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青霖縣,城北,垂柳巷。
一個身穿麻衣,滿臉疲憊,揹着沉重的木箱的中年男子,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巷子最深處的一戶人家的院門前。
他正要推開院門,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不由的停止了動作。
“阿孃,好餓啊,什麼時候吃飯?”
一個八九歲男孩兒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來。
“吃,吃,吃,就知道吃,讓你誦唸《道經》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積極?”
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的訓斥聲,是隨而至。
“阿孃,弟弟這麼餓,要不讓他先吃一點兒,墊一墊肚子吧,別把弟弟給餓壞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弱弱的開口道。
“我也餓了,我也要吃……”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的聲音,跟着起鬨道。
“啪!”的一聲。
三四十歲的婦人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你們這些小崽子,真是反了天了,你們阿爹天不亮就出去幹活,到了傍晚纔回來,就在家好好的吃這一頓飯,你們也不讓他安生是吧?你們這些不孝子,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隨後一陣甩打聲中,小男孩的洪亮的哭泣聲響起。
“哇哇……阿孃我錯了,我不餓了,我不餓了……”
夕陽的霞光映在他的臉上,聽着院子裡面傳來的妻兒的聲音,臉上不由的露出了笑容。
“周老實,你怎麼站在門口,不進去?”鄰居大媽往門口倒水,看到周老實站在自家門口發呆,不由的好奇的問了一句。
周老實立刻回過神來,衝着鄰居大媽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
周老實打開院門,放下木箱,快步走到堂屋,一把攔住婦人,笑着問道:“這是怎麼了?我這一進院子,就聽到你打孩子的聲音。”
婦人看到丈夫回來了,趕緊放開兒子:“沒事,沒事,小孩子不聽話,就知道鬧騰。”
婦人說話間,快步的走到廚房,端了一盆溫水過來。
“當家的回來了,快去洗漱一下吃飯吧。”
侍候着丈夫洗好了手,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這才從廚房的竈臺上將還溫着的飯菜端了上來。
“當家的,我今天專門挑了一條兩斤重的魚,你最近活重,多些一些,好好的補一補。”
周老實掃視了一圈,奇怪的問道:“老大呢?”
婦人瞥了東邊的一門屋子一眼道:“幹活回來,立刻就回了屋子裡,誦唸《道經》呢。”
周老實欣慰的點了點頭道:“好,好。”
聽到父親因爲哥哥誦唸《道經》被誇獎,小女兒激動的舉手道:“阿爹,阿爹,我也要誦唸《道經》。”
沒想到父親立刻變了臉,大聲訓斥道:“你一個女孩子,念什麼《道經》,那是聖皇傳下來的寶典,是你一個野丫頭可以唸的?”
小女兒聽到父親的訓斥,眼睛瞬間紅了,扁着嘴,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大女兒趕緊走上前,輕輕的將妹妹抱在懷裡,然後擡起頭看着父親,大聲辯解道:“阿爹,我聽說皇族的家主,就是女子,混元宗主事的副宗主,敢是女子,憑什麼我們女孩兒就不能誦唸《道經》。”
周老實唬着臉道:“自古以來,武道就是男子的事,你一個女娃子,修煉什麼武道?至於秦家主和混元宗的主事女宗主,那些是什麼人,是天上的仙女似的人物,你是什麼人?你只是一個工匠的女兒,你拿什麼和人家比,我告訴你,以後再也不準說這些話了,聽到了沒有?再讓我聽到,聽到一次,打你一次,非要讓張張記性不可。”
大女兒倔強的沒有點頭應是,只是轉過頭,緊緊的抱着妹妹,不說話。
婦人無奈的嘆了口氣,趕緊轉移話題道:“當家的,趕緊吃飯,這魚湯啊,就要趁熱喝,要是涼了,就不好喝了。”
