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隋本名叫隋超,我從老傢伙那裡問明瞭他現在租住的房子的所在之後,便離開古玩市場去了他說的地方。
以隋超目前的經濟狀況,租的房子自然好不到哪兒去,雜亂的電線,隨處堆放的雜物,灰瓦土磚的老式民房……整個兒就一城中村。我徒步穿過大半個街區,每逢街頭巷尾,便有幾個衣着打扮十分清涼的姑娘,熱情的上來拉着我要去“做頭髮”,一張張比紙還白的臉,比血還紅的嘴,鬼見了都害怕,其中雖也不乏有一些模樣身段都相對姣好的“美女”,但被她們身上的風塵氣一壓,也就看不出美了。
游魚般從無數只抓來的玉手中滑過,在一個傳統的打鐵鋪前,我終於見到了隋超。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看上去十分木訥的男人;我之所以能一眼就認出他來,完全是因爲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個怪物。這怪物生着一顆似貓非貓的頭顱,吻短無獠牙,光身無毛,嘴角總帶着一抹奸險的邪笑,五六歲孩童般短小的身軀佝僂如垂暮老人,兩條胳膊又細又長,乾瘦發黑的雙手緊緊的抓住隋超的腳踝,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這東西在修行門人的口中,稱之爲“唳鬼”,俗稱“伸手鬼”;名字裡雖帶個“鬼”字,但它其實並非鬼類,而是一種魔物;三界六道,萬千生靈以神爲最尊,人類次之,妖物、精靈爲第三等,禽獸蟲蟻次之,魔物再次,鬼魅最爲卑賤;
一個魔物被稱之爲“鬼”,本就有鄙視之意,單從名字上,就能看出,這東西有多不受人待見,事實也確實如此,這怪物就像是一個被造物主不小心遺落在人間的垃圾一般,尋常魔物通過修煉或者從其它生靈那裡汲取能量,總能獲得成長,有的甚至能修成正果,超脫三界,成仙成佛,比如傳說中觀世音菩薩的坐騎金毛犼,便是屍魔證道;唯有唳鬼,終其一世都無法修煉,只能從一些弱小的生靈的身上汲取到堪堪足夠令它生存的能量。
不僅如此,唳鬼還有個特性,那便是欺善怕惡,別說是修行門人了,便是普通人類,若是性子稍稍兇狠一些,它便不敢近身,唯有那種真正老實本分的實誠人,纔是它最佳的宿主。
有這東西纏身,也難怪隋超時運不濟,會被人訛上了。
隋超的面容十分憔悴,失魂落魄的從打鐵鋪子前走過,走出沒兩步,鐵匠鋪的老闆從鋪子裡出來,走到鐵砧前掄起錘子打了起來;或許是那陣“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喚醒了他,不知想到什麼,他停下腳步,頓了一頓,又折返回來,同鐵匠討價還價一陣,從身上摸出一把零錢,在攤子上買了把菜刀,找老闆要了幾張報紙包好,別在褲腰上,用上衣掩住,見看不出異狀,這才離開。
剛纔只遠遠的一眼,我便看出了他眼中帶着猶豫的殺氣,還有額頭濃郁的黑氣,心頭一跳,暗想這傢伙只怕是要走極端,於是打消了立刻跟他打招呼的念頭,悄悄的跟了上去。
一路出了城中村,隋超也沒有打車,朝着城市的東南方向步行了足足有大半天的時間,將近下午四五點的時候,方纔在一棟居民樓下停住。
看來訛他的那一家人就是住在這裡了!
