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姐，怎麼樣了？”
楊蜜拎着行李箱，風風塵僕僕地走進四合院，看到依舊緊閉的臥室房門，心便涼了一半。
“還是那樣，在屋子裡不停看着一本書，再有就是……聽老人家的錄音。”
曾離眼眸中情感複雜。
秦慕楚自從打從徽省回來，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半個多月了。
房間頓時陷入沉默。
曾離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把楊蜜牽到沙發上，摸摸她的頭髮：
“吃了嗎？惠敏去買菜了，一會兒就回來。”
“嗯。”
楊蜜點點頭，靠在曾離懷裡。
“怎麼樣？公司的事處理完了？”
曾離摟着楊蜜，輕輕拍着後背。
“處理完了，到期自動解約，就是交接一下代言手續的……還回了趟家，跟我爸媽說要去拍戲，收拾了些衣服拿出來，做做樣子。”
“鬼機靈。”
曾離捏了捏楊蜜的臉。
楊蜜蹙着眉毛，雙手抱膝，俏臉上寫滿了疲憊：
“剛剛路上秸倫打電話問我秦慕楚怎麼樣了，他說來看看。我沒讓他來，來了也沒什麼用，而且這段時間電影的事都是他在忙，也挺累的了。”
曾離靜靜聽着，半晌回道：
“昨天茜茜也來了，和她媽媽一起來的，待了一會兒就被她媽媽帶走去了公司，處理之前罵媒體的事。”
楊蜜瞬間來了精神，坐直身子，臉上出現憤憤的神色：
“茜茜罵得好！要是我，我也罵他們！竟然說秦慕楚在首映禮暈倒是炒作，就應該讓公司起訴那些媒體，告到他們傾家蕩產！
曾離沒有搭茬兒，腦海裡卻浮現首映禮那晚的情景。
秦慕楚在得知老院長已經去世後直接昏厥了過去，送到醫院也檢查不出什麼原因，只檢測到大腦皮層異常活躍，但人卻怎麼也醒不了。
好在昏迷一天一夜後他自己醒來了，第一件事就是不顧勸阻，和老院長的女兒、女婿去祭拜老院長，一去半個月，回來後就把自己鎖在房間，又是半個月。
倒也沒什麼過激舉動，正常吃喝，只是明顯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頹了下去。
朋友家人們都來看過他，可沒什麼效果，最終只留下曾離、楊蜜和周惠敏三人常駐。
……
臥室內。
秦慕楚席地而坐，手上翻着日記本，這些天裡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他都爛熟於心。
大腿上放着杆錄音筆，蒼老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每當一段錄音放完，他就立刻按下播放下一個，如此循環。
不知不覺，錄音又播放到了開頭。
“小秦，想了很久，像你孫姨說的，還是該給你留下些什麼，你這孩子，愛鑽牛角尖。
這病在孤兒院拆了那年查出來的，你這孩子，非不願走，我只能把你送去燕京。
當時我就想啊，要是能堅持到你拍出電影那天就好了，可東湊西湊的，也只能給你攢出學費錢。
他們說，一部電影要幾百萬才能拍得起。
沒想到有一天你真帶着電影回來了，好啊，好啊……
不要難過，這病從最近的事開始遺忘，逐漸忘記過去，這樣一想，這也等於在心理上又年輕了一回，再活一次。
不要怪我瞞着你，這病治不好的，與其讓你耽誤時間在我身上，不如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電視上都會說你最近在做什麼，我看得見，也就等於你陪伴在我身邊。
好了，這次就說這麼多，麗芬，這東西怎麼關的？
爸，就是按這個按鈕，我來……”
第一段錄音結束，秦慕楚近乎機械般的立刻按下第二段。
“要過年了，你孫姨早上說你讓我們去燕京看春晚，太遠了，我不愛去，你安安心心，在春晚表演，我能看見。”
第三段。
背景聲音很嘈雜，像是鞭炮煙花聲。
“好好好，我看到你了，唱得真好，那女娃也不錯，漂亮，戲唱得也好聽，這節目是你排的，上春晚了，哈哈哈。說後面還有一個節目是你的，好好好……”
“……”
