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前的智慧是幾十年的歲月篆刻而成,這種生死掙扎來的經驗,他的草包兒子劉奇祿註定無法學去一分一毫。劉奇祿只看到了他弄死趙七報仇的希望近在咫尺,爲自己的神機妙算和運籌帷幄而沾沾自喜,卻壓根不知道刀已經架到脖子了。
“爹?我?我在……我在縣裡酒吧喝酒呢,跟誰?跟吳傑唄。你說什麼呢?黑子的皮料場被人燒了?我怎麼知道?不過燒得好!”劉奇祿舉着望遠鏡看向山下的山路,接起了他爹的電話,撒起謊來眼皮也不眨一下。
“哎……我就知道你不會聽的!你確定一個劉大壯就能弄死趙七?如果真有這麼容易的話,你老漢我早就做了!還能給你留下這麼個對手?”電話裡,劉向前的聲音很是滄桑。
“你說啥子哦?老漢?我不知道你說啥!不說了,我去跳舞去了。”劉奇祿裝傻道,卻不敢直接掛斷電話。
“從皮料場易主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一天躲不過去了。奇祿,啥大道理爹都不和你說了,有些事情,要經歷過才能學會。路是你自己選的,你老漢我只能陪你,只希望你牢牢記住今晚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你的敵人是你最好的老師。你老漢我不指望你能有多大本事,只希望這次之後,你能不再輕易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學好了,這一次,你我都是配角甚至是你常說的那種炮灰,趙七是你老師。”劉向前說了一長串話,咳嗽起來,就掛了電話。
“老頭兒啷個了?趙七也配當老子的老師?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劉奇祿掛了電話,不懈地道,“老頭兒老了,膽子都小了!劉家現在只能靠我了!”
劉奇祿自言自語一番,頓時覺得自己更加聰明絕頂,就又激動地點了一支菸,然後,他的電話又響了,是山王鎮守汽修廠大門的王二毛。
“來了!來了!黑色大衆桑塔納是不?車牌號……”電話裡的聲音如是彙報道。
劉奇祿聽罷只嗯了一聲,掐斷電話,激動得忍不住哆嗦起來。
……
皮料場大門口,張麻子打電話叫來一些住得近的工人,跟保安趙二娃和石頭一起守住皮料場大門和四周圍牆,不讓任何人進出,愣是把派出所的一幫人堵在了門外。從起火到現在,出了送去醫院的富貴和救火完畢後離開的消防隊,還真沒人進出過皮料場。
現在,皮料場大門口又多了兩個不速之客,正是劉向前和李秘書。張麻子雖然以前畏懼劉家勢力,但人都有三分火氣,這皮料場就是張麻子的身家性命,急了眼也敢豁出去。這時,張麻子就已經指着劉向前罵了個唾沫四濺,一蹦一蹦的,幾乎是要暴走了。若不是派出所劉所長攔住,張麻子都要挽袖子上去揍劉向前了,他一口咬定是劉家燒了皮料倉庫。劉所長見劉向前來了,不說話也不走,也有些納悶,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向前抱着茶杯,靠在車門上,正對着皮料場。他渾然不理會謾罵不休的張麻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總,您來這兒幹什麼?咱們回去吧?時間不早了。”李秘書忍不住道。
“等趙七。”劉向前道。
“等他幹什麼?”說到底,李秘書還是劉向前的人,只不過收了唐覓蟬的錢,做了雙面間諜,這個傢伙人不好也不算太壞,對於劉向前的知遇之恩,還是多少懷着感激。以前,他肆無忌憚幫唐覓蟬和黑子,只是爲了錢,因爲,他壓根沒想過黑子能這麼快搬倒劉家,否則,他不一定會背叛得這麼堅決。
“投降,也需要一個儀式嘛。劉家認輸了。”劉向前眼睛也不擡一下。
“趙七回不回得來還不一定呢,奇祿雖然莽撞,但這次還是動了腦子的。”李秘書雖不信趙七會這麼輕易死掉,但還是忍不住寬慰劉向前。
“呵呵……”劉向前笑了,卻笑得心酸悲涼。
……
掛了劉奇祿的電話,劉大壯擰動了大貨車的鑰匙,點火,做好了發車的準備。他古銅色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在慘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遠處傳來了汽車馬達聲,是從山下盤山公路上傳來的。
“來了……”劉大壯嘀咕道。
馬達聲越來越近……
忽然一道白色的燈光從轉角的另一方投射出來。
劉大壯不由得咬了咬牙,忘恩負義又如何,恩將仇報又如何?他盯着對面空中劃過的那道燈光,判斷着來車的距離和速度。
一輛黑色桑塔納轉過了大半個彎道,速度不快。
是他的車!
