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賀新驚訝的發現,劇組上下只要關係近一點的,居然都喊他“郎警官”。
他明白了,李兵兵不過是起了個頭而已,他估計可能劇組所有人都看過《饅頭》的視頻。當然大家對他不過是善意的調侃而已,但同時也暴露他們和大部分普通觀衆一樣,對《無極》觀感的共鳴。
但賀新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認同,相比後世那些把觀衆的審美和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的衆多爛片相比,《無極》應該還能算得上是良心之作。
至少畫面是美的,特效就時代而言是及格的,演員的表演是認真的。沒有喪心病狂的濾鏡磨皮,沒有五毛錢的特效,更沒有留海。
唉,說到底,還是這年頭的觀衆過於挑剔了,還沒有被後世的層出不窮的,各種刷新底線的爛片不斷捶打,還沒有鍛煉出對爛片的足夠容忍度。
此時《無極》隨着票房突破1.8億之後,已經到了上映的尾聲。不管怎麼說,《無極》已經成爲僅次於《英雄》,國內票房第二高的電影。
其實《饅頭》對《無極》並不是完全都是負面的,至少在票房方面還是起到了一些貢獻,比如很多網友先看了《饅頭》之後,反而主動買票去看《無極》,就是想看看這片子到底什麼樣子。看完了帶着鬱悶回來,打開電腦,在《饅頭》視頻下面來上一句評論:《饅頭》誠不欺我啊!
不過國內1.8億的票房對於號稱高達3500萬美元的總投資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繼去年五月大肆在戛納造勢宣傳之後,陳大導還打算參加今年的柏林電影節,試圖複製《英雄》和《十面埋伏》在海外票房的奇蹟。
當初缺席了戛納的賀新再次獲得了邀請。說實話,柏林電影節向來對華語電影比較青睞,但是對於中國人來說總是很尷尬,因爲二月初開幕的柏林電影節往往會跟中國人的傳統節日——春節撞車。
今年倒是個例外,一月二十九日春節,到二月九日柏林電影節開幕,已經是大年十二,跟假期衝突不大。但是期間卻還夾着元宵節和情人節。忙了一整年,一直想好好歇歇的賀新再一次婉拒了這次邀請。
還是那句話,只要在合同上沒有明確規定,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相比陳大導的情分,他還是覺得休息和陪伴家人比較重要。
“賀老師,您看可以嗎?”
組裡的髮型師是新來的,沒有託尼老師的嫵媚,是個挺精幹的小夥子。可能是第一次給大明星理髮,有點小緊張。
賀新左右晃了晃腦袋,打量一下自己的新發型,很普通的三七開,倒是符合那個年代知識分子的形象。
“嗯,不錯!謝謝啊!”
“賀老師,瞧您說的,應該的。”小夥子忙道。
一邊麻利的用吹風機沖掉殘留在頭髮和脖子處的碎頭髮,再用毛刷細細的刷了一遍。
因爲年代戲,根本用不着摩絲、啫喱水之類的,只要乾淨整潔就行。
這年頭的電影、電視劇在服化道方面都比較嚴謹,儘量貼近故事發生年代的實際情況。比如《亮劍》裡軍裝永遠是皺巴巴的,李雲龍的襯衫領子總是黑的一樣。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電視劇裡出現的軍裝永遠是一塵不染,各種新潮的髮型,修身小西裝,吃飯不是牛排就是紅酒,出門都是紅旗轎車等等。真讓人懷疑原來在民國、抗日時期,我們國家比美國都要時髦、富裕。
呃,扯遠了。不過每當寫到服道化,總是忍不住要吐槽一番。
拍完《喬家大院》是大光頭,之後變成板刷,接着是短碎髮。除了客串《石頭》裡的麥克,留着自己的頭髮,之前一直是戴髮套。經歷了重慶的高溫,戴着髮套嚴嚴實實不透風,簡直就是受罪。如今雖然是冬天,但少了頭上的累贅,感覺人輕鬆了不少。
“郎警官,好了沒有?”導演助理李楊,這會兒出現在化妝間門口催促道。
“你這傢伙……”
賀新也無力吐槽,搖搖頭,站起來道:“行了,走吧。”
現場在二樓。
因爲是當年段祺瑞的執政府改成的家屬樓,中間間三米的過道顯得格外寬敞。整條過道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的廚房都安置在過道兩邊,用的是煤油爐子,非常有年代感。
這幾天的戲,每天都需要近百名的羣衆演員,他們在樓梯上下,從樓下經過,比如現在正值飯點,家家戶戶真的在過道兩邊做飯炒菜,油煙味混雜着飯菜的香味,還有孩子在跑來跑去嬉鬧,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賀新到的時候,就聽到尹立略顯沙啞的聲音喊道:“卡,過了!”
