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風的背上揹負着一個看上去像是玻璃罩一樣的東西,在天工一族看來,那是抗拒九天之上罡風的屏障。
嘲風背上厚厚的鱗片鱗次櫛比的張開,天工一族就坐在那一枚枚鱗片之間,那鱗片也剛好將他們卡在其中,也可以讓他們作爲扶手和靠背,鱗片甚至會隨着他們入座而自動進行調節。
天工一族登上嘲風的背脊之後,嘲風又是張口將臺地之上的一大批奇奇怪怪的箱子吸入了腹中。
隨後,這才沿着臺地一路加速,駕馭着狂風飛向遠方。
“飛,真的飛起來了。”天工一族看到那嘲風飛起,既激動又恐慌,人人緊握住嘲風的背鱗。
“不好,不好,要掉下去了,吾命休矣。”當那嘲風微微動盪搖晃的時候,強烈的失重感讓背上的天工緊張得尿意都要涌了出來,口中發出驚呼。
天工一族坐在嘲風的背上,越飛越高。
一路直插雲霄,最後直接到了層雲之上。
而這個時候天工一族所看到的世界就和往常完全不一樣了,他們被這九天雲霄外的奇景給完全吸引住了,連緊張都顧不得,震驚的瞪目四望。
“九霄雲外竟是這般模樣。”
“快看吾等腳下的大地,山嶺、河流、還有城池。”
“這九天上的光,天上的雲,竟然如此亮堂。”
但是看着看着,衆人便感覺不太對勁,那光太過明亮讓他們感覺有些無法承受,就好像要消失融化在那一抹雲海裡的熾白之中。
天工們立刻開始用手遮擋眼睛,躲避那天上的雲光。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
在這九天之上,不僅僅那罡風無比可怕,連亮光都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還好。
這個時候兩側的玻璃罩上有着什麼東西升了起來,合攏而起遮擋住了外界的光。
內部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只有小小的縫隙能夠看到外面的情景。
“好好好,暗下來了。”
“方纔,我雙目都感覺刺痛不已。”
“誰讓爾方纔瞪着天上亂看,這九天之上,是能隨便亂看的麼,也不怕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凡人向來都是懼怕夜晚,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卻害怕大日之光,卻感覺這一片幽暗讓人覺得如此安心。
而在嘲風的頭部。
靈華君看到的景象更加驚人。
“匪夷所思。”
從她隨着雲中君登上臺地看到嘲風的那一瞬間,她便開始不斷地發出連連驚歎。
她原本以爲只是能夠見識到神話之中雲中君乘雲而上的模樣,她想象着的是神仙坐在龍首之上出入青冥,縱橫天地之間。
然而她看到的不僅僅如此,她更看到了仙神以“神通法術”駕馭神獸的細節。
只見。
從嘲風的頭顱裡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藤妖無飢,將其和雲中君二人淹沒。
她慌了一下:“這是。”
戴着天神相的雲中君告訴她:“御龍!”
隨後,畫面一轉二人便隨着那藤妖無飢融入了嘲風的體內。
在靈華君的視角來看,二人彷彿進入了一片奇妙的空間,直接漂浮在了虛空之上,代替以嘲風的視角俯瞰着周圍。
而後,下方的嘲風緩緩凝聚成型,二人正盤坐在那嘲風的頭頂上。
而這其實是嘲風的操控視角界面。
現實之中。
在嘲風的體內,兩個人實際上是蜷縮在了駕駛艙之內。
雲中君盤坐在艙內,腦後以仙骨進行連接無飢藤,層層線纜從腦後一直延伸,直至嘲風的深處。
而她則只是以一種奇特的視角,感受着嘲風的飛行。
所謂御龍是月神告訴雲中君的,用雲中君的理解來說,可以總結爲三個字。
“開飛機。”
開飛機並不難,而將線插在腦後就變得更加簡單了。
按照程序進行引導,雲中君很快便啓動了“嘲風”,御龍衝上九霄雲外。
“到天上了。”
靈華君曾經神魂出遊來過天上,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她肉身本體也跟着一起來了。
操控神獸嘲風的虛幻視角之中,靈華君站起身來看着盤坐在龍種嘲風頭部的雲中君,隨着其意念一動這嘲風便如同套着繮繩的馬兒一般聽其號令。
靈華君想起了剛剛鋪天蓋地蔓延下來的無飢藤,心中暗道。
“或許,那也是一種繮繩吧!”