劉大壯眼皮一跳,他昨晚接妹妹的時候,趙七開的就是這輛車。
劉大壯幾乎沒有了任何思想掙扎,一腳油門,貨車就突然竄了出去。
嘟——
桑塔納減速,猛按吶叭。
貨車卻再次加速,對準了桑塔納的側面撞了過去。
轟隆一聲。
桑塔納幾乎被大貨車撞得平移出兩米遠,桑塔納並沒有馬上被撞下懸崖,但它的一個後輪已經落在了山崖外面懸空。
還要加一把勁才行!
劉大壯把貨車退出五六米遠。反正桑塔納已經失去了運動能力,開不走,車門也已經變形,打不開,裡面的人不會馬上逃掉。
桑塔納駕駛座旁的車門變形,車窗玻璃已經碎掉,一個血流滿面的男人吵貨車大喊:“我曰尼瑪!老子要弄死你狗曰的,弄死你全家!尼瑪的……你幹什麼?停!停!哎?哎——”
卻說,那傢伙見貨車退開幾米,以爲對方是誤傷,現在沒事了,卻突然發現那大貨車再次衝了過來。
車禍總是無情的!
……
“什麼?死的不一定是趙七?那劉總你的意思,還是要死人?”李秘書有些慌,“奇祿,奇祿不會有事吧?”
“哦,沒事。死的也不會是他!”劉向前自嘲一笑,“大概是吳家那個小子吧!我剛纔打電話打聽了一下,吳傑跟着趙七出了縣城。”
“奇祿的人會認準車撞,不會誤傷吧?”李秘書道。
“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劉向前搖頭。
李秘書也不多問,道:“劉總,你怎麼剛纔也不在電話裡提醒一下奇祿?讓他別傷了吳傑,吳家咱們可惹不起啊!”
劉向前道:“惹不起,也必須要惹啊!不惹他,我劉家就要絕後,你認爲我有的選?”
李秘書一愣,隨即後背發涼。
他這才發現,自己收了唐覓蟬的錢出賣情報,自以爲玩得挺溜,其實早被劉向前識破了。自己跟他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然而,趙七跟劉向前是一個級別的,甚至,可能還要高明不少。
他清晰地記得,黑子剛從巴黎回來的那個下去,去劉家老宅找劉向前。當時,李秘書只以爲黑子是年輕氣盛去顯擺,順便坑劉向前一批石料水泥,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那天黑子等車離開後,劉向前說過,黑子是要逼劉家對付吳家,在黑龍縣混不下去。
當時李秘書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他總算懂了!
那是黑子和劉向前的秘密交易,讓劉向前在關鍵時刻坑吳家一把,否則,黑子就要耍手段讓劉奇祿蹲一輩子牢房。劉向前答應了,當時看來是一個備用方案,如果黑子能做到逼劉向前不得不對劉家出手的地步,劉向前就得硬着頭皮扛下來,如果黑子做不到,劉向前也就只是那麼一個口頭承諾。現在,趙七真的做到了!劉向前也真的沒得選,只能幫黑子,以換取劉奇祿活命的機會!至於劉家的名聲、地位、財富,都不重要了。
李秘書想通了這一節後,臉色無比驚悚,那個纔不到十九歲的趙七,到底是什麼妖孽!
“劉總,要不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李秘書終於忍不住道。
“小李啊,你知道我爲什麼知道了你是東方集團姓唐的那個丫頭的間諜,還願意信任你嗎?”劉向前問道。
李秘書臉色微微一變,有些羞愧,有些後悔。
“因爲,我知道你對我老劉家,還是衷心的。你只不過是貪點錢罷了!”劉向前說話留了半句,那就是,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以後劉奇祿也不可能一帆風順了,需要留一個人保駕護航。
“當然!劉總對我恩重如山,我卻……”
“別的都不談了!你能說出讓我一不做二不休的建議來,說明你的心大半還在我這邊,我已經欣慰了。不過,不是我不想,是無能爲力啊!你覺得派出所的人被攔在皮料場外,卻不生氣還心平氣和陪張麻子聊天打屁,正常嗎?你就沒發現,這兩天下午下灣茶館裡的喝茶打牌的混子比平時多了幾倍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王大腦殼的煤礦前幾天停工了吧?王大腦殼帶了幾十個精壯工人在鎮上逛來逛去,說是要挑個地方修焦煤廠。鎮上修焦煤廠,誰敢給他批?”
“你是說,趙七早有準備?”
“他不一定知道奇祿的詳細計劃,但他一定覺察出了奇祿對他不利。我們現在才動手,晚了!說不定,我們稍有異動,嘿嘿……就先去找閻王爺報道了。”
“嘶——那小子,沒這麼很辣吧?”
“都無所謂了,老子這一把年紀也夠了,只要奇祿能活下去,家,敗了就敗了吧!只要種還在,就有從頭再來的機會。我呀,就是想讓奇祿知道他爹是怎麼被趙七那小王八蛋玩死的!可惜,奇祿腦子笨,你日後若是還有機會見到他,幫我指點指點他。”
劉向前跟李秘書有一搭沒一搭聊着,語調平淡,卻字字如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