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玄通之音,是迴盪左右,叩問內心,唯以此心可觀可見,六界內外,能聽到這聲音的,已不在於少數,尹真人收回視線,垂眸看前,催動異獸馬車往前行去,馬蹄聲音清脆,不緊不慢。
“局面又要變大了麼……”
他想着。
看着周圍樹木青蔥,人世祥和,神色隱隱悵然。
馬車的車廂當中,楊蛟抱着自己的妹妹睡着了,唯楊戩,哪怕是在這有些顛簸的道路上,仍舊盤膝而坐,雙目閉合,呼吸吐納修行,馬車前面一側,莊周雙手環抱腦後,嘴裡面咬着一根柳樹枝,牙齒咬着一端,咬開了柳樹枝的皮,咀嚼着內裡的枝,滲出清苦的味道。
“三清法會,師叔你要去嗎?”
“不去。”
尹真人閉着眼睛,淡淡道:“三清道祖法會在至高大羅天之上。”
“那時候自是仙神雲集,或許有些故人也在。”
“我是不願意再和他們有所牽扯。”
“至於講經說法,三清道祖之道玄妙,卻是於我無益;去了大羅天上上,卻又多有爭執,牽扯不清,去了無用。”
“這樣啊……”
“那我也就陪着師叔你便是了,天界嘛,沒有那麼有興趣的。”
莊周懶洋洋回答。
馬車慢慢悠悠,往前行去。
其餘各處,聽聞三清法會之事者,或者欣喜或者擔憂,但是大多數都是爲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的法會做了準備。
在人間界和萬靈之國的交界處,一處極俊秀的山脈上,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一個樸素的道觀,一名少年道人,卻是生得俊美,面白如玉,眉目俊美,微微擡眸,自語道:“三清法會麼……”
他搖了搖頭,對身前剛剛收下的兩個童兒道:“你們兩個,好好修行。”
“好了,不要吃果子了。”
他輕描淡寫地把這果子從這兩個童兒的手裡拿了過去,看着這兩個小小孩子眼底含着兩大包眼淚盯着自己,面不改色把這梨子放在嘴邊咬了一大口,於是那邊的孩子眼底幾乎都要閃淚花了。
“嗚嗚嗚……師父!”
“果子,果子!”
道人輕描淡寫淡淡道:“先修行,這麼長的時間,吐納之道都沒有入門,整日裡就知道吃果子,吃果子,小心修行修了幾千年幾萬年,都只有守着一顆果樹,打果子,吃果子的出息。”
一邊說着,一邊啃了口果子。
看着兩個小傢伙力眼裡兩大包眼淚的模樣,心中頗爲愉快。
嗯,總算是明白當年那個青衫惡蛇爲何總要搶奪貧道的果子了。
從旁人手中搶來的果子,總是要比起自己收集回來的要好吃。
若是還在那被搶了果子的小傢伙們面前吃着果子。
看着他們兩大包眼淚,卻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模樣。
這個果子的美味程度簡直是數倍提升……
這道人頓了頓,然後意識到自己竟然開始理解了伏羲那渣蛇。
不,甚至於超越了伏羲!
當年伏羲也就只是搶他一個的果子。
而今他搶了兩個小傢伙。
於是少年道人眼底都露出一絲嫌棄之色。
一定是伏羲影響了我!
旋即吃了兩口果子,指點自己弟子的修行,重新又把這兩個笨笨的小傢伙給擺好了姿勢,又想法子令此地的元氣濃度數倍於其餘地方,告誡道:“卻要好好修行,不可偷懶。”
“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爲師要應三清道祖之邀,前去大羅天上彌羅宮中,聽聞法會,講述混元道果,到時候或許一月兩月不在山中。”
“伱們兩個不去勤加修行,卻去漫山遍野摘果子。”
“爲師如你們這般年紀時候,可不會如同你們這樣腦子裡面只有果子果子,彼時修行,卻是艱苦。”
“汝等這般模樣,到時我不在這山中,若有些豺狼虎豹,山間妖魔之類,比如,比如猴兒之類靈巧的,偷偷溜上山來,將你們兩個摘了去,先拿着鞭子抽一頓?然後把你們兩個放到油鍋裡面炸一炸,直接餵了豬?”