然後副導演趕緊拿着大喇叭跳出來,喊道:“剛纔非常好!希望大家繼續保持,一會兒開機的時候,大夥該幹嘛仍然幹嘛……哎,李楊,孩子你負責一下。”
有的時候類似這種場景戲是最難怕的,場面大,羣衆演員多,犯錯的概率也特別高,只要一個人犯錯,就得重新再來。一個鏡頭往往拍個十幾二十條是常見的。
“小賀,要不要先走一遍?”
看到賀新過來,神情憔悴的尹立從監視器後面探出頭來問道。
《雲水謠》從十月初開機到現在輾轉藏省、胡建、京城,拍了已經三個多月了。要說辛苦,絕對是導演尹立最辛苦。即便戲份最多的男一號賀新隔三差五還有請假調整的時間,唯獨尹立從一開始一直盯到現在,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那張黑胖的臉此時也瘦了一大圈。
賀新朝比他先到的李兵兵看了一眼。
李白蓮信心十足,且帶着挑釁的目光道:“導演,抓緊時間直接拍吧。”
“我沒意見。”賀新笑着應了一句。
說實話,在京城拍了將近半個月,他和李白蓮的合作越發的默契。上輩子他沒有看過《雲水謠》這部戲,但是這次跟李兵兵合作下來,他驚訝的發現,大概是他記憶裡李兵兵演的最好的一次,甚至都超過了他印象最深刻的《風聲》裡的表現。
倒不是說她在技術方面有多高明,主要是她特別自然,感覺王金娣這個角色就是爲她量身打造的一樣。
前段時間在石景山拍山洞裡的戲的時候,她飾演的那個受傷的衛生員,那副妝容黑漆馬虎的,幾乎就認不出她本人。而且她身上那股子大大咧咧、不服輸的東北老孃們性格,放在王金娣的身上居然無比的契合。
儘管李兵兵已經三十多了,跟範小胖差了足足八歲,但是就華藝炒作出來的所謂“四旦雙冰”而言,她還只能算是小花,而且跟比她小兩歲的蔣琴琴相比,此時的李白蓮還算是保養的好的,三十多歲的她眼角不見魚尾紋,整張小臉的皮膚還是緊繃的。
不過比起後世那種洗澡、睡覺、生病住院都是烈焰紅脣,濾鏡磨皮到臉上沒有陰影,白的跟鬼一樣的小花比起來,她是屬於絕對能夠扔掉偶像包袱,爲了角色敢打敢拼的狠角色。
這也是令賀新對李白蓮肅然起敬的地方,他甚至覺得讓李白蓮來演《雙驢記》裡的綵鳳,可能再合適不過了。
之前他倒是想過找周訊,只是現在的迅哥兒太貴了,請不起。相比之下,李白蓮倒是價廉物美。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家女朋友,只是自家女朋友“萬人迷”這個標籤實在太過深入人心,哪怕如今《武林外傳》這麼火,觀衆依舊習慣稱呼她“萬人迷”般的郭芙蓉。如果讓她演個村姑會很齣戲的。
就象後世煎餅叔拍的那部《一個勺子》,儘管蔣琴琴在裡面刻意扮醜,但是隻要一想到她是大美女蔣琴琴,就會讓人齣戲。
今天這場戲,尹立等了兩天,等的就是象今天這樣的大晴天。陽光透過窗戶直接照到室內,一向崇尚自然光線的尹立嫌光線不夠充足,且又是一場秋天的戲,索性把南邊的兩扇窗戶都打開。
這可要了老命了,儘管屋裡是有暖氣的。但今天之所以是個大晴天,是因爲昨天颳了一天的大風,把霧霾都吹散了,同時還帶來了急劇降溫,就算是白天太陽充足,但氣溫只有零下十度。
賀新脫掉外面的羽絨服,露出裡面毛線織的軍綠色毛背心和白色的棉布制式襯衫,雖說襯衫裡面還藏着保暖內衣,但還是讓他一個激靈。
因爲都是軍人,李兵兵跟他一樣的打扮,只不過毛背心是淡灰色,不過人家倒是很精神,看上去絲毫不怕冷。
“Action!”
