步,俯視了他一眼。他心裡一定惱火至極,拳頭握的咯咯響。
我伸伸腰,大義凜然地走向樓道,像個不畏生死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操場上,體訓隊的一羣四肢發達的體育生正在訓練,學校馬上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大型運動會了。
我往教學樓的方向看了又看,沒看到崔大炮的身影,他不來監督,我跑什麼啊?心想,找個地方睡會兒算了。
天氣熱了,太陽散發出毒辣的光芒,我想找個人少又涼快的地方歇會兒,剛纔站着聽訓話聽累了,腿都軟了。昨晚又沒睡好,我在臉上摸了一把,全是油,黏糊糊的,能炒一盤菜了。
我在一棵樹下坐下,計劃着一小時後回到班裡,崔大炮如果問的話,我就說跑完了。
天氣轉暖,高一第二學期了,這一年快過去了,高中三年似乎快過完了?我很難過,我快離開室友們了……
我點燃一根菸,閉目養神,慢慢地抽起來,沒有品嚐到煙香,煙霧裡飄滿憂愁,苦澀的很。我太累了,靠在樹幹上想睡一覺。
剛閉上眼還沒一首歌的時間,崔大炮過來了,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我一腳就能踹到的地方,像一根粗木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命令我站起來。
我坐着不動,很真誠地說:“跑完了,跑不動了。”
他不信,溫柔地踢了我一腳,道:“利索點兒,一個大男人跑幾圈的力氣都沒有將來怎麼扛起生活的重擔?別怕吃苦!”
這是我從他嘴裡聽到的最像人話的一句話,我記住了。
多年後,當我的生活壓力很大,大到快扛不住的時候偶爾還會想起那句話。
我站了起來,崔大炮說:“別動,先等會兒。”
他一路小跑,跑到一位帶隊的體育老師面前嘀咕了幾句。
這是怎麼了,這廝難道要整我?
崔大炮朝我擺擺手,示意我過去。我一步一個腳印,很謹慎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