“不過尋常的繮繩是用來束縛馬兒的,那一種繮繩,是套在這神獸嘲風的脖子上,用來駕馭着出入青冥遨遊九天的神獸的。”
隨後,靈華君也看到了天工一族看到的畫面。
萬里雲光,浩瀚蒼穹。
不過在現實之中光線太亮會讓雙目無法承受,但是在這意識連接的,超出凡俗的陰陽之域裡。
再亮,也只會給人帶來一種天地蒼茫的恍惚感,只能讓人感覺到遨遊天地的虛無暢快,而不會感受到那種來自於身體的強烈不適。
遨遊在這雲海之上,會讓人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兩人也沒有說話,她也沒有開口問雲中君嘲風是去哪裡,只是靜靜地坐着。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突然,雲中君看向了下面,目光穿透雲海可以看到大地之上似乎有着什麼。
他開口說道:“到燕陽了。”
靈華君:“燕陽?”
她想:“那不是很北邊的大城麼?”
靈華君當然知道燕陽是哪裡,雖然她從來沒有去過,但是也聽過這座大名鼎鼎的古城,其名聲甚至遠超過華京。
燕陽,乃是北朝的都城,數朝古都。
距離他們方纔所在的地方何止千里。
對於南國之人來說,更好像世間的盡頭一般遙遠,他們一輩子也難以抵達那北國重地。
然而,距離他們離開華京城附近這好像才半個時辰。
在她的感受之中,更是感覺自己好像只是坐在那雲海之上於一個恍惚之間,他們就已經來到了燕陽的頭頂之上。
仙人果然是出入青冥,朝遊北海暮蒼梧。
只是接下來,神君又說。
“既然路過,就去看看北燕的都城是什麼樣的吧!”
說完,嘲風便從九天之上開始降落。
那種強烈的失重感再次降臨,讓人頭暈目眩膽戰心驚,卻又讓人沉浸迷失在那種飄搖於天空之中的感覺。
大地之上。
北燕都城之中無數人聽到天空之中傳來怪異的響動,朝着天空望去,便看到一隻巨獸撕裂雲霄而下,從天外直撲燕陽而來。
地上人如螞蟻一般竄動,有人在街頭之上激動地指着天上,有人奔走於街巷之中呼喊。
有人惶恐地躲藏於屋檐之下偷偷地看着天上的神獸,又生怕天上的巨物看見了自己。
“嗡嗡嗡!”
然而。
那神獸嘲風發出劇烈的轟響,只是在衆人眼中於那天空之上盤桓了一圈。
下面的人擡頭看着他們,上面的人也同樣望着下面。
之後便離去了。
——
天工一族直到最後,也沒有去往他們之前幻想之中的天宮,做那修繕天宮玉京的匠神。
而是來到了神州之外,一片他們從未聽聞過,感覺就像是山海經之中的異域之國的地方。
一片荒蕪之中。
天工一族們顫顫巍巍,搖晃晃晃的從神獸嘲風的背上下來,隨後神獸嘲風又將那些箱子從腹中吐出,堆迭在地上。
之後這隻神獸便轉身離去,再次回到了雲海之上。
彷彿它從未屬於這大地,只歸屬於那九霄雲外。
“走了!”
“飛到天上去了。”
“還會來麼?”
“應該會吧!”
天工一族紛紛擡頭看着那嘲風,雖然坐在其背上的時候膽戰心驚惶恐不安,但是重新回到大地上的時候,衆天工又對那嘲風懷念不已。
而這個時候,天工所戴的鬼神盔之上立刻發出了信號,一個個任務和圖紙不斷地探出,指引着他們開始了下一階段的工作。
天界法旨下達,那嘲風千里迢迢將他們送到這裡來,可見他們身上揹負着對於天界之上的仙神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務。
天工一族打開了其中一部分箱子,取出了其中的物資和工具、材料,在這裡立起了一座簡單的社廟,撐開了太陽能板。
立刻,在這個地方立起了一方山神。
這附近有着一座山,本沒有名字,但是被天界命名爲幽山。
而此方的社廟供奉的山神,也自然被錄名爲。
“幽山之神!”
