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一道縫,小唐探頭進來。
“姐,你還沒睡呢?”
“睡了,剛纔進來一個電話給吵醒了。”
小唐瞧了瞧自家老闆的臉色,小心問道:“電話是他打來的吧?”
蔣琴琴這個私人號碼知道的人很少,一般工作上的事都是從通過她這個執行經紀人來轉達。
“嗯,問我什麼時候回國,那邊電影宣傳馬上就要開始了。”蔣琴琴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臉發愁道。
“那你怎麼說的?”
“我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裝着沒事人一樣,說這個月底或者下個月初回國。”
“也只能這樣了。”小唐嘆了口氣道。
“你在幹嘛呢?”
蔣琴琴心裡有事一時半會睡不着。
“我在整理資料,等你生完孩子回國,咱們的工作室也該開張了,趁着現在有空提前做些準備工作。”
“親愛的,辛苦你了。”蔣琴琴看着小唐滿臉歉意。
說起來小唐和那位《心術》的副導演剛剛結婚沒多久,連蜜月也沒有渡,就巴巴地趕到美國來照顧自己。
“姐,你怎麼跟我客氣上了?再說工作室我也有份的。”小唐笑了笑道。
“來,別忙了,陪我聊會天吧。”蔣琴琴拍拍身邊空出來的半張牀。
小唐這次從國內過來,對她來說總算是有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平時父母的照顧雖然無微不至,但是有些憋在心裡的話總是不好跟父母說。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沒有結婚就懷了孩子,父母縱然現在已經不再追問孩子的父親是誰,但依舊能夠看到父母眼中那濃濃的擔憂,這也讓她心裡很不好受,有些話就更不願意說出口了。
“好啊!”
小唐從善如流,笑嘻嘻地爬上牀,兩人同蓋一條毯子,並肩躺在牀上。
“姐,我們好像很久沒有睡在一張牀上了。”
“是啊!”
蔣琴琴仰頭望着天花板,以前在外面拍戲,遇到條件艱苦的地方,她們兩人常常會擠在一張牀上。還有就是自己的第二段感情失敗,一度走不出來,身邊只有小唐陪着她,直到後來遇到了他……
“姐,你說這麼多年,追求你的人那麼多,甚至還有人每天給你寫情詩呢,多浪漫呀,你怎麼就偏偏看上他了呢?你想,他老早就有了女朋友,後來又結了婚……我實在想不通,你爲什麼要這樣呢?你說將來這可咋整啊!”
小唐只要一着急,嘴裡就會冒出家鄉話來。以東北話的魔性,蔣琴琴時常也會被她的口音帶歪。
“咋整?唉……我也不知道。”蔣琴琴長嘆了一聲,搖搖頭。
“那你還……”
小唐翻坐起來,但當她看到自家老闆隆的老高的肚子,半截話到了嘴邊又重新嚥了下去。醫生說八個月大的孩子在媽媽的肚子裡已經開始對外界有感應了,有些不愉快的話題還是不要讓寶寶聽到。
蔣琴琴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臉上的汗毛在輕輕的顫動,恬靜、優雅,散發着母性的光輝。
半晌,才聽到她悠悠道:“這是意外,但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個最好的禮物。”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小唐看着自家老闆這副樣子滿臉困惑。
蔣琴琴看了她一眼,不由笑道:“你也是結了婚的人了,你和你家那口子在一起難道就不是愛情麼?”
小唐皺着眉頭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道:“呃,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什麼纔是愛情?無非就是看對眼了唄,你想啊,我跟他的情況都差不多,也算是門當戶對吧。而且我眼瞅着就快三十了,家裡又老是催。跟他在一起感覺還行,身體沒啥毛病,性格脾氣還算合得來……呃,就想着這次如果錯過的話,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個更好的,不就是找個伴,搭夥過日子麼?就湊合着過唄!如果你真要說跟電視劇裡演的那樣,什麼心動的感覺,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這種的,我還真沒有。”
說着,小唐又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老闆,好奇道:“姐,你跟他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啊?”
