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大道君的語氣,似是在詢問,可先是玄都,又有青牛,而今太上也已在此,除去太上玄微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嗎?故而這詢問的語氣,實則已有了十分的篤定,已是在逼問。
白髮白鬚的老者若有所思,而後微笑道:
“你問什麼?”
黑衣大道君不耐煩道:“是你弟子否?!”
若是太上玄微的話,他自不可能再去教導此人,更不可能爲其鑄……劍是因后土所託付,便是再不痛快,那也需得要鑄造,卻絕不可能再如先前說好的那樣,是在這人間院落之中,親自手把手幫着鑄劍了。
非是他遷怒惱恨於齊無惑。
縱情恣意如上清自不會是這樣小家子氣的性情。
只心中自懊惱不痛快,覺得自己這麼長時間竟然未曾察覺到這少年道人的跟腳,卻白白被那玉清道人戲弄一番,心中既羞且怒且惱,卻是覺得臉上面皮無光,斷不肯再出現在這少年道人面前,哪裡還會親自幫着鑄劍的?
白鬚白髮的老者看着這位氣勢洶洶而來的道友,慢悠悠道:
“非也。”
黑衣大道君掌中之劍剎那頓住。
滿臉狐疑:“???不是?”
老者撫須開口,慨然道:“乃吾未來之道友也。”
“是以吾來此地,其實皆如你和玉清所做一樣。”
太上過於瞭解眼前這位桀驁而從容的道友,故而含笑解釋。
黑衣大道君上上下下打量着這太上大天尊,道:“道友卻是在誆騙於我吧。”
太上笑言道:“哈哈哈,道友如此模樣,想來已看着這孩子許久,可曾見過他有難時我曾幫助他,還是說見到過他用出來了什麼我門下的頂尖手段,倒是方纔,老夫卻見他通曉了數枚道友的太赤靈文,劍法施展之時,亦有道友三分手段。”
黑衣大道君面色微緩,道:“這,只是他的悟性不錯,本座稍加點撥而已。”
“如此看來,伱也是如此嗎?”
太上道:“是啊。”
他以手掌撫須,慨然嘆息道:“我亦只是稍加點撥,其卻是每每出人意料,做出許多便是我親自調教都未必能做得出的事情,總是令我驚歎莫名,既驚且喜,卻也覺得,吾道不孤,吾輩不孤啊。”
同樣有這樣感覺的上清大道君神色逐漸緩和下來,道:“吾卻也是如此。”
“齊無惑的悟性奇絕乃有我輩之風。”
兩位皆是沉悶下來,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爲妙。
唯太上撫須笑問道:“還沒有問過你今來此,欲要做什麼事情?”
“卻是要收他爲弟子嗎?”
上清大道君面色還在端着,嗤笑一聲,道:“怎麼可能!”
“本座是何等身份。”
“怎麼可能會爲了區區一介弟子而下凡間來?”
語氣微頓,方纔帶着三分倨傲之心,自然而然地道:“只是后土皇地祇道友先前有恩情於我,之前鬥敗了勾陳,留下了一段兵戈殘片;又因爲這小道士之前曾經幫過後土,故而她才耗了那人情,專門邀我來此,親自爲這小道士鑄一把劍罷了。”
“僅此而已,勿要多想。”
太上撫須笑道:“原來如此,這卻不好說了啊。”
上清微擡眸,道:“有什麼不好說的?!”
太上笑道:“吾和這孩子有約定,此番來此要教導他一段時間,三個月時間,故而要佔據上午的時間,而之後他要去山下教導些孩子,要給人治病療養,需得要日落之後,方纔有時間。”
上清大道君道:“哦?道友這是在告訴我,本座得要夜間來教導他嗎?”
太上笑着擺手道:“老夫也只提一提罷了,道友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亦是道友自己的抉擇。”
黑衣大道君冷然道:“自然如此。”
“本座只是去鑄劍而已,道友可不要誤會。”
“劍胎尚且還有半月時間纔可得淬鍊,吾是親自來此,還是將此劍送交過來,卻是到時候再說。”言罷便已散開無形,剎那之間就已經是雲遊四方,不知其所蹤了,太上不由得撫須,想到方纔這位道友掌中還提了劫劍,可見是惱羞成怒急了眼。
不知爲何如此?