鏡頭對準煙火氣十足的走廊,婦女在忙碌,孩子在嬉鬧。這時,兩個穿着五八式軍裝,佩戴着尉官軍銜的龍套,從樓梯有說說笑地走上來,然後一路朝鏡頭走來,鏡頭跟隨着他們,當走過門口的時候,鏡頭一轉,就見屋裡兩人男的站着,女的坐着,正在拌着一鍋熱氣挺騰騰的麪條。
拖在後面的那位龍套走過了,還特地走回頭探頭往裡面瞧了一眼,笑着打招呼道:“小徐,夠豐盛的呀!”
賀新拿着筷子一回頭,朝來人笑了笑,道:“來了一個……一個親戚。”
鏡頭裡,李兵兵也恰到好處的頭朝旁邊偏了偏,相當自然。
“卡,好,換機位!”尹立揮手喊了一聲。
這個鏡頭不適合雙機位,此處正好是一個剪輯點斷開,然後調整機位繼續往下拍。
機位調整到屋裡,鏡頭直接懟在李兵兵的臉上。
開拍前還得重新換一鍋剛剛撈起來的麪條。沒辦法,窗戶開着實在太冷,原來一鍋早就沒熱氣。
“Action!”
“小徐,夠豐盛的呀!”門外的龍套只給了個下半身,幫忙搭了一句詞。
站立回頭朝門外的賀新在鏡頭裡同樣是半截身體,就聽到他語氣有些尷尬的回了一句:“來了一個……一個親戚。”
聽到“親戚”兩個字,正在往碗裡撈麪條的李兵兵動作一頓,擡頭朝他翻了一個白眼。鏡頭裡依舊是賀新半拉子身體,就見他好象表達歉意,刻意討好一般,趕緊幫李兵兵的碗裡撈了一筷子的麪條。
在朝鮮戰場上相識,李兵兵主動表白,到現在一晃已經將近十年了,年過三十的她依舊緊追不放。她瞭解賀新的過去,類似拒絕的話早已習慣,只是本能地表達一下心裡的不滿。
接着就見她道:“待會,我去找你們領導。”
“幹什麼?”
“你的身體不適合去高原。”
她這次過來,已經得知賀新即將要去援藏。
“別胡鬧!”
賀新的正臉依舊沒有出鏡,鏡頭始終對準了李兵兵的正面,兩人一邊撈麪條碼菜,一邊說着話。
“我跟他們說,我哥是南方人,怕冷。在朝鮮戰場上的時候……腳都凍壞了……”
話說到一半,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拌着碗裡的麪條,嘴脣哆嗦,臉別過去,就見眼淚肉眼可見的就溢滿了她的眼眶。
說實話,賀新最佩服的就是李兵兵這個,如果這場戲要是換他演,情緒肯定要醞釀半天,而且眼淚是速度肯定比她來的要慢的多。
這時鏡頭終於給到他的正臉,正在撈麪條的話,聽到李兵兵的聲音不對,低頭看了一眼,心裡一個咯噔,忙道:“你別這樣。”
說完,他趕緊走過去先把門關上。
這個舉動是他自己設計的,當時那個年代,全國上下卯着勁建設社會主義,“三面紅旗”、“多快好省”、“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很多時候都講究堅強,哭是軟弱的表現,不體面。
他走到李兵兵身邊坐下來,拿過自己的碗筷,擠出一絲笑意安慰道:“你別擔心……”
也不知道李白蓮是真的代入到王金娣,還是用某種情感代替,就關個門的工夫,此時她已經真的是哭的很傷心,聽到賀新的聲音,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故意又別到另一邊。
賀新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菜,解釋並安慰道:“我研究的課題,跟凍傷有關係。去高原,我還求之不得呢!再說,我沒什麼拖累,人家拖兒帶女的,我的情況……”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李兵兵打斷道:“你沒有!”
說着,忍不住拍下手裡的筷子,站起來,一臉的悲傷和怨憤,這麼多年了,她一直深愛着對方,無奈對方卻始終放不下曾經的戀人,不願意接受,讓她的心揪着一陣陣的抽痛。
此刻,她終於忍不住爆發,卻又刻意壓低聲音朝他吼道:“你什麼都沒有,你去最合適!”
然後憤然從鏡頭前走過,留下賀新那張意外卻又無奈的臉。
鏡頭定格兩秒鐘,就聽到尹立大喊一聲:“好,非常好!哎,麪條好了沒有,咱們保補一條!”
無他,桌上的麪條又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