過了纔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隋超便等來了他的目標。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停下,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從車上走了下來,男的穿一件明黃短袖,手腕上帶着一隻金燦燦的手錶,看上去似是極值錢,女的打扮有些誇張,白色上衣,黑色短裙,脖子上、手上、耳朵上……凡是能掛飾品的地方都掛的滿滿當當的,整個兒一行走的珠寶展櫃;兩人都是一臉志得意滿的笑。
隋超縮在樹後,看着這一對夫妻咬牙切齒,心裡直淌血,那些東西可都是用他的錢買的啊!這一對夫妻原本只是一般的工薪階層,打上一輩子的工,也不可能如此奢侈,自己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想不到一時好心,竟成全了這些惡人,世界不該是這樣的……
摸了摸別在腰前的刀,他很想立刻衝上去,將那兩個得志的小人剁成肉醬,消一消積蓄了兩個月的怒氣;剛跨出一步,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自己殺了人,一命抵一命也沒什麼,反正也被他們逼的活不成了,可是兒子怎麼辦?他才上大學,成績一直很出衆,將來肯定是能有個好前程的,可若是自己一時衝動,留了案底,將來他的前程可就全完了。
念頭一轉,他又想到,刀砍在人的身上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血肉橫飛,被砍的人一定很疼吧!光是想一想那種血淋淋的場面,他就害怕的渾身顫抖,腳下更是連連後退。
我鬆了一口氣,只要他不殺人,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不過……我暗自搖頭,這傢伙也確實是有些軟弱!還沒動手,自己倒先把自己給嚇到了。
隋超頹然轉身,把包好的刀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我看到他額頭的黑氣不僅沒有就此散去,反而是更濃郁了幾分,幾乎已成了必死的徵兆,不禁大感無奈,好嘛!殺不了人,看來他又打算自殺了。
在一家小超市,隋超拿出身上最後的幾十塊錢,買了兩包煙揣在身上,往花園方向走去;我想了想,也進到超市買了兩瓶水跟了過去。
隋超在花園裡的人工湖旁邊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坐下,撕開香菸包裝悶悶的抽了起來。
自己肯定是活不成啦!那家人是絕不會就此放過自己的,他們還會找自己鬧,找自己要錢,這根本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兒子還要上學,將來還要娶妻生子,還有妻子也要過日子,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
或許自己死了,就一切都好了吧!也只有自己這個“直接責任人”死了,那家人才沒繼續找家裡鬧。
他很想立刻跳進面前的大湖裡,可這麼一死,馬上就要跟家裡人永遠的分開了,他好捨不得啊!
他回憶起曾經的快樂時光,從年輕時擺攤創業,到成家立室,再到兒子出生,慢慢的從一個小小的只會“哇嗚哇嗚”叫的小人兒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煙一根接一根的抽,淚一遍又一遍的流……
“隋老闆……”
有人打斷了他的回憶;他擡頭看向來人,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
“給~~”我將一瓶水扔向他,隋超下意識的擡手接住。
“你是……”
“我有個朋友以前在你這裡買過東西……”
“是東西有問題嗎?很抱歉,我現在沒錢退你了”隋超也當我是來找他退貨的,頓時更傷感了。
“您誤會了,我是來找您打聽點事兒的”我拿出鐵令遞給他,在他身旁坐下道:“您還記不記得,當初是從哪裡得來這東西的。”
隋超拿着令牌翻來覆去的看,腦子裡一團漿糊;這些年賣出去的東西不說上千,少說也有幾百件了吧!這麼個小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他哪記得是從哪兒來的,自己馬上就要死了還遇上這種事兒,怎麼想怎麼煩躁。
“對不起先生,我實在想不起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他將令牌遞還給我,我沒有去接
“總能想到的,請您務必再好好想想,這件事兒對我很重要。”
對你重要那關我什麼事?隋超強壓住心頭的火氣,冷聲說道:“我說了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對不起先生,我幫不了你。”
我默默的看着他,他也瞪着我,我笑了笑說道:“一個人的記憶是不會那麼容易消失的,只要認真去想,總會想起來的……我知道你的事,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幫我想想這東西的來歷,我幫你解決掉你的麻煩如何?”
“你說真的?”隋超激動的站起了身,隨即打量了一下我,又不信的搖頭,眼裡的光也隨即消失。
“我知道你目前還信不過我,我也不是要你馬上就告訴我這東西的來歷,這樣,你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我讓訛你的那家人上門向你道歉,當然,錢是多半收不回來了;這三天時間,這東西就先放你那裡,你好好回憶一下它的來歷,三天後,我們再在這裡見面如何?”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只要他們不再纏着我。”
我的話讓隋超多了幾分希望:“只要你能讓他們不再纏着我,道不道歉的無所謂,我一定把這東西的來歷告訴你。”
“好,我們三天後再見。”說完,不等他迴應,我先一步離開了;臨走之時,我不着痕跡的抓向吊在他腳後的伸手鬼,那怪物沒什麼智慧,之時我隱匿了身上的氣息,它便把我當成了一個普通人,也不知道避開,這時候我的突然出手,才讓它本能的察覺到危險,想要逃走,但像它這樣的低等魔物,又如何能躲得過我這位堂堂的冥界二品正神?纔剛有反應,便被我擒住,手上冥神之力一吐,它便煙消雲散了。
我的出手,隋超這樣一個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他卻能感覺到身上似乎突然間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