“我跟他呀,當然沒有這麼誇張……”
蔣琴琴臉上難得浮現出害羞之色,好似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中,道:“怎麼說呢?應該就是你心裡一直有這麼一個人,當你空虛寂寞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想起他。如果你遇上有人追求你,你馬上就會將對方跟你心裡的那個人比較,然後你就會發現對方哪兒哪兒都比不上你心裡的那個人……呃,這個大概就是通常所說的,你的心裡已經被那個人填滿了,已經容不下別人了。”
小唐突然激動道:“既然這樣,那當時你爲什麼不去爭呢?管他有沒有女朋友,把他搶過來……”
說着,她看了看自家老闆的肚子,刻意壓低聲音道:“讓他成爲寶寶名正言順的爸爸。”
“呃……”
蔣琴琴無言以對,良久才悠悠一嘆道:“可能是我還不夠勇敢吧!”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
現場工作人員還在緊張的佈置現場,三臺攝影機,燈光調試,還有新皓傳媒這邊的工作人員在其中一把椅子的背後放置了兩個易拉寶,上面掛着《人潮洶涌》的海報。
賀新坐在那裡,化妝師簡單的給他臉上補了一下妝,什麼畫眉毛、鬢角這種他是堅決排斥的,除非是在拍攝現場因爲劇情的需要,象類似這種訪談類節目,人還是真實一點比較好。所謂補妝也就是在臉上撲點粉,遮蓋一下臉上的油光。
這裡是《楊蘭訪談錄》的錄影棚,跟《鱸魚有約》不同的是現場沒有觀衆,就是他和楊蘭兩個人一對一的進行對話。這種環境對於賀新來說,稍微輕鬆一點,畢竟現場如果有觀衆的話,他總是會很緊張。
但相比鱸魚那種總是用手託着下巴,“深情”地望着嘉賓,等對方說完一段話,她總是會接上一句“然後呢?”
亦或動不動就來一句:“真的嗎?我不信!”這種近乎外行、逗比乃至弱智的主持風格,楊蘭顯得更加高端、大氣、上檔次,舉手投足透着一副濃濃的精英風範,永遠不會問出類似這種“然後呢?”“真的嗎?我不信”這種沒有水平的話來。
不過呢,相比鱸魚的親民,或者說繞着彎地會把你捧得很舒服,楊蘭的問題顯然要犀利的多。賀新此時翻着的採訪提綱上列出的那些問題就可見一斑。
也許是《楊蘭訪談錄》的逼格高,也許是故意的,欄目組並沒有提前把採訪提綱送過來,而是就在攝製前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讓你看一下采訪提綱,比如有什麼忌諱或者沒辦法回答的問題達成一下共識。
這次之所以選擇《楊蘭訪談錄》是宣傳團隊的選擇,總的來說目前國內的各種訪談節目,相比什麼《超級訪問》、《非常靜距離》,包括《鱸魚有約》,這檔節目的逼格是最高。翻翻在過去一年這檔節目的訪談嘉賓就能知道,比如有什麼華爾街大鱷、渣打銀行總裁、美國駐華大使、歐盟外長、中國首善等等,圈內的不乏有奧斯卡影后、好萊塢巨星、王妃李鴨棚夫婦、陳大導、賈科長等等。
賀新作爲柏林影帝、新皓傳媒董事長,相應的比較匹配這種逼格。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出於電影宣傳的需要。
賀新此時瀏覽了一下采訪提綱,類似那種比較煩人的家長裡短的問題不多,主要是聊電影、聊藝術、還有就是聊出身。衆所周知,賀新也算是那種草根逆襲的典範,精英階層一般對這種話題都很熱衷。畢竟在當今中國,經歷了一場暴力革命,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成立了新中國之後,從本質上來說,不存在什麼真正意義上的貴族,說到底大家普遍都是草根逆襲。
“賀老師,有問題麼?”
楊蘭拿着臺本從化妝間出來,標誌性的利落短髮,步態精幹且活力十足,臉上洋溢着親和力十足的微笑,跟熟悉的那位永遠都是不死不活、一張死魚臉的鱸魚簡直是兩個極端。
“呃,沒問題。”
賀新很有禮貌地站起來迎了一下,態度很乾脆。
楊蘭略微有些驚訝,根據她的經驗,很多受採訪的嘉賓總是會對採訪提綱要提出這樣或者那樣的修改,尤其是演員這種公衆人物需要避諱的東西更多。她在這份採訪提綱上列出的一些問題在她看來還是比較犀利的,她都做好了部分妥協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賀新會這麼爽快。
“好,那我們就開始吧!”
“3,2,1,開始!”