屈指微算,卻是恍然:“哦?和玉清有打賭了麼?”
太上可知道有對賭對戰一事,但是涉及到了另兩個同境界的道友,卻也難以推斷出這賭約的具體內容,但是聯繫一番此刻上清那般惱羞成怒模樣,卻也不難以猜測出來原委,無可奈何,只得撫須而笑。
青牛隱隱約約也知上清抵達,但是對於此事卻是一言不發,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畢竟還是追隨了太上許多歲月的老牛,還是稍微詢問一番,以免自己不知道緣由,無意之中惹出禍事太上卻只搖頭拍了拍他的腦袋,笑着道:“無妨,你只需知道,時時刻刻便當做閉着眼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便是了。”
老青牛似懂非懂。
但是太上所說的是,必有道理,自己只需要安靜聽話就是了。
自己胡來逞強逞聰明,可沒有什麼好處。
老者則是笑看着眼前盤膝打坐的少年道人,心中只稍微推斷,就猜測出了上清玉清之打算,無奈搖頭,上清玉清怕是也未曾想到彼此選擇的會是一人這樣的巧合,先前上清怕是在哪裡得了些蛛絲馬跡,既羞且怒,乃至於惱羞成怒,這才提了劫劍下凡間來找自己晦氣。
不過太上知上清秉性。
知若是直接說,上清恐怕會直接離開,就連此劍也不會好好鑄造,往後無惑能有所成就,上清都會直接躲着不見,他這個人性格又懶散又桀驁,有話也不會好好說,只隨心隨意,麪皮還薄,只好如此做緩兵之計,希望這數月裡面可以讓他稍微放下些許心結。
至於弟子之說……
老者撫須,看着眼前少年道人,心自笑一聲,無聲自語道:
“只稍吃些虧,便可以讓弟子得莫大裨益,怎可以不做呢?”
“除此之外亦可以開解道友心結。”
“豈非是一舉兩得之事?”
“況且……”
況且,亦非虛言。
唯希望此弟子可漸漸成長起來,有朝一日,爲同道之友,方纔是足堪快慰此心之舉。
區區一師徒名分,暫且吃些虧。
又能如何呢?
何必爭搶來,爭搶去?
老者帶着三分玩笑感覺自笑着道:
“反正也是吾的。”
少年道人盤膝而坐,呼吸吐納,白色的衣服外面罩着藍色道袍,呼吸之時,自有悠長之感,彷彿一方天地隨着他一起起伏,自有三兩分逍遙清淨之感,三花聚頂異相在身後流轉,等到了元神抵達最後一步,就會迎來三災之中的雷劫。
對於那些走旁門左道,只知推動修爲而不知養心神心性的修士來說,這雷劫可謂是必死之關卡,對於佛道兩門正宗來說,雷霆之劫倒只如尋常罷了,以齊無惑的根基深厚程度,這雷劫對他怕是連半分阻攔都做不到。倒是可以趁着雷劫關頭,煉出一門神通來。
老者撫須想着。
待得天邊一抹紫氣漸漸散開,少年道人睜開眼睛,雙目溫潤如玉,呼吸吐納綿延而出,彷彿這萬里山川之雲氣,皆出於吾,額頭光潔,氣質文雅,真正歷劫之後,歸來靜心修行的道門風姿,也已養成。
少年起身,行禮道:“老師。”
老者含笑頷首,想了想,若是那上清真來,少年道人這豈不是一張口就漏了陷,老者是以道:“無惑今日修行如何?”
“根基穩固,吐納似乎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了。”
齊無惑想了想,將自己遇到的問題都說出來。
老者未曾改變大的方向,只在細節和經驗不足之上爲其斧正。
如同少年道人仍舊在走自己的道路。
旁邊卻又有一位經驗無比豐富的老者在一併行走。
於是許多先前靠着齊無惑自己的年歲和經歷無法解決的問題都迎刃而解,彷彿其本來就該要如此一般圓融,少年道人閉目沉思,思考理解了老師的教導之後,隱隱有恍然大悟之感,道:“多謝老師。”
“無妨的,你爲我弟子,本該如此。”
“不過,老師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嗯?商量?”
