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眼神之中明顯帶着惋惜與遺憾。
她在遺憾他沒能夠殺了她。
悼聽則蹬蹬倒退兩步,捂着大口喘息不止。
這便是他萬年間,不肯見她的原因。
因爲他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會親手殺了這個女人!
可是今日,他終究沒能夠殺得了她。
落韻神色平靜地揉了揉脖頸間的青痕淤紅,面色蒼白得厲害,可她仍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眼神帶着明顯的厭惡看着他,冷聲道:“又是在發哪門子狗瘋?”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雖然她的目光落在悼聽的身上,可是他十分清楚,她並未真正地在正視自己。
悼聽喘息了片刻,眼眶中的紅意還未退散,他兇狠地瞪了女子一眼。
“第九天神主,好生厲害,面臨死亡都能夠毫不改色,可你這般厲害,不知你可記得你還有一個女兒。”
落韻從袖子中摸出一枚丹藥服了,蒼白的面色好看了幾分,脖間的可怖淤青也逐漸散去。
她嘴脣一挑,“哦?”了一聲:“你是說萬年前,被你用手挖開我肚子,親手掏出的那個孩子?她都回來兩年了,要發瘋,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你還知道她回來了!她此次釀下大禍,往生要她血祭那犧牲的十萬神兵!”
落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如看一個可笑的小丑。
一個能夠親手斷絕自己孩子再將之拋棄的父親,時隔萬年,再來這般姿態,着實有些一人發笑。
她冷笑,上下嘴脣涼薄一碰。
“與我——”
“何干——”
悼聽呼吸聲重重一窒,他死死咬牙了辦響:“她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事關太蒼古龍,蒼生禁忌,無人管她,她便是死路一條,你不願管她,我來管!”
“隨你便。”落韻冷淡極了,朝着洞府門外行去,就要與他擦肩而過。
見她這般模樣,悼聽鼻尖狠狠一紅,接下來說出的話都帶着濃濃的鼻音。
“爲了保全她,我謀算心思,在我那幾個兄長手中,奪來與那帝子無祁邪的聯姻權,那無祁邪是個人物,品性也端正。
她若嫁過去,總比在我們兩人身邊這樣無人問津得好,這些你都不過問,行行行,好好好!!她的生死隨我的便,算你厲害,可是——可是——”
他磨牙切齒,提起這事兒他就氣得心肝兒疼:“可是那孽障!在下界與人私定終身,尚未成親便失了身子,且誕了子嗣,你也毫不在意嗎?你是知曉我不會看着她死,故作姿態不願理我也就罷了。
可是如今,我們的女兒,不知被哪家的混小子糟蹋作踐了,你也要毫不上心嗎?!明明是長得像花一般的人兒,七界之中,無祁邪她都配得起!憑什麼要給下界一個無名的小鬼,名不正言不順地就這般……就這般……連正兒八經的名分都沒有!如今孩子都斷奶了!!我……我……”
說到這裡,這個滿身酒氣的男人,面容間淚水橫流了滿臉都是,恨不得將牙根子都給咬斷了。
他哽咽了半天,桀驁不馴的第五天神主,竟是哭得不成聲氣兒:“我生氣!我不舒心!我難受!我心疼我們閨女!她跟你一樣不聽話,我想打死她,可是我……我……我又捨不得。”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臉,轉身就朝着外頭走去,沙啞的嗓音再度染上冷硬:“算了,我怎麼就找上了你,當我今日沒來過這裡好了。”
剛大步走出沒幾步,腰帶一緊,卻是被身後的女子伸手拽緊。
悼聽一愣,回首看去,只見身後這位天生就缺失表情的女人,此刻雙眸赤血通紅,清冷的面容含着最深的煞氣。
她的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烏黑的神蛟巨剪,剪鋒閃爍着鋒利的光芒,閃爍着令人心驚的熠熠寒芒。
就連悼聽都忍不住身子抖了一下,只聽得女人如怨鬼般的嗓音幽幽蕩澈在空間中,咬牙吮血:“我倒要瞧瞧,究竟是哪家孽畜,敢動我家姑娘,我打得他重新回孃胎裡喝奶去!”
……
……
這頭,剛帶着少女小綰跨過長生殿的陵天蘇身體莫名一寒,忍不住頓住腳步。
頭髮凝着碎冰未乾的小綰目光奇怪地看着他,喚了一聲:“主人?你冷嗎?”
陵天蘇皺眉片刻,將心中那抹古怪的寒意壓下,他看了少女一眼,道:“待會兒見到殿內中的女人,要喊師尊知道嗎?”
小綰乖巧點頭:“知道了。”
秋寒月霜落滿階,殿宇空偉寒涼。
兩人乘着月光,度入長生殿中。
入了神界的妖尊大人也很乖,沒有到處亂跑,正對着窗櫺月光,素手拼湊着玄黑的……蛋殼?
陵天蘇看着那蛋殼,面色黑了一下。
這憨憨妖尊,是打算修復自己年幼時的襁褓不成?
