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晚,當第二天朝陽升起的時候,以騎兵爲先導,徵東軍全體開拔,一夜的修整,疲憊盡去,失去戰友的傷痛,亦隨着黑夜的逝去而被深深的埋在心底,這幾年來,戰士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離死別,前邊,還有無數的戰鬥在等待着他們,或許,下一次,就輪到自己長眠了。
除開成建制的軍隊,在長長的隊伍之中,有多了赫連部數萬丁口,這數萬人中,能夠上陣作戰的精銳不足千人,基本上都是婦孺老幼,但高遠卻異常重視他們,這不僅僅是因爲赫連部族這數萬丁口之中有二千餘童子,更重要的是,赫連部族在整個匈奴部族之中,是很有影響與威信的部落,不是賀蘭部,公孫部以及布依一族所能比擬的。
赫連部的整體投靠徵東軍,會在草原之上形成極大的影響,會讓徵東軍,讓高遠的名聲響徹整個草原,這對於高遠控制草原,集結整個草原的力量極爲有利,接下來自己的處境有多險惡,高遠用屁股想也能明白。
燕國不會放過自己,必然與自己爲敵,而東胡人如果不想與燕人爲敵,繼續打下去,那向草原進軍,與自己爭奪原匈奴地盤是可想而知的,東胡鐵騎犀利無比,特別是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更加有利於他們作戰,僅憑自己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他們在廣袤的草原之上對抗,只有集合了匈奴人的力量,纔有可能與東胡人一爭高下,甚至擊敗東胡,完成這一次徵東沒有完成的偉業。
控制草原,拿下遼東,高遠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如果再加上遼西,河間,琅琊呢?恐怕即便是燕國。也會在自己的力量之下顫抖吧!
策馬緩緩行進在隊伍之中,高遠打量着一路逶邐前進的部隊,在他心中,燕國也好,趙國也罷,從來都不是他對手,他心中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此刻還離他甚遠,甚至於他毫無交際的,住在咸陽的那個偉岸的男人。
秦武烈王。
只有這個人,纔會是自己最強勁的對手。如果有機會,與他正面較量一場,哪怕是敗了,也會不負此生。
秦國冒了偌大的風險,甚至連秦武烈王都赤膊上陣這才一舉擊敗匈奴人,將十數萬匈奴精銳幾乎一鼓盪平,像自己眼前的赫連部,以前可是控弦數千騎,可現在呢。卻只有可憐巴巴的幾百騎人馬了。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秦國豈會只是想着掃平自己的後院麼?難不成他們不想從草原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當然不是,否則,就不會有秦國設立山南郡的這一舉措了。
想到山南郡。高遠腦子裡便浮起了另一個人,路超,路叔叔的兒子。自己雖然與路超談不上什麼交情,甚至見面都不多。但只是一個路鴻對自己的恩情,便足以讓自己對路超另眼相待。如果以後自己與秦國起了衝突,自己該怎麼對待他呢?
高遠皺眉半晌。突地又失笑起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現在的自己,還是先想辦法活下來,並活得更好吧,至於秦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先讓燕趙齊韓楚魏這些大塊頭去操心吧。
悶聲發大財,聲張的不要,悄悄的幹活纔是正理。
回望身後的大雁湖,這是一個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如果以後實力足夠了,在這裡建一座城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佔住了這裡,便可以成爲進攻東胡的一個前進基地,再加上牛欄山大營,兩邊夾攻,會事半功倍。
看着大雁湖那已經重新變得澄清的湖水,高遠的心中不禁隱隱作痛起來,這一戰,他損失了上千士兵,那排在前頭,持刀衝鋒的可都是老卒啊。
老卒,是一支軍隊的精華啊,這樣死在這裡,真是不值。
回過頭來,高遠的臉色已是陰鬱起來,自己爲了燕國衝鋒陷陣,幾度險些生死,可到得頭來,他們卻是如此的對待自己,這筆帳,回頭可得好好算一算。
對於燕國,高遠本身並沒有多少忠心,爲燕國衝殺,或者只是由於身處其間的一個慣性,多年生活在此,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將自己當成了一個純粹的燕人,但這一次,周玉與檀鋒將他心中的這一點念想完全擊得粉碎。
以後,該爲自己多想想了。想要自己活得更好,想要自己的親人不受到傷害,只有自己擁有強大的實力,擁有讓其它人望而生畏的本錢。
地盤,軍隊,資源,金錢。
“我們回家!”想到這裡,高遠禁不住心潮澎湃起來,望向遠處的眼睛之內,看到的不是那滿目的枯黃以前藍天白雲,而是沖天的大火,激烈的戰場,揮刀拼搏的士卒,以及無數傾覆的殘破旗幟,斷刃殘槍。
“你們要戰爭,我就給你們戰爭!”