大兒子站在門口聽到裡面的爭吵聲結束了,才板着臉走了進來,坐下就悶着頭吃飯。
婦人將小兒子侍候着上桌吃飯,這才帶着大女兒和小女兒去了廚房,給她們二人盛飯端菜,只是,兩相比較,明顯和堂屋裡的菜飯差了許多。
小女兒遍着嘴,委屈的哽咽着問道:“阿孃,我也想喝魚湯,我也想念《道經》,我也想讓阿爹誇獎我,嗚嗚……”
婦人嘆了口氣,起身看了堂屋一眼,關門廚房的門,輕聲說道:“你這小丫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和你的兩個哥哥比,不要和你的兩個哥哥比,就是不聽。”
說話間,從櫃櫥裡端出半碗魚湯道:“好了,這是剩出來的半碗魚湯,你們兩姐妹分了吧。”
大女兒立刻搖了搖頭道:“都給妹妹吧,我不喜歡喝魚湯。”
小女兒端着魚湯開心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擡起頭,看了看姐姐一眼,又看了看阿孃一眼,眨了眨眼道:“阿孃,你也吃一口。”
“阿孃也不喜歡喝。”婦人連連擺手道。
“不嘛,我就要阿孃喝。”小女兒直接霸道的將碗捧到婦人的嘴邊。
婦人無奈的低頭泯了一小口。
小女兒這纔開心的又將碗移到姐姐的嘴邊,姐姐同樣無奈的低頭泯了一小口。
小女兒這纔開心的問道:“阿孃,姐姐,魚湯好喝吧。”
婦人笑着點了點頭道:“好喝,你好喝,你快點喝了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喝了。”
小女兒這纔開開心心的將碗裡剩下的魚湯喝了。
婦人收起了盛魚湯的碗,又小聲的對小女兒道:“你啊,以後想念《道經》,就站在門口,跟着你哥哥一起念,我聽說,《道經》就算不知道意思,只是念,都有用。”
婦人說完,看了一臉渴望的大女兒一眼,婦人揉着大女兒的頭道:“你幹完了家裡活,也跟着念一念,萬一聖皇垂憐……你就逆天改命了。”
大女兒頓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婦人低頭吃飯,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話,雖然在婦人之間傳的很廣,不過只有各地有這樣的事發生的傳說,也不知道真假。
就當給兩個女兒一個念想吧。
婦人吃好了飯,起身去堂屋裡收拾碗快,剛剛進屋,就聽到大兒子對丈夫講。
“阿爹,我想專門的去林夫子那裡學《道經》。”
周老實皺着眉頭道:“多少錢?”
大兒子低着頭說道:“一兩銀子。”
周老實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這麼貴?”
婦人看着沉默的丈夫,一臉擔憂的道:“當家的……”
大女兒這時再也忍不住了道:“阿爹,官衙裡早就貼出告示了,《道經》共鳴,只與悟性有關,最重要的自修自悟,就算去學了別人對《道經》的感悟,那也沒什麼用處……”
大兒子忍不住反駁道:“那是官府故意湖弄我們的,林夫子的學堂今天就有一個《道經》共鳴的學生,若是沒用,怎麼會這麼巧?父親,那個學生已經被驚動了官府,被黎陽學院收錄門下,以後學業有成,出來就是衙門中人,這是我們唯一逆天改變的機會啊,阿爹。”
周老實瞪了大兒子一眼道:“我再想想。”
大兒子擔心父親心疼錢,忍不住再次開口勸道:“阿爹,林夫子學生的事還沒傳開,現在束脩還是一兩銀子,若是傳開了,去的人多了,只怕一兩銀子都打不住……”
周老實拍了一下桌子,霍然起身道:“我說了,我想一下。”
說完,轉身走進了裡屋。
大兒子無奈的起身,看了裡屋一眼,轉身走出了堂屋,去了自己的屋子。
裡面傳來輕聲吟誦聲。
婦人看了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的大女兒,搖了搖頭,一邊收拾桌上的碗快,一邊輕聲道:“你帶着妹妹去窗外跟着唸吧,這邊有我。”
大女兒看了裡屋一眼,點了點頭,轉身來到廚房,牽着妹妹的手,走到了大兒子和小兒子兩人居住的屋子外面,一邊聽着裡面吟誦,一邊輕聲的跟着唸了起來。
婦人將碗快收拾好了之後,擦乾手上的水,走進了裡屋。
看到丈夫正要牀上數着銅錢。
婦人走過去,擔憂的道:“當家的,林夫子那裡真的要去啊?”
周老實沉默着點了點頭。
婦人看了一眼牀上的銅錢,輕聲問道:“這錢……夠嗎?”
周老實緩緩的點了點頭道:“勉強夠。”
婦人無奈的道:“若是交了束脩,家裡怎麼辦?”