廟前,天工一族看着那太陽能板層層打開,發出交迭的聲音。
而緊隨着其後,身後的那些大箱子也有一部分攤開,從裡面鑽出了大量的藤妖涌幽,銜接在了社廟之上,然後朝着四周鋪設開去。
“滴滴滴滴!”
“幽山基站信號已連接。”
“開始接入黃泉路網絡系統。”
最後幾個大箱子也展開了,裡面是幾臺機械。
那涌幽藤直接連接在了機械的電源插口之上,便看到那幾臺機械開始運轉,在幽山之中開始挖掘。
一座全新的小地獄開始建立,地獄的惡鬼也開始服刑。
地底下的地獄在運轉,地面之上的天工一族也開始動用手上的工具,建造起了這座工程的地面設施。
可以看到他們穿着嚴密的套服,按照圖紙的要求進行施工,配合調派來的匠神在當地開始建造。
雖然他們初時也不理解這是爲什麼,不過天條森嚴,他們執行的時候還是一絲不苟。
只是,在這遙遠的域外幽山之地。
天工們依舊還是覺得有些茫然和恐慌,這裡不僅僅與世隔絕,而且遠離故土。
“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回去。”
“下一次那嘲風神獸來的時候,當可迴歸故里了。”
“怕什麼,就算死在這裡如何,死後我們的神魂也會前往蒿里,有朝一日也能封神故里。”
“生前多積累功德,將來當個匠神,有的是時間回去看看。”
“不過,最近活着成爲天工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些天工大部分依舊是當初神巫從雲壁山中帶出來的山民,隨着第一批雲壁山山民和第二批堇州的工匠出身的天工快速增長,如今天工的數量反而慢慢地降低下來了。
說來從一開始天工,便是按照鬼神之位來設立的。
等待着這一批活着的天工漸漸老邁死去,化爲神匠神工之時。
以後,估計也不會再招募活着的天工,而是會從一些天賦異稟的能工巧匠死後進行招募,進行系統的學習之後,再將其派往人間或者天界幽冥。
人間陽壽一世,幽冥陰壽一世。
生死輪轉不息,從此肉身的衰朽亡故,不再是一個人的終結。
——
雲中宮祠。
巫女匆匆忙忙穿過層層殿宇,不過哪怕是行色匆忙,其步履依舊是小步前行,每一步都好像規劃好的一樣,姿態也保持着一種恭敬且優雅的模樣,彷彿在敬畏着這宮祠之中的神祇。
整個宮祠之內,透露着一股法度秩序森嚴的氣息。
“把這些東西搬進來。”
“不能放在這,應該放在這裡。”
“這篆文抄錯了,怎麼能這麼寫,一筆一畫都不能錯。”
“這裡應該是……”
宮祠之內的侍從穿着楚人的服飾忙忙碌碌,不斷地往裡面搬着各種來自於楚地的東西,那是神巫以霸下將當初留在胤州的東西都搬了過來,按照以往一般重新佈置。
侍奉神靈的巫覡按照楚地的習俗佈置着宮祠,抄錄着祭祀神靈的經典,描繪着神話傳說之中的壁畫。
整個雲中宮祠忙忙碌碌,隨着天長日久,雲中君的印記也不斷地深入這座宮祠之中。
也讓人再也記不起,這裡曾經是一座佛寺。
巫女從其中經過的時候,路過的人看到其紛紛行禮。
“見過侍巫!”
“見過侍巫!”
這巫女是侍奉在國師靈華君身旁的巫,平日裡也是由其傳達靈華君的法令,代其接待從外界而來的人。
雖然沒有什麼正規的身份,更像是一個傳話的奴僕,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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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一路走入到了最裡面,看到了靈華君正穿着一席白衣正在殿中彈琴,琴音縹緲好似天外仙音。
巫女跪在地上,說起了一件事情。
“神巫!”
