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權輕輕地合上手上厚厚的報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微笑着看着四周的議員們,這是他做的最後一次政事堂的報告了。
高遠站了起來,所有的議員們一排排的站立了起來,在一邊通道之中等候着接受議員們質詢的各部官員們一個個魚貫而出,雷鳴般的掌聲在議會大樓之中響起,經久不息。
蔣家權臉上帶着笑,眼中卻淚光閃動,深深的向所有人鞠躬,再鞠躬。
“謝謝,謝謝!”他沙啞着聲音道。
高遠踏前一步,雙手舉起,微微下壓,議會大樓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今天的高遠穿着全套的漢王服飾,在所有議員的映象之中,是極少的事情,可見王上對今天這個日子的看重。
“感謝先生這十年來的辛苦,請受高遠一禮。”高遠雙手爲禮,高高的舉過頭頂,一揖到地。隨着高遠彎下腰去,大廳之內,數百位議員一齊向着蔣家權彎下了腰。
顫抖着雙手扶起高遠,蒼老的臉龐之上,兩行熱淚潸然而下,“如果真要說感謝,那也是臣下要向王上說聲謝謝,沒有王上,何來蔣某一生夙願得償,恐怕只能落下終老鄉里,寂寂而歿的下場。”
擡起頭來,看着四周的數百名議員,蔣家權感嘆地道:“蔣某能有今日,一生無憾,死亦瞑目也。”
轉身走到講臺後方。看着議員們,大聲道:“各位大議員們,我還想耽擱大家一會兒,還有幾句心裡話想要說一說。在座的有許多人我很熟悉,叫得上名兒來。很多人是眼熟,還有不少人我尚不認識,但不論是舊人,還是新人,你們能進到這座大樓,能站到這裡,那就是我大漢的精英。蔣某垂垂老矣。即將離去,但大漢王國還將繼續向前,大議院是大漢王國在大王的帶領之下,開歷史之先河的壯舉,臨去之時,我想囑託各位,深思大漢設立大議院。大議員的深意。”
“謹遵首輔之囑。”數百議員齊齊迴應道。
蔣家權笑了笑:“其實我也是不必操這個心了,因爲你們擁有一個英明聖武的大王。大王,你先不要謙虛。”
蔣家權轉頭看着高遠,擺擺手,一邊的高遠笑着搖搖頭,退後了一步。
“我們英明聖武的大王不會讓你們犯錯的,假如你們走錯了一步,他會拎着你的脖子將你拉回來。”蔣家權接着道。
大廳之內響起一片笑聲。
“十年以前,我初到扶風,其實是抱着看一看的態度。那時我們的王上還僅僅只有一縣之域,還不是縣令,是一小縣尉,麾下兵馬不過千餘人而已。我一個藉藉無名的,六十餘歲的老傢伙找上門去,王上不但沒有將我打出門去,還與我一夜深談。正是這一夜,讓我下定了決心從此跟着大王,現在回想進來,去扶風,見大王,是我這一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蔣家權大聲道:“慢慢的,我們有了積石城,有了徵東軍,再往後,有了積石郡,大漢王國就是在無比艱難的情況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外人只看到我們現在的風光,但這其中的艱險困難,非親歷者無法知其辛苦。”
站在高遠身後的一羣部衙高官們一個個發出唏噓之聲,他們大多都是經歷過那些常常命懸一線的時候。
蔣家權回頭,看着高遠身後的各部衙高官,指了指他們,“這些人,或者他們有思慮不周的時候,又或者有做事欠缺的地方,但他們,都是一些願意爲了大漢拋頭顱,灑熱血的人,這兩年來,我希望以後,大家在提出意見的時候,也能多多體諒他們的難處,想想他們的好處。當然,我這麼說,不是說就不能指出他們的問題,大王設立大議會,便是讓你們來找碴的,來挑刺兒的,沒有鞭策,就沒有進步,沒有監督,這些人也許就會惰政,就會沉淪,你們是合作者,而不是對立方。”
高遠身後的一衆官員們看着滿頭白髮的首輔,一個個感動的熱淚盈眶,老首輔臨去的時候還沒有忘了他們啊,說句實話,自從大議院設立,每年的十二月末,就是他們最難熬的時候,一個個夜不能寐,成宿成宿地呆在衙門裡,就是想要找到自己有沒有能被這些議員們找出問題的地方,饒是如此小心,仍然會有官員在大議會之上被問得汗流浹背啊!