他在心裡大吼了一聲。
琅琊郡與天河郡交界之處,葉氏打開了車窗,向後望去,琅琊已漸去漸遠了,這裡,曾經是她年少時的故鄉,一場劇變,讓她失去了一切,變成了偏僻扶風縣的一介普通婦人,本以爲這一生就這樣辛苦而又平淡地過完,但卻又是風起雲涌,葉氏重新站到了這個國度的高點之上,琅琊失而復得,再次回到故居的她,本以爲餘生將要在這裡度過,可世事無常,這才僅令幾年功夫,自己與丈夫便又成了階下囚。
車窗之外,負責押送自己一家人的燕翎衛不離左右,臉色陰冷。
重新關上車窗,葉氏擔心地看着盤膝坐在另一邊,雙眼微閉的葉天南,自從離開琅琊郡城,葉天南沒有再說一句話,讓吃便吃,讓睡便睡,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經歷過大起大落過,希望過,失望過,更絕望過,如今的葉氏的心理倒是堅強得很,沒有過不去的坎,她在心裡自我安慰道。
“老爺!”葉氏輕輕地抓住了葉天南的臂膀,搖了搖,“你,沒事吧?”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葉天南終於緩緩地睜開雙眼,看着葉氏,“你相信高遠會裡通東胡麼?”
葉氏堅決的搖搖頭,“說別的我信,但說高遠裡通東胡,我堅決不信,老爺你是不知道,高遠自從軍以來,不知殺過多少東胡人,他對東胡人,似乎有着一股發自內心的痛恨。”
“能不痛恨麼?東胡人殺了他的爹,他的娘也因此早逝,如果不是有路鴻照顧他,他能不能長大成人都很難說。”葉天南微曬道:“所以說,檀鋒找得這個藉口,真得很拙劣,根本不可能取信世人。”
“哪他到底要爲什麼這麼做?他就不怕天下悠悠之口麼?”
“哼!”葉天南冷冷地哼了一聲,“悠悠之口!當年令狐滅我葉氏一門的時候,可怕過悠悠之口,史筆握在當權者手中,他願意怎麼描繪便怎麼描繪,時間可以磨滅一切,當知道真相的人一代人都死去的人時候,真實的歷史便會顛倒,英雄變成狗熊,奸佞化身忠良,黑白顛倒,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檀鋒看上的是我琅琊郡,高遠只不過遭了池魚之殃而已。如今的我,實力弱小,毫無自保之力,微一的依障便是高遠統兵在外,給高遠安上這個罪名,一氣兒剿滅了,便再無後患。”
葉氏身子一顫,“老爺,他要琅琊郡,我們給他便是,妾身也不求別的,但求後半生與老爺平平淡淡地過完也就罷了。”
“平平淡淡?紫兒,你男人是一個甘於平平淡淡的人麼?”葉天南輕笑起來,伸手輕輕地撫摸着葉氏的後背。
這麼多年以來,葉天南竟是第一次稱呼葉氏的小名,雖是老夫老妻,葉氏的臉上仍是閃過一絲紅暈。
“就算我想平平淡淡,檀鋒會相信麼?當年令狐殺我葉氏滿門,我孤身出逃,十年之後便鹹魚翻身,前車之鑑,檀鋒豈會重蹈覆轍?”
葉氏悚然道:“他想殺我們?”
“對,等他消滅了高遠,回過頭來就會殺死我們,斬草除根,方爲上策啊!現在他不動手,只不過是因爲高遠還活着罷了。”葉天南平靜地道。
“高遠,他會有事嗎?”葉氏顫聲道:“我們也就罷了,可是楓兒他才十四歲啊。”
聽到葉氏提起葉楓,葉天南臉上肌肉抖動了幾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外面傳來御者勒馬的吆喝聲,葉天南閉上了嘴巴,窗格被從外面拉開,露出了一張死板的毫無表情的臉,“葉相,已經到了天河郡的羅城了,天色已晚,我們就在這裡的驛館歇息一晚,明天再啓程。葉相看可好?”
葉天南閉目不語,葉氏卻點了點頭,“也好,老爺也累了,就先在這裡歇一晚吧。”
車馬重新前行,就在這些馬車緩緩駛入羅城的城門洞口的時候,距離城門不遠處的一幢高樓之上的窗戶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隙,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那輛馬車從小到大,然後又大到小,消失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