“陛下要來還願了,說是午時便至。”
靈華君似乎在想些什麼,沒有反應過來。
其撥動琴絃的手停了下來,看向了外面的侍巫。
“還願?”
那事雖然在城中鬧得沸沸揚揚,但是靈華君當初明白其中關節之後便沒有理會,也沒有放在心上,對於那天子溫長興自己造下的孽也懶得去管。
而見過雲中君之後,更是將此事給徹底忘之於腦後了。
巫女擡起頭,恭謹地說道。
“神巫之前指點陛下,唯有化解淮城王的怨氣,方可渡過此劫難。”
“如今淮城王的鬼魂怨氣已散,終於不再纏着陛下了。”
“陛下今日便來神祠中祭神還願。”
巫女對於這件事情算是瞭解得比較清楚的,只是如今看來這淮城王化爲的惡鬼還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除了嚇唬嚇唬人,也就這樣了。
還是那陰陽道人死後化爲的惡鬼要兇厲一些,不過巫女見那老道活着的時候就好像殭屍厲鬼一樣,本就懾人三分,想來死後化爲的厲鬼兇惡一些也是正常。
靈華君這才明白,原來這淮城王鬧鬼一事到這個時候纔算結束。
看來那慘死於長江水底之下的淮城王,此時此刻身軀終於腐爛衰朽,已經被那江中的魚蝦所食。
自塵世中來,又回到塵世中去。
而這也本就是這世上凡人該有的宿命。
巫女看向靈華君,忍不住開口問道:“神巫回來之後,總有些神不守舍。”
靈華君告訴她:“我昨日,去了天上一趟。”
巫女:“靈華君自然能去天上,這一次爲何這般模樣,難道是發生了些什麼。”
靈華君說:“這是第一次,我以凡體肉胎登九霄出入青冥,見雲中君駕馭神龍,瞬息之間便出九州,遨遊神州大地之外,方知神仙朝遊北海暮蒼梧之事果然不假。”
靈華君覺得不可思議,因爲她親身所歷,親眼所見。
但是巫女卻並非如此,光依靠文字和描述,難以想象其間的震撼人心之處。
而且在衆巫的眼中,發生在靈華君和雲中君身上,再離奇的事情,也不再顯得離奇了。
午時。
在前呼後擁層層護衛之下,皇帝溫長興的玉輅車抵達了雲中宮祠之外。
溫長興對於自己能夠擺脫自家那三弟的惡鬼冤魂糾纏可以說是興奮不已,這些日子慘白晦暗的面孔,甚至帶上一絲神清氣爽。
走下玉輅車,那大日神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突然又有了一種自己纔是天命所歸的感覺。
自己那老不死的父皇,虎視眈眈凶神惡煞的弟弟都死了,這世間還能有誰比自己更具天命呢?
入大殿。
溫長興跪拜在雲中君的神主牌位和畫像之下,口中高呼。
“謝雲中君庇佑!”
“望雲中君護佑我朝萬世,庇佑朕一統九州山河。”
他口中說着萬世,但是卻根本無法想象萬世究竟是多久。
而靈華君站在一旁。
看着皇帝溫長興的這副模樣,又想起了雲中君於九天之上看着人間的雙眸。
那是一種夏蟲不可語冰的眼神和姿態。
她以爲的一些了不得的大事,這人間天子所設想所期盼的,或許在那九天之上的仙神眼中都不值一提。
大殿之中禮樂之聲響起,天子、妃嬪、皇子、百官一同叩拜雲中君,聲勢浩大隆重。
但是在那浩大隆重的聲音和畫面裡,靈華君的心思卻越飄越遠。
這一次光是那神獸嘲風的神通就已經令她感覺震驚了的,但是那神獸嘲風在那洞天福地之中,不過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罷了。
那座洞天福地,定然還有着更多的匪夷所思之處。
她想起了那顆扶桑樹,還有山坡陰面之上的神城玉京,更想起了神君所說的話。
她眼睛看向了殿外,正午之時那璀璨的大日。
“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