“他們做事,你們監督,你們將是大漢王國不可或缺的兩條大腿。”蔣家權大聲道:“精誠合作,才能無往而不利。我就要走了,但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們大漢的軍隊鼎定天下,看到我們大漢的國民衣食無憂,幸福安樂,成就歷史之上從來沒有完成的偉業,而這,就掌握在你們的手中。最後,我想借用王上常常對我所說的一句話來作爲我最後的告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大廳之內,再一次響起雷鳴一般的掌聲。
蔣家權鞠躬,下臺,走到了高遠的對面,“王上,這便拜別了。”
高遠微笑着伸出手去攙住了蔣家權的胳膊,“先生,我送你。”
兩人沿着通道,緩緩向外走去,“王上,接下來還有許多重要的議程。”
“接下來是各部衙長官們接受質詢,別看您剛剛爲這些傢伙們提了一個醒,但他們該乾的一定還會幹,所以啊,我就不在這裡看他們的窘狀了。”高遠輕笑道。
“也是,您在這裡,這些各部長官們都不自在。”蔣家權也壓低了聲音,“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中樞衙門,管理着全國諸多事務,哪裡可能面面俱到,光照得再明亮的地方也有陰影啊!”
“先生說得不錯,即便是我們頭上的太陽,也有他照不到的角落呢!”高遠點頭道。“先生,爲什麼一定要離開薊城呢,大雁湖畔,雖然風景優美,但入冬早,天氣寒,於先生身體實在不利啊!”
“我如果還呆在薊城,下一任的首輔不好乾啊,終究是要束手束腳,我有我的做法,他有他的想法,總不能讓我的下一任事事就得按我的想法幹吧,那豈不是自縛手腳?所以離得遠遠的,於他方便,於我而言,也是眼不見爲淨,耳不聽不煩,更何況,大雁湖畔可有不少好朋友啊,這一去,與他們打打嘴仗,豈不是不矣樂呼之事?”蔣家權解釋道。
高遠仰頭大笑起來,“只是以後去看先生可就不那麼容易了,我想要出一趟薊城,現在可是越來越難了。”
“君不親出!”蔣家權道。“這一點是正確的。”
兩個輕聲閒聊着走出了大廳,站在議會大樓的臺階之上,蔣家權看着臺階之下的廣場,一下子楞在了哪裡。
在他的前方,高遠專用的馬車之前,葉菁兒,寧馨,賀蘭燕三人帶着三個孩子靜靜的立在哪裡,更遠處,數百名青年近衛軍的士兵肅然挺立。
“這是幹什麼?”蔣家權回頭看着高遠。
“得知先生今日要走,她們一定來要送先生。”高遠微笑道。
葉菁兒領頭,三個女人走到了蔣家權的身前,斂裙行禮。
“萬萬使不得,君臣有別,豈能如此?”蔣家權兩手亂擺。
“今日我不是君,您也不是臣,我們是學生一家來送別先生的。”高遠攙着蔣家權一步一步走下了臺階。
“蔣爺爺,您真得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嗎?二孃娘告訴我,您去的那個地方,騎上快馬,也要跑大半個月呢!”高致遠對蔣家權很熟悉,跑過來牽着蔣家權的手,“那我要是想蔣爺爺了怎麼辦呢?蔣爺爺會回來看我嗎?”
蔣家權笑着彎下腰來,“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嗯,等你大婚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好不好?”
“什麼是大婚?”
“就是你說媳婦兒的時候!”蔣家權笑咪咪地道。“你的媳婦兒可也在蔣爺爺住的地方呢,爺爺替你去看着她好不好?”
“那個地方也有學校麼?她也天天去上學嗎?”高致遠問道。“如果她不上學,我可不要她做我媳婦兒。”
童言無忌,卻是讓幾個大人都笑了起來。
“致遠說得也有道理,現在致遠上的是新式學校,周家女兒卻還是受着舊式教育,蔣先生,我看還是有必要將周家女兒接到薊城來讀書的。”
“這個交給我來辦吧!”蔣家權哈哈大笑道。
“那就有勞先生了,操心完了我的事,還得接着操心下一輩的事情,先生,請上車,今日我爲先生駕車,送先生出城,這一路之上,我讓梅華帶了一部人馬護送您。”
蔣家權稍稍愕了一下,卻沒有推辭,在高遠的攙扶之下,上了馬車。高遠一躍坐到了車轅之上,馬鞭輕揚,馬車緩緩啓動,向遠方駛去。馬車兩側,葉菁兒,賀蘭燕,寧馨分別跨上了馬,抱着自己的孩子,伴行在馬車兩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