“小秦，不要氣餒，老美的獎我們不稀得，他們哪懂電影，你那電影我喜歡，可惜，看不全，記不住……”
……
“說你去弄奧運啦，好啊，光宗耀祖，要做好……”
……
“奧運那個導演說你都不休息，也得注意身體……”
“又拍電影了，什麼時候能看……爸，那個不是吃的！”
……
錄音停止，這次沒有再循環播放，秦慕楚頭埋入腿間，雙手插入頭髮，表情看不出悲喜，近似於麻木。
暈倒的那一天，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到像是一個人的成長軌跡。
這些天他都在梳理那場夢，在大腦裡像是看電影一般。
看到一個小孩在孤兒院裡做飯、打掃衛生，看到一個少年在小鎮的簡陋課堂上課，看到他坐火車去往燕京，看到他在一個劇組……
雖然總是看不真切那個人的臉，可秦慕楚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而在昨晚，他又做了個夢。
還是那個少年。。
夢很簡短，只有一句話：活得精彩些，我們都在看……
這次看清楚了——他自己。
秦慕楚來不及說話，夢就結束。
而等他醒來，夢裡的一切都如烈日暴曬下的水跡，飛快淡去，直至不留痕跡。
任憑他如何回想，也再想不起少年十幾年的經歷。
能記得的只有那句話——活得精彩些……
“是你離開了嗎？”
秦慕楚喃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日記本。
“咚咚咚。”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門外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
“秦慕楚，吃飯了。”
是周惠敏。
秦慕楚聽出了聲音的主人。
這一個月都是她和曾離輪流做飯，楊蜜倒是也做過一次，給所有人都吃沉默了後，就沒再做過飯了。
站起身，開門。
門外站着三個女人，姿勢出奇的一致——湊在一起，側着身子，耳朵貼着房門。
秦慕楚彷彿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活得精彩些。
……嗯，一定。
他一個月來第一次露出笑容，張開雙手摟住有些驚慌的三女。
“我沒事了。”
……
廣東開平市。
這裡最著名的景點就是“開平碉樓文化旅遊區”，特別是當《子彈》劇組到這兒來拍戲後，這個景點就更加出名了。
《子彈》劇組近一個月的氣氛有些許凝重，少了以前嘻嘻哈哈的寬鬆氛圍，變得有些緊繃。
導演一直在趕進度，加快拍攝的節奏。
短短一個月，就拍了預計一個半月的戲份。
一座充滿民國特色的大院子，或者說莊園，高聳的碉樓下，劇組人員們來回奔走忙碌。
五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了些暑意，趕上大晴天，汗溼幾件衣服輕輕鬆鬆。
“馬哥，你是劇組老人了，電視上說得沸沸揚揚那事，是不是真的？”
道具師擦着汗，一邊佈置座椅板凳，一邊問旁邊的同伴。
“什麼事？”
馬哥手裡拿着的是一件瓷器，雖然是上週出廠的，不值什麼錢，但電影裡能拍到，他也得小心地擺放好。
“就是秦導那事，聽說他……”
道具師話沒說完，就被馬哥一把捂住嘴。
四下看了無人後，才鬆開瞪着道具師，用小聲卻很嚴厲的聲音喝道：
“你踏馬不想在劇組混了？這事是在片場能說的嗎？被人聽到不僅你滾蛋，老子也跟着受牽連！”
道具師被馬哥的反應嚇了一跳，但他腦洞清奇：
“片場不能說……那咱們回酒店說？”
馬哥被氣得感覺腦瓜子疼：
“在哪也不能說！你怎麼就這麼好奇呢？你是來賺錢的還是來打聽八卦的！”
“嘿嘿，不耽擱嘛，邊賺錢邊聽八卦。”道具師撓撓頭。
見馬哥諱莫如深的樣子，他又道：
“不至於吧，馬哥，都過去一個月了……”
“怎麼不至於？我跟你說，一開始這戲是打算停拍的，我都接到通知了，後來突然又改了，說繼續拍。江導這麼趕進度不就是想早點回燕京看秦導嗎”
“這麼說那消息是真的呢？秦導真得了大病，住院了？”
“不對，我聽說是醫院都不收，讓他自生……”