這正是周老實猶豫不決的地方。
交了束脩,家裡就不寬裕了,其它三個孩子的生活質量立刻就會下降一大截。
可是,這畢竟關係到孩子未來。
這可能是大兒子僅有的一次機會,若是不給他,那就再也沒有了。
“我們,再苦一苦吧,當年請《道經》時,我們不也過了一段苦日子嗎?”
婦人嘆了口氣道:“我明明聽說《道經》是免費的,不需要花那麼多錢的,怎麼我們這裡……”
周老實悶哼一聲道:“官府的確有免費的,不過我們請不到,只能從牙人手裡花錢請,不過,還好,我們找的那個牙人還算有些良心,請了一個夫子給我們讀了幾遍,不然,我們就算請回來,連讀都不會讀,有個屁用。”
婦人聽後,嘆了口氣道:“是啊,我聽說,有些人花錢請回了《道經》,還要再花錢請人教自己怎麼念,花了兩份冤枉錢。”
周老實一咬牙道:“好了,就這樣吧,明天我就去林夫子那裡交錢,送咱們家大娃去學,我還就不信了,我們家還出不了一個仙苗。”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
院子外面傳來大女兒的一陣驚呼聲。
“不好,出事了!”
周老實和婦人兩人嚇得立刻起身跑出門外。
這時,兩個兒子的窗子外面,小女兒的緊閉雙眼,身體猶如在母體之內似的自然蜷縮,離地三尺,懸浮在半空之中,身上的衣服,無風自動。
一個光繭,由暗到亮,緩緩成型。
這時,已經走出房門的大兒子和小兒子正站在不遠處,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
“這是……《道經》共鳴!”
周老實震驚的看着這一幕,下意識的驚呼道。
婦人聽到這話,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女兒聽後,頓時放下心來,身體一軟,倒在地上,不過看向妹妹的眼神中滿是驚喜之色。
“妹妹,她只讀了一遍《道經》,就,就與《道經》共鳴了!”
女子果然可以,《道經》並不拘限於男子之學。
“妹妹可以,我,我一定也可以。”
周老實看着被光繭包裹着的小女兒,心中更是震驚不已。
“原來,衙門的公告,說的竟然是真的,《道經》真的只看悟性,不拘男女,年齡,貧富,等等因素,任何人都可以通過吟誦《道經》,任何人都有機會與《道經》共鳴,踏入仙途。”
婦人激動的抹着眼淚,心中暗暗自慶幸道:“原來,傳聞是真的,只要讀就可以了,連知道意思都不用。”
大兒子看着光繭中的小妹,頓時變得失魂落魄。
“原來,真的只看悟性,以我的悟性,就算專門跟着夫子學《道經》,也沒有用吧?”
小兒子一臉驚奇的看着被光繭包裹的妹妹。
“我,我也好想被光繭包裹啊。”
小兒子覺得這個樣子,真的好酷啊。
若是讓其它的小玩伴知道了,肯定非常羨慕他的。
等光繭退去,小女兒自然睜開眼睛,落地在地上,此時的小女兒已經大變樣,之前乾枯泛黃的頭髮,變成幽黑髮亮,之前瘦弱的臉頰,重新變回嬰兒肥,之前粗糙的皮膚,變得白裡透紅,整個身體都好像被洗過了遍似的,純淨無垢。
小女兒整個人就好像變成富家嬌養的千金小姐,卻又有種出塵的感覺。
這裡動靜自然驚動了官府。
立刻就有人捕快飛掠過來,看到院子中的年紀最小的女孩兒,立刻笑着上前,拱手道賀道:“恭喜周老實,家裡出了一個仙苗,您看,您什麼時候過來登記一下,對了,我這裡有一個不請之請,縣城的孫家一直想要一個女兒而不可得,若是……放心,保證給您們一筆可觀的費用,十兩銀子怎麼樣?”
這是讓他賣女兒啊。
周老實陰沉着臉,沒有說話。
捕快笑着接着說道:“孫家是誠心想收養一個女兒,價格好商量……”
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身着青裙的年輕女子緊隨其後,飛掠過來,看到是女孩兒,立刻臉上滿是笑容的拱手道:“秦氏女子學院尋仙使吳蕾,見過周先生,可願將令愛送到秦氏女子學院?”
