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中京城從無如此安靜過。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每個人都難以置信。
即便是忙着活計無暇關注麟皇擂的人,也聽到了那隨處可見的陣法虛影傳出來的聲音。
做苦力的卸下了身上沉重的貨物,走街串巷的小販停下了匆忙的腳步;
商人止住了吆喝,手藝人停下了手裡的工作;
有婦人抱着懷裡的孩子,眼中充滿希望;
有落魄男人捏緊了拳頭,目中滿含熱淚;
街頭把式躺在地上,對胸口上的巨石渾然不覺;
襤褸乞丐窩在牆邊,手中的飯菜陡然不香;
幼童停住了打鬧,老嫗止住了嘮叨;
微風吹過樹葉,那沙沙聲成了中京唯一的響動。
在這一片安靜中,有一種力量在凝聚。
這種力量,讓人永遠振奮,永遠微笑,永遠前赴後繼。
這種力量,叫做——
希望!
……
東闕廣場。
無論是在場的妖族、權貴,還是大儒,全都目光灼灼地望向陳洛。
政相眼神微眯,不知道此刻在想什麼;法相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陳洛,眼中透出充滿興趣的光芒。
高臺之上,葉恆吞了一口口水。
終於,這位大玄朝的九五至尊打破了安靜。
“陳愛卿,你是說,你可以讓普通人也踏上修煉之道?”
陳洛伸出手,一股紅塵氣在他手中凝聚。
那團紅塵氣七彩閃爍,顯得異常明亮,就如同一團火,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喜、怒、憂、思、悲、恐、驚,人之七情。”
“人間百態、世間炎涼,盡在七情之中。”
“此七彩之氣,我稱之紅塵氣。”
“悟書中七情,入江湖紅塵。”
“世人皆可走此道!”
“今日之前,儒生、道士、僧人……”
“今日之後,修行路上再多一人。”
“武夫!”
……
“娘……”閱微草堂的門口,三十歲左右的婦人牽着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孩子,愣愣地望着空中的影像。
就在一刻鐘前,她帶着她的孩子來拜先生。
趙楊氏是個孀居的寡婦,數年前,丈夫跟着同窗去了北方,三個月後,丈夫的同窗斷了一條腿,給她帶回了一件破破爛爛滿是血跡的儒袍。
趙楊氏認識那件袍子,那是丈夫臨行前自己一針一線縫製的。
那同窗就是爲了搶回這件袍子,被打斷了腿。
“屍體沒搶回來,好歹立個衣冠冢,有個祭拜的地方。”那斷腿同窗說完這句話,又踏上了去北方的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對方。
趙楊氏挖好了墳冢,將帶血的半件儒袍放了進去,自己也躺在了墳冢裡。
她不想起來,就想這麼死去。
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要活下去!
含辛茹苦地將孩子生下來,養成了現在這般年紀。
趙楊氏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庸庸碌碌,可是又擔心孩子走上他父親的路。
但沒想到孩子天資聰穎,小小人兒竟然偷偷自學通了雅文。
像極了父親。
暗自在家裡哭了一夜,第二天趙楊氏帶着自己的孩子找到了昔日丈夫的啓蒙恩師。
但一番測試下來,孩子並沒有覺醒通讀的天賦。
趙楊氏心中又是放鬆,又是心痛。
就在走出草堂的時候,她聽到了陳洛通過法陣散播出來的話。
“娘……”孩子搖了搖趙楊氏的手,他看得出孃親不開心,想逗她開心,就伸出手,“你看,我也有!”
說完,孩子的手掌上凝聚出一縷豆芽菜大小的七彩氣,閃爍搖曳。
“你……怎麼會有這七彩氣?”趙楊氏大驚,蹲下來,問道。
小孩見趙楊氏的反應這麼大,嚇了一跳,說道:“隔壁李爺爺有好多報紙,他給我看的……”
“你看得懂?”