於是將兩個小道童嚇得‘屁滾尿流’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之後。
自小也算是被伏羲一手拉扯大的少年道人微微笑了笑。
覺得這一下總是可以嚇唬住了這兩個小傢伙了。
看着天空神色溫和,道:“清風,明月。”
兩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小小道童擡起頭來,茫然不解:
“嗯?師父……”
少年道人頓了頓,溫和道:“要好好修行啊,修行了壽命才能夠長,才能夠去走更多更遠的地方,去看到更多的東西,不要覺得苦。”
“有的人,連修行這一條路都不能選啊。”
他伸出手拍了拍兩個弟子的頭髮。
清風明月湊在師父懷裡,道:“師父你是想到誰了嗎?”
“沒有……”
少年道人溫和笑了笑,垂了垂眸子,在這山下看下去,幾十年前,年少的秦王和威武王一路打到了人族和妖族的邊境,這是被困頓在宮中一生的他,此生到過最遠最遠的地方,道人垂眸,輕聲道:
“我誰也沒有想,誰也不會再來。”
風吹而過,山中樹木晃動如浪潮,道觀裡面,少年道人教導弟子修行。
道觀之外,一片祥和,一對對聯藏匿於深山老林之中。
且曰——【長生不老神仙府】
且道——【與天同壽道人家】
………………
佛國清淨之界地,阿彌陀佛看着那一顆菩提樹和自太一尊神來過之後,就已經隱隱有些要成熟之跡象的菩提果。
最終決定,不去這三清法會。
但是三清道祖,地位極高,極爲超然,若是不去的話,豈不是拂了三清道祖的面子,於是他斟酌許久,遲疑了足足七八日時間,也還是寫了一道法旨,給了那位南海觀世音大士。
讓這位大菩薩代替自己,前去這三清法會一敘。
阿彌陀佛鬆開手,讓這一道法旨散發流光,化作了一道光華沖天而起,消失不見,南海觀世音來此詢問,老佛道自己要苦修,南海觀世音素來最爲溫和,和道門關係不錯,和天庭亦有往來,三清法會,卻是恰好。
觀世音菩薩於此並無什麼異議,只是好奇爲何阿彌陀佛不去,且問道:
“道祖講道說法,玄妙無比,就算是我佛無量,聽道祖講道,也會有大開悟之感,況且自太古之年之後,三清道祖或有間隙講法,但是如此明示,說是三位道祖一同召開的法會,卻是第一次了。”
“對於修行者來說,這豈不是一樁無上機緣?”
“阿彌陀佛爲何不去?”
“以佛之根基悟性,當大有所悟纔是。”
阿彌陀佛緩緩搖了搖頭,目光隱隱有些凝滯,並不如往日靈動,道:
“吾佛法尚且未曾參透,前去參悟道法,豈不是大謬了嗎?”
“不可,不可。”
“我要在此地,繼續參悟菩提之妙,佛法之高。”
他呢喃着說着什麼,觀世音菩薩不由驚愕,眼前這位老佛往日在諸佛當中,最爲開明,常常說諸法皆是佛法,佛法一言以蔽之,則爲諸善奉行,諸惡莫作,可是今日所說,卻隱隱有些不同。
似乎是有些執着迷惘。
但是觀世音菩薩再看他,卻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絲不同。
又想到了,阿彌陀佛的境界遠遠高於自己。
或許只是自己想多了。
於是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謹遵法旨。”
阿彌陀佛又道:“三清法會,難得召開,汝且自去佛國之中,取淨琉璃,取青蓮花,白蓮花,紅蓮花各三百朵,並些清淨之物,送去大羅天上,以表恭賀。”
觀世音菩薩皆一一答應下來。
然後才踏着蓮花飛去遠去了,阿彌陀佛注視着佛光遠去。
自己目光緩緩收回,看着眼前菩提樹,且自語道:“我佛慈悲,三清法會雖是高渺,老僧卻須得要守着這一顆太古菩提之樹,參悟佛法,頓悟妙理。”
“否則,若是吾師佛祖歸來,無人在前,亦是不妙,亦是不可。”
“如是纔對,如是纔對。”
他的嘴中呢喃,跌坐在菩提樹前,神色枯槁,和往日之靈動,似有不同。
菩提樹枝蔓延,清淨自在,樹木之下,似可見佛祖之影,真實不虛。
阿彌陀佛心中竟然生出一絲絲妄念。
他知道自己不離開這裡的真實原因。
菩提果要成熟了。
如此重寶,可稱爲是整個佛門無數佛法的匯聚,是最高至寶,其價值,比起整個佛國加起來都還要更爲巨大,如此機緣,斷不可以爲他人所截去,這清淨曼妙,菩提之名,菩提之果——
是我的!