馬哥發現自己被帶跑偏了，看着滿眼求（八）知（卦）的小弟，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狠狠用力捏了捏。
“嘶——馬哥，疼疼疼。”小弟連忙求饒。
“你還知道疼，明天你就給我滾回老家，別在劇組禍害我。”
馬哥鬆開道具師，擡腿向他屁股上就是一腳。
“馬哥，咱倆可是光屁股玩到大的，這出來不投奔你投奔誰，我錯了，行吧，馬哥～”
“滾，最後一次！還有，說了多少次，工作的時候叫職務！”
“是，馬組長！”
……
“爆破組再確認一下爆點有沒有設置好，道具，道具，小馬，聽到沒？”江文拿着對講機說道。
“收到，收到，江導您說。”對講機中傳出迴應。
“黃四郎院子佈置好沒有？”
“佈置好了，我們人也撤出來了。”
江文點點頭，把對講機放下，擡頭看着不遠處的碉堡。
“小秦好點沒？”
葛大爺在旁邊問道。
江文點着根菸，叼在嘴上吸着，吐出長長的煙氣：
“沒，還是那樣。”
葛大爺嘆了口氣：
“唉，人啊，都有這麼一關要過，生離死別，只不過這一關對他來說太早了，也太突然了。”
葛尤捫心自問，在那種情況下，突然得知親人離世已久，他也接受不了。
拍拍江文的肩膀：
“多勸勸吧，我明兒回燕京，也去看看他。”
“唉，勸了也沒用，周蘊和武兒半個月前就回去了，見了幾面，小秦就讓他們回去，只想一個人靜靜，這有什麼辦法。”江文愁容滿面。
秦慕楚死活不讓他停拍電影，他也只能回來。
可還是把周蘊和弟弟江武的戲份先集中拍完，然後讓他們回去勸解開導秦慕楚。
但收效甚微。
“唉，這是心病……對了，找過心理醫生嗎？”葛大爺又問。
“他不願意去，我們也諮詢過，這種情況醫生建議家人朋友多開導，瑪德，這不是屁話嗎？我能開導還要問他？”
葛大爺看着近期情緒很不穩定的江文，拍拍他胳膊寬慰道：
“得，你先把你自個照顧好，別到時候小秦好了，你瘋了。”
兩人正說着，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江文看了眼後立馬接通：
“喂，蜜蜜啊，什麼情況，那小子出什麼事了嗎？”
“哈哈，江叔，好事，秦慕楚沒事了，他好了！”
“真的？”江文煙直接丟到了地上。
“真的！江叔，他好了，都準備寫劇本拍新電影了，江叔！”
楊蜜的聲音說不出的興奮。
“好好，讓那混小子給老子接電話！”
江文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好，您稍等。”
楊蜜捂住電話口，衝秦慕楚喊道：
“江叔讓你接電話。”
秦慕楚坐在沙發上，搓着小腿，現在還感覺到陣陣疼痛。
聽到楊蜜的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
“不接，就說我被你踢死了！”
真疼啊。
至於嗎？
不就是抱着她們的時候花花了句“今晚你們誰侍寢”，好傢伙，楊蜜差點沒把他腿給踢斷。
再說，也不是他故意剛恢復就開黃腔。
是她們非不信自己已經沒事了，他才說了這句話自證。
“快點接！”
楊蜜走了過來，把電話塞到秦慕楚手裡，還捏了捏拳頭。
混蛋！
這一個月都把所有人擔心死了。
結果剛好就想瑟瑟！
秦慕楚接過電話，自己消沉一個月，身邊的人也跟着擔心了一個月。
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了：
“爹，我沒事了。”
儘管楊蜜說秦慕楚沒事了，但親耳聽見秦慕楚的聲音，江文才徹底放下心。
張了張嘴，明明之前許多話想說，可現在又不知道說什麼。
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而後又補充道：
“以後對蜜蜜好點，還有另外兩個，這一個月都是人姑娘家的照顧你。”
“知道了。”秦慕楚點頭。
“好了，不說了，我拍戲了。”
“嗯，您忙吧。對了，《盜夢》全球九億美元票房了，您可得加……掛了？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