“大家好,歡迎收看楊蘭訪談錄。2010年,他作爲首位華人演員摘得了第60屆柏林電影節的影帝……”
簡單的開場白之後,隆重地介紹今天的訪談嘉賓。
先是一些簡單的套路問題。雖然訪談的目的是爲了電影宣傳,但真正的訪談內容不可能圍繞着電影展開,宣傳電影只是蜻蜓點水。這一期《楊蘭訪談錄》的主題叫“柏林影帝的成長之痛”。
什麼是痛,賀新一頭霧水。至少在他看來自己藉助前世的記憶一路走來都非常的順暢,事業順利,家庭幸福,實在不知道哪裡來的痛。
或許在精英的眼裡,他不幸的少年時代,進入這一行之前的坎坷經歷,包括事業發展中的一些小小波折,他們都認爲是一種痛吧?
常規的問題結束,楊蘭話鋒一轉問道:“爲什麼要選擇從事演員這個行業呢?”
賀新很坦然道:“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能出人頭地,做演員,做明星,然後掙大錢,過那種夢想中衣食無憂的生活。”
楊蘭很驚訝,一般來說,這種問題的答案往往就是嚮往藝術啊,比如從小就有藝術細胞,然後一個偶然的機會,誤打誤撞地進入這一行雲雲。她甚至都已經準備了下一個提問,但賀新的這個回答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她的反應算是比較快的,加之功課也做的比較細,稍稍卡殼了一下,接着便帶着幾分不解問道:“但是我記得當時你出演王曉帥導演的《單車》好象片酬很低,只有幾千塊對吧?”
“對,五千塊!”
對於這個數字,他記憶尤新,還笑呵呵道:“當時我送快遞,大概一個月能夠掙兩千五左右,那時候已經算是很高了。但是爲了拍電影前前後後搭進去三個多月,仔細一算髮現還是虧了。”
楊蘭試圖把話題拉回到自己熟悉的節奏,緊接着又道:“但是你拍完《單車》後並沒有選擇去繼續送快遞,選擇這份收入比較高的工作,相反你去上了中戲的表演進修班,這個學費可不低呀!”
“對,當時差不多搭上了我所有的積蓄。上學之後,還是通過郝榮老師的幫忙,在學校食堂找了份勤工儉學的工作,不然可能連生活都會出問題。”
聽到賀新的回答,楊蘭臉上終於露出自信的微笑,繼續提問道:“你看你拍完《單車》後不惜搭上所有的積蓄選擇去上學,然後還要勤工儉學,這不正是因爲你喜歡錶演麼?”
“對,喜歡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其實……”
賀新說着,轉身指了指豎在自己身後的那張易拉寶上《人潮洶涌》的海報,道:“其實我跟這裡邊我演的那個人物周全很象。都是屬於那種想要幹一件事,就要把這件事幹好。”
聽到這裡,楊蘭一臉無語,這個時候居然還不忘電影宣傳。
好在賀新很快就回歸正題道:“既然下定了決心想成爲一名演員或者目標再高一點成爲一個大明星,首先你得手裡有活啊。這跟工地上的泥瓦匠、木匠師傅一樣,你想要拿更多的工錢,你得有手藝。我當初選擇上中戲的進修班就是抱着學手藝的念頭。”
“但你之後很快就拿了柏林電影節的最佳新人,然後又憑藉《藍宇》拿到了金馬影帝,這對於很多演員來說是一輩子都不能達到的目標。你的起點已經非常高了呀,但你依舊選擇進修班讀完讀大專,大專讀完上本科,你一直把自己當做一名學徒麼?哦,還要補充一點,在此期間,你還拿到了金雞獎的影帝。難道你當時就沒有一點……”
楊蘭邊說邊還做了一個膨脹的手勢。
賀新故作認真的想了想,沉吟道:“當時或許會有那麼一絲的膨脹,但我當時把自己獲得的這些榮譽,歸結於我的運氣好,真的!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你敢說我當時的演技超過了李雪鍵老師、王志聞老師或者陳導明老師麼?包括到現在爲止,我跟這些表演藝術家還有很大的差距。所以說,獎項根本證明不了你有多少多少演技,只能說你運氣好,碰巧演了這部戲,又碰巧給人看見,正好戳到了評委的爽點或者符合某個主題,然後就給了你榮譽,僅此而已。”
“這麼說,你至始至終並沒有把這些獎項看得很重,而是把這些都當做你在演員成長道路上的一個個點綴,是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