風拂而過菩提樹葉相互摩擦聲音如浪潮,老佛安坐於樹下,樹木之下,似可見到佛祖溫和注視着自己,看到佛祖之影清淨自在,嘴角含笑,那自是佛祖。
那面貌,那氣息,那端坐蓮臺,那身披佛衣,那唸誦佛經的模樣。
不是佛祖。
還能夠是誰呢?
不是佛祖。
還可能是誰呢?!
……………………
真武府中。
神將仙官來去,頗爲熱鬧,仙官圍繞成了一個圈,看着這個空地當中,王靈官和巨靈神角力,巨靈神身材巨大,力量也極強橫,能夠劈山斷嶽,於羣仙諸神之中,也算得上實力極爲強橫者,但是卻不是王靈官對手。
幾個回合下來,已被王靈官靠着蠻力壓制下去。
旋即身材尋常的王靈官忽而爆發力量,雙臂一晃,卻是提起了巨靈神。
直接將這位神將拋飛出去,不知去了何方何處。
這爭鬥時候只准使用自身的力量,但是比鬥之後自是神通手段儘可以使用的,羣仙諸神並不擔心巨靈神的安危,齊齊歡呼起來,讚歎這王靈官手段,上前大笑打着招呼。
在迴廊之處,身穿墨色常服,玉冠束髮的道人看完了這一場比鬥,隨意走向府內樓閣處——
自血海之事後,已過去了七八日時間,巨大風波很快被三清法會的消息壓住了,羣仙諸神都在好奇這三清法會會宣講什麼大道玄妙,也好奇三清道祖會宣佈什麼消息,頗爲熱切。
“不知道三清道祖此次會不會再度收徒啊。”
“我這也算是天資聰穎過人,若可爲三清道祖青睞,往後的道路可就好走得多了。”
“哈哈哈,想什麼呢,三清道祖入門都難,上清一脈入門簡單,但是想要得靈寶大道君的看重,難度可是絲毫不遜色於其他兩家,入門之後,職責在身,多有歷劫,雖是光耀門楣之事,仔細想想,卻也不是那麼簡單。”
“哈哈,這也確實。”
齊無惑行走過這些彼此熱切討論着的仙神。
這一段時間,這樣的討論他見得多了,不過大多都會避開他,而齊無惑的修爲穩固之後,則是嘗試修行御尊之炁,嘗試能否更爲從容地駕馭這一股極高渺強大的力量,但是很可惜,毫無進展。
似乎對於這御尊之力來說,無論是之前的真君極限,還是現在的大品之巔,都沒有任何的不同,真君極限不會影響到運轉和調動這一股力量,而大品之巔也同樣不能夠讓這一股力量更爲強盛和龐大。
御尊之下,盡爲螻蟻麼……
齊無惑心中自語,對於這一句話的分量和意義,有了更深的瞭解。
右手微頓,金色流光纏繞於指掌之間,徘徊流轉,化作了之前和佛祖對了一招之後得到的金色蓮花子,蓮花子之上自有神通佛韻,這蓮花子所去之地,卻讓齊無惑自身的御尊之炁流轉稍快了些。
這一段時間以來。
亦或者說,是在齊無惑接觸到了御尊之力開始爲止,唯有這蓮花子之中的佛韻力量才讓這御尊之力有所變化,讓其運轉速度加快許多,如此看來,這很有可能是太古時代佛祖的那一道御尊之氣。
至少是那一道御尊之氣當中的一部分。
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得了,爲什麼這一枚蓮花子可以讓齊無惑體內的御尊之氣加速流轉,爲什麼老師告訴他可以用來參考,卻不可吞噬,最後還要物歸原主。
可是這樣卻又有一件事情讓齊無惑心中不解——
若是這真的是御尊之炁的話。
那佛祖爲何要將這一股力量打出,被齊無惑抓住機會截斷?
是他根本毫不在意御尊之力?亦或者說,這一股御尊之力也不是佛祖的。
齊無惑心中閃過一個個念頭,卻又收斂,他翻手將這一枚蓮花子收了起來,往前行去,前面已隱隱約約見到了亭臺,看到了亭下清冷身影——
他今日已有約了。
一位天女站在那裡,見了他來,上前鄭重行禮,道:“見過真武大帝。”
旋即微微起身,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北帝子殿下。”
“已在前面等着帝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