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營,惡鬥仍在持續,阿倫岱又投入了一千騎兵,在他的身邊,還留着一千騎兵作爲後備隊使用,一支成熟的軍隊,一個成熟的將領,什麼時候都不會忘了在自己的身邊留下一支機動部隊,除非到了最後時刻,或者要達到一個什麼特殊的目標,纔會將手裡的本錢一點也不留的砸將下去。
徵東軍不好對付,阿倫岱十分清楚這一點,這幾年來,這支軍隊從扶風境內,一直向前,深入東胡境內百餘里,甚至還建起了牛欄山大營,左近的東胡小部不是被滅,就是被迫遷移。但是他沒有想到,對方的戰鬥力強悍到了這種地步。
阿倫岱心中不是沒有擔心,埃俊那一支誘敵的軍隊能拖到什麼時候,一旦這大霧散去,賀蘭雄發現上了當,折身回來的話,自己就有可能功虧一簣,這個匈奴人麾下的兩千騎,着實是有些難以對付。
但願埃俊將他吸引得遠一些,阿倫岱在心中祈禱了幾聲。如果自己這裡能夠消滅了高遠,那賀蘭雄便不足爲慮,高遠一死,這傢伙說不定便會帶着人竄回大草原去。他忠的只是高遠,可不是大燕朝。
幹掉高遠,不僅僅是滅掉燕國左路軍,毀掉這一路攻勢,更重要的,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也替索普王子出了一口惡氣,當初如果不是這個高遠千里奇襲榆林,一把火將榆林燒了一個乾淨,索普王子怎麼會被老王懲罰?如果不是這件事,大王子哪裡有與索普王子竟爭的機會?想來想去,這一次的東胡內鬥,竟然與眼前這個高遠有着脫不開的干係!
想起和林的鮮血,阿倫岱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那些傳出來的消息或者或假,大多是爲了迷惑了燕人的,但是有一點,並沒有錯,和林真的死了不少人。老王佈置周密,已經將損失降到了最低,但和林仍然用血流成河來形容也不爲過,阿固一部,可是能組建起超過兩萬騎兵的大部,便是精銳,也過萬騎,還有依附他的一些中小部落,再加上他們的家眷,足足超過十萬人的大部落啊。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雖然老王勾連了阿固部的重臣元老,主要大將,但這一役,阿固部仍然死了近五千軍隊,阿固迎新一系被斬殺殆盡。再加上大王子索克以及他的部將,嫡系部隊,這一次和林被殺的人超過五萬。
雖然每一次的東胡王位之爭都是用血澆灌的,這一次算是死人最少的了,但以前那些血淋淋的王位爭奪戰,阿倫岱並沒有參與,那時的他還年輕着呢!這一次他不再是看客,而是直接參與者。權力的爭鬥讓他震顫不已,一位沙場之上出生入死的將領,第一次有了嘔吐的感覺,因爲那些躺在血泊之中的人,是他的同袍,不久之前,大家還在一起歡飲呢,轉眼之間,自己卻要將鋒利的刀子抹過他們的頭頸。
老王的鐵血讓人膽戰心驚,他連索克在臨被斬之前,要求見最後一面的要求也沒有答應,索克一族,連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也沒有放過,全都殺得乾乾淨淨,這一役,只殺得所有王族心膽俱裂,也殺得索克的王位穩如泰山。
也許老王真是老了,不願意再見大兒子,生怕自己起了添犢之情,從而饒過索克吧,這可是爲東胡埋下內患。老王可能真得老了,阿倫岱可是聽祖父講過,當年老王可是掄起刀,親自砍下了自己好幾個兄弟的頭顱。
天空中似乎傳來了喀嚓的一聲輕響,一縷陽光忽地落在阿倫岱身上,溫暖的光線在這個溼潤的讓人發膩的天氣之中不由精神一振,阿倫岱身子一震,清醒了過來,自己竟然走神了。
咬了咬牙,和林的內鬥,雖然死了這麼多人,但終是將其餘的東胡人全都團結在了一起,眼下東胡各部對於和林傳來的命令,絲毫不敢違逆,而藉着這些鮮血,也成功地騙過了大燕,他們的主力,燕國的十萬常備軍,現在正滿心歡喜的高歌猛進呢!去吧,去吧,前邊等待你們的不是功勳,而是通往閻羅殿的大道。
忽喇一聲,滿天霧氣就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個清晰無比的世界展現在所有人面前,天空之中,太陽肆無忌憚地將陽光灑將下來,即便是下面差不多是一個修羅地獄。
阿倫岱睜大了眼睛,這一瞬間,他看到的不是讓他驚喜的場景,而是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他的騎兵正在四面八方地圍攻着那些青色的扶風士兵,那些曾經阻擋騎兵的車城此刻已經東倒西歪,不足爲俱,看起來,他佔了上風,對手在騎兵的衝擊之下,如同怒潮之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但阿倫岱仍然手腳冰涼。
因爲下面根本就不是高遠征東軍的主力,高遠征東軍,左中右三軍有接近六千人的兵力,但現在,陷在自己圍困之中的徵東軍,絕不會超過兩千人。
還有幾千徵東軍哪裡去了?