話說回來,蒼憐兒這是狗鼻子嗎?
這蛋殼當年他隨手都不知扔到了哪裡去了,萬年時光,在這長生殿中,竟然還能夠拾回,看那快要拼湊完整的樣子,竟是盡數都找了回來。
蒼憐將最後一塊蛋殼碎片拼湊在缺口中,然後一個渾 圓的黑蛋就出現在了陵天蘇的視線中。
陵天蘇有些無力的揉了揉腦殼,她這般整出個蛋來,是想時時刻刻提醒他,當初被他一手養大的傻女兒,昨夜還在這長生殿中與他嗯嗯啊啊???
強忍着去將那蛋殼一巴掌拍碎的衝動,陵天蘇輕咳一聲。
蒼憐轉首望了過來,目光想黑夜裡的星星般明亮,提着裙襬就迎了過來,看到小綰毫髮無損地回來了,面上明顯鬆了一口氣,目光柔軟地尊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小綰愣愣地看着蒼憐,那隻白淨的手掌尚未觸及她的腦袋,她溫順的雙眸中驟然爆發出警惕的目光,看着有些兇意。
口中發出嘶~~~~的蛇類吐信聲。
豎瞳張地鋒銳,尖銳的毒牙一下從口中延長,全身都是防備之意,但她沒有忘記陵天蘇的囑咐,急促地喚了一聲師尊後,就往陵天蘇身後躲。
蒼憐面上笑容一僵,手指頓在半空中,目光帶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陵天蘇身後的少女,嗓音一下子沙啞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寶貝小徒弟……居然朝她吐舌頭??
陵天蘇無奈道:“因爲一些變故,小……阿綰她這裡……”
沒有繼續再說下去,陵天蘇一臉悲憫地擡起食指在腦袋邊打了一個圈圈。
一切盡在不言中。
蒼憐如遭雷轟,花容失色:“我家阿綰……腦子壞掉了?”
陵天蘇一時點頭一時搖頭:“不必過於擔心,我會想辦法讓她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鬼。
如果這壞蛇正恢復成了心機蛇的樣子,他第一時間就一把捏死她。
蒼憐好幾次伸手想要親近小綰,可她似乎對於外界的警惕性極大。
雖然陵天蘇在帶她回來的前夕,就囑咐過她,不可對蒼憐無禮,要儘可能地親近她,愛護她,尊重她,不可讓她傷心。
不過如今看來,似乎都是白搭的。
也不知曉天淨綰自斬分魂,是斬出了哪一部分的,竟然對外界因素這般膽怯敬畏。
起初尚未被陵天蘇拋棄一次之前,倒也還好,幽笙給她穿衣服的時候也很乖。
被棄了一次,經歷了野獸利爪的血腥,似是將她藏進骨子裡的情緒都激發了出來。
渾身都是刺。
蒼憐雙眸中具是忡忡憂色。
陵天蘇笑着擡手摸了摸蒼憐的腦袋,道:“行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蒼憐兒你也說了,小……阿綰心中承擔了太多,或許如今這副模樣對她來說,也算得上是輕鬆不少。”
蒼憐勉強地點了點頭,忽然又道:“小阿綰??”
她黑黑的眼睛珠子看着陵天蘇:“小妖兒,你何時變得這般肉麻了,你以前不都喊她阿綰的嗎?小阿綰?喊得可真是親密。”
陵天蘇百口莫辯,總不能說他對着這傻傻地小青蛇,總是想下意識地喊她做小綰吧。
妖尊大人目光瞅了瞅小綰的眉心,雖然星砂未明,可那日戰鬥時分,天淨綰眉心間碩碩發亮的星砂亮度可是遠超於她這位師尊大人。
不用說,她家的小妖兒定是將他的蛇兒徒弟也給拖進來狐狸洞,不知道幾天幾夜了都。
妖尊大人可是眼尖兒地發現,她現在這個小徒弟,頭髮衣衫都還是溼溼的,穿着的衣服也不是當初分別的那一套。
還有那小眼神,明明看她面前這位德高望重的師尊大人都是敵意滿滿的模樣,可是看小妖兒時,眼神卻是軟乎乎的,都含着水汪汪的媚意。
她家徒弟不可能這麼會勾人。
這慾求不滿的模樣,簡直就和昨夜之前的自己沒甚兩樣。
妖尊大人努了努小嘴,不過看着徒兒這副悽慘模樣,也不會在這時候教訓徒兒,她摸出幾顆紅果果,朝着小綰誘小雞般喲喲了兩聲,想投食和徒兒親近親近,找回當年師徒恩愛的一點感覺。
小青蛇死活不肯出來,咬着陵天蘇的衣衫,豎瞳一縮一縮。
荒島一夜,終究還是將野獸的兇性給逼現出來了幾分。
蒼憐遺憾地收起小果果,道:“小妖兒,葉陵就是帝子無祁邪這件事情,你身邊的人都知曉嗎?如今你飛昇神界,又打算如何安置家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