小孩搖了搖頭:“看不懂。李爺爺就跟我講,他說是一羣人搶一個寶貝,然後就在打架。我看到好人贏了就高興,看到壞人贏了就難受。我看着看着,就有這個東西了。”
趙楊氏望着有些緊張的孩子,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來。她一把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彷彿這樣就可以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
孩子被抱着難受,也不喊出聲,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孃親不哭。我是不是可以修煉了?以後我就可以像爹爹一樣,去殺蠻子,保護孃親了……”
趙楊氏聞言,哭得更大聲,嘴裡不住地喃喃道:“我的兒……我的兒……”
……
“我有!我有!”一個落魄文人模樣的醉鬼從酒肆中衝了出來,他的手掌上凝聚這綠豆大小的七彩之氣。
“若非萬安伯提醒,我還未發現體內有紅塵氣!”那醉鬼仰天大笑,“我可以修煉了!我可修煉了——”他喊着喊着,淚水止不住地留了下來。
幾乎同時,同樣的聲音在中京城處處響起,仿若一個個炸雷。
“我也有!”
“我也有!”
“太微弱了,我都未曾察覺!”
“休要胡言!萬安伯才寫了一本書而已,尚未完結,你又只是讀了一遍,自然微弱。”
“哈哈哈哈,我是武夫!”
“我也是武夫!”
“武夫!武夫!”
……
即便在東闕校場,所有人也都能聽到四面八方傳來的驚喜吼聲。
有些大儒臉上浮現激動之色,他們並不擔心武道會搶走儒道的生源,因爲真正覺醒通讀天賦的人,首選定然還是儒道。
畢竟儒道可成聖。
而且陳洛的書他們也看,不像道藏和佛經是另一個體系,而是也充滿了文華之氣。
這就相當於儒道的表親。
他們略微查探,發現他們體內也有一絲紅塵氣。那紅塵氣竟然可以和浩然正氣不排斥,這就更說明了這一點。
他們想到更多的是,若人人可修行武道,即便陳洛只開武道三千里,頂天修行到匹敵成詩境的戰力,那人族的底蘊也將翻倍增加!
一時間所有大儒渾身浩然正氣勃發,望向妖族使團。
但凡他們有一點動手的跡象,就出手將他們轟殺。
現在的陳洛,比一個妖族使團要重要的多。
動一下試試!
明顯感應到事態變化的妖族使團,彷彿感覺面前的大儒座席化作了北方的萬仞山,立刻主動收斂渾身的妖氣,生怕引出誤會。
年老的史家大儒顫抖着雙手,朝着前方伸手抓去,前方的空間頓時一陣扭曲,史家大儒將手深入虛空之中,從中拿出了一部竹簡。
他攤開竹簡,從頭上拔下固定頭冠的毛筆,正氣化墨,在竹簡上書寫道——
“大玄歷正和四十六年,秋,十月初五。大玄萬安伯陳洛與妖族鬥文擂,四曲寫就春夏秋冬,文成異象,聖樹禮贈,時人莫不以爲謫仙也。時有誅心之徒呂氏大智無視大義,威逼萬安伯。萬安伯真言皇皇,傳道天下,爲人族開第四修行道,曰:武!”
“此記,當爲武道之始也!”
“司馬一脈,泣血以注,萬世不得更改!”
說完,那司馬大儒一錘胸口,噴出一口浩然正氣孕養的史家真言之血,吐在那竹簡之上,竹簡血光閃爍,隨即緩緩沒入虛空之中。
那人羣中的呂大智頓時頭昏眼花,感覺到渾身的浩然正氣要脫離自己而去,渾身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氣味。猛然大喊一聲“我錯也”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這是史學大儒用司馬半聖一脈的力量將他釘在了史書的恥辱柱上。
史家神通·遺臭萬年!
……
玉質高臺上,宋退之和文相從半空中落下,各自分列在陳洛身後左右,彷如護道一般。兩人雙眼透過傳送法陣,彷彿透過無盡虛空,和無數道目光交鋒。
他們在告訴所有人,在陳洛身後,站着文昌閣,站着竹林一脈!
陳洛望向站在一旁不敢有任何動作的白青青,淡淡一笑:“青青少主,我們下去吧,該武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