大霧迷漫,他們走散了?這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他們上當了,去追埃俊了?這很有可能。
高遠設下了陷阱,以己爲餌,誘惑自己來攻,然後將自己包圍在這裡殲滅,這種可能性最大。
一瞬息之間,阿倫岱便想到了數種可能。
退兵!這是阿倫岱的第一個念頭。他的手已經摸到了牛角號上,號聲一起,他與他的騎兵便將迅速退出戰場,這便是騎兵的優勢,想戰便戰,不想戰便走。
但那展在陽光下招展的高字大旗太誘人了。在那大旗之下,高遠的身姿分外清析,看到高遠,阿倫岱便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疤痕累累的臉龐,也許,自己可以搶得那麼一絲先機。就算高遠設下了陷阱,但現在他也是勢如累卵,是自己被包圍從而失敗,還是殲來了高遠再從容遠循,都在兩可之間。
“一切皆有可能!”阿倫岱兩眼發光,霎時之間,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你想四面包圍,中間開花,我便一口先將你這包子餡吞了下去,然後再突圍而出,哪怕是將這幾千騎兵折在這裡,但只要殺了你高遠,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舉起了號角,吹出來的號音卻不是撤退,而是總攻。聽到連綿不絕的總攻號角,花兒營里正圍攻高遠的騎兵發出聲聲吶喊,一次次竭力衝擊着徵東軍的陣列,而在丘嶺之上,阿倫達機動的一千騎兵也吶喊着衝了下去。
阿倫岱收起號角,拔出了彎刀,緊隨着他的部下衝了出去。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與能,在此一舉。
徵東軍的車城早已被攻破,殘破的大車東倒西歪,但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他還能遲滯對方騎兵的速度。所有的士兵此時已經被壓縮到了一個範圍之內,重裝步兵陣列在外,長矛手在他們身後,從重步兵之間的縫隙里長刺矛長長地伸出去,爲他們製造出一點點的時間,只需要這一點點的時間,重步兵手中的陌刀就能將騎兵連人帶馬砍死在當地。弩兵們端起臂張弩,沉默着射擊,傷員們在中間,互相支撐着,替弩兵們上弩箭。
這隻怒濤之中看似隨時可能傾覆的小舟,此刻卻如同海中磐石一般,任他狂風暴雨,卻自巍然不動。
孟衝聽到了那聲總攻的號角,在扶風呆了差不多一年的他,早已熟悉了東胡人的號角之聲代表的不同意義,聽到總攻的號角,不由心急如焚。
“跑起來,跑起來!”他嘶聲吼道,揮舞着手中的鞭子和佩刀,“快一點,再快一點。”
鄭曉陽聽到了那聲號角,比起孟衝,他更是熟悉這號角之音,他一言不發,跑到了隊伍的最前列,撒形腳丫子,一路狂奔,他有馬,先前因爲大霧沒有騎,這個時候,他卻也不願騎了。他跑在隊伍的最前面,已經有些疲憊的右軍士兵們看着都督奔跑的身影,都是精神大振,奔跑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一次次的猛烈衝擊着那頑石,便像剝着蔥一般,每一次總會剝下那麼一小片,但馬上,這一點縫隙便會被填補上,
阿倫岱終於絕望了,他已經聽到了遠處徵東軍的軍號之聲。
“撤退,撤退!”他喃喃自語,半晌才反應過來,猛地抽下腰畔的號角,吹響了撤兵的號聲。但就在他撤兵號角響起的那一瞬間,原本堅如磐石的那葉扁舟卻轟然爆散開來,分成了三個箭頭,逆向反衝了過來,最中間,最兇悍的一股,正是高遠本人。
徵東軍要纏住對手,不讓對手從容撤退。
鄭曉陽帶着他的右軍出現在了丘嶺之上,下一刻,孟衝的左軍出現在另一個方向之上,徵東軍萬勝的呼喊聲在這一刻,響徹花兒營。
阿倫岱被包圍在了花兒營這數裡的盆地當中,這裡的地形,成了殺死這股鐵嶺部騎兵的最後一根稻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