“老師儘管吩咐便是。”
“呵——此事不同,需得要和你通一聲氣。”
老者含笑道:“他日卻是先不必稱呼老夫爲老師,三月之內,此稱呼暫且掩去。”
齊無惑不解,卻也答應下來:“弟子明白了……”
“可是爲何?”
太上帶着一絲絲愉悅的微笑,道:“往後你自然知道了。”
他袖袍一掃,齊無惑髮簪便散去了原本的神韻,這原本是爲了遮掩氣息,以及一定程度上定住天機的法寶,但是現在太上親身在此地,自然是用不着這樣的物件,老者笑着道:
“無惑可要勉勵修行,吾那一樁神通,可是需得要你和二歸一,複本歸元。”
“得了那【一炁】,方可以修得的。”
“說起來,老夫倒是極期待,你那化出的身形,會是怎麼樣的模樣。”
………………………
血海滔滔,天河奔走,二者相撞,其聲勢極爲浩大,更如雷霆也似一般。
上清大道君負手而立,注視着這波濤洶涌,回憶太上所說之話語,太上其性格雖如道,然而道之流轉,並非是非黑即白,此人性情如道,道有陰陽,此人行事亦是如此,有爲無爲皆是自然而然,方纔所說,未必就是真的。
可若是假的,恐怕也是看出來自己先前惱怒之模樣。
故意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去罷了。
上清大道君忍不住道一聲:“當真是個不知道根底性情的糟老頭子。”
左右來回踱步,神色漸寧,無論如何,既是這太上都說了不是他弟子,而是道友,又是后土親自相邀請,自己若是再如先前惱怒之時的反應一般不去鑄劍的話,豈不是掉了面子?!
不可不可……
但是此人就算不是太上的弟子,也至少得到了部分真傳,要吾教導他,卻不可能了。
本座可沒有興趣給太上的苗兒添土澆水。
雖說如此,但是大道君回憶那少年道人一路行來的所作所爲,無不是契合自己的本心,讓他數次都忍不住擊掌讚歎,而今當真要如此放棄他嗎?他其實對於這樣的道門弟子是頗爲欣喜讚賞的,也願意提點教導一番,只是還抹不去面子罷了。
上清大道君看着那懸浮於兩道先天水脈交界之處的勾陳殘兵。
許久之後,終是下了決斷,自語道:“罷了,且去看看他的跟腳手段。”
“若當真不是太上的弟子,咳咳,那我,我教導他不也是正常的?”
“嗯,且去看看。”
大道君低頭看着人世間的畫面,等到了天色漸晚了,這才心中微動,離了天闕,來了人間,遠遠見到了人間的紅塵燈火,那少年道人踱步踩着山路上山,上清大道君心中讚一聲好風采,像我! щщщ ⊕тt kΛn ⊕C○
而後故意泄露出了一絲絲的氣機。
凌厲之氣直撲齊無惑而來,少年道人眸子收縮,身法一變,避開了那凌厲劍氣,旋即五指握合,旋身之時,那口血河劍已自浮現出來,右手握劍,左手提着藥簍,那劍順勢橫斬,自身之炁,身法,地脈,乃至於精氣神,在出劍的一剎那抵達了最爲圓融的極點。
是以爲【一】。
此劍已是堪稱爲劍仙的層次。
上清大道君讚一聲不錯。
掌中一樹枝剎那分光爲影,架住了齊無惑的劍,其身法功體,和其高渺,剎那之間就已經出現在齊無惑身後,少年道人手腕一動,劍鞘散開爲黃泉,血河劍亦是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驚人銳氣和熱情,反攻向了背後大道君。
大道君輕噫了一聲,未曾想到這小傢伙竟可讓自己出第二招。
倒沒有什麼不滿,反而覺得痛快。
復又一指頭把膽子肥了打算開一開這輩子唯一一次葷的血河劍直接叩回去。
手指按着齊無惑的肩膀,剎那之間感受功體。
讓我看看你的功體到底是不是太上……
看那糟老頭子是否誆騙於我!
齊無惑體內之炁自然反彈。
大道君臉上微笑凝固。
“嗯???”
“什麼玩意兒?!!”
大道君笑容僵住,眸子瞪大:
“一身的元始祖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