“秦氏女子學院?”在場的衆人第一次聽到這個學院的名字。
捕快的表情一變,驚呼道:“難道是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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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蕾仰了仰頭,衝着洛京的方向拱手道:“正是聖皇的出身的秦氏,家主得知黎陽學院只收男子,流落民間的女子無人教導,專門建立了一家女子學院,收籠天下女子進入學院,統一教導。”
這哪裡秦氏女子學院,這分明是皇家女子學院。
進了那裡的女子,還是普通女子嗎?
周老實哪裡想過,自己的女兒,有一天可以得到皇家的教導。
趕緊點頭道:“好,好,我家小女兒,就拜託皇家了,只是,這個學費……”
吳蕾搖了搖頭道:“學院不由學費,還會給予補貼,剛入學的學員每個月有一兩銀子的補貼。”
“什麼?每個月一兩銀子?這,這……”
這比他辛苦幹半年的還多。
吳蕾扔給周木匠一個銀質令牌道:“這是我們秦氏女子學院的令牌,明天有馬車專門過來接人,你準備一下。”
說完,吳蕾轉頭看了那個捕快一眼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下買賣仙苗,哼,你等着被革職查辦吧。”
說着,看了最後趕到一個鎮南軍團的軍士道:“此人,就交給你了。”
鎮南軍團的軍士立刻拱手道:“請尋仙使放心,下官保證,這個貪婪無知的小吏,不會再出現污了您的清眼。”
那個捕快聽到這話,嚇得身體不同上一癱,再也不復之前的威風了。
周老實牆頭上的一隻麻雀歪着頭看了片刻,一直到事情結束,才展翅飛走了。
吳蕾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了麻雀一眼,又搖了搖頭:“沒人?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等衆人離開了,太陽也已經落山了,周老實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是各人的心裡,依然難以平靜。
躺在牀上,周老實對妻子道:“以前,是我錯了,對兩個女兒,實在是太忽視了,以後,大丫頭也跟着一起吟誦《道經》吧。”
“林夫子那裡……”
周老實搖了搖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這《道經》就看天賦,不過,學,還是要上的,小丫頭每個月有一兩銀子的補貼,可以送三個孩子去私塾上學,啓蒙認字,就算他們修不了仙,也可以活的很好。”
“好,一切都聽當家的。”
麻雀飛走之後,一直飛到城外的林子裡,一個身着綵衣的女子,坐在樹枝上,一邊吃着不知從哪裡摘來的鮮桃,一邊哼着不知名的調子,隨心所欲的跟着節拍晃着雙腿。
一隻只麻雀飛入林中,圍着彩鳶嘰嘰喳喳的叫着,彩鳶一邊聽,一邊點頭,突然,彩鳶的動作一滯,看向那隻從周老實家飛來的麻雀。
“還真就這麼巧,遇到一個正與《道經》共鳴的人?”
彩鳶伸出右手,那隻麻雀歡喜的落在彩鳶的手背上,歡快的嘰喳嘰喳的跳躍着。
彩鳶雙眼對上麻雀的綠豆大小的眼睛,麻雀的身體一滯,呆立在原地,彩鳶的眼中閃過一道紅光,猶如親眼所見似的目睹了周老實家發生的一切。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只吟誦了一遍就與《道經》共鳴了?而其它人吟誦了很多遍,都沒用,莫非,這《道經》真的只與悟性有關?”
彩鳶想到自己的情況。
“我可以如此年紀修煉到法相初階,悟性應該足夠了啊。”
彩鳶看了洛京的方向一眼,心中暗自下定決心道:“或許,我應該親自嘗試一下。”
彩鳶當下,揮退麻雀,盤坐在樹枝上,開始吟誦之前吟誦了不下百遍的《道經》。
這次明顯與之前不同,彩鳶很快就進入頓悟之中,身體不由自主的懸浮起來,一個光繭緩緩的成型。
一隻七彩巨鳥法相,凌空出現。
“這是,靈根?我有靈根了?”
彩鳶很快驚醒,半空中彩鳶法相瞬間消失,光繭隨之破碎。
“《道經》共鳴,果然和風水大陣有關。”
彩鳶突然感知到了什麼,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四面八方飛掠過來官府的衙役,武道家族的護衛,軍團的斥候,鎮妖司的捉妖使等等很多人,在彩鳶消失的地方,查找着線索。
秦棟走出大帳,看向青霖縣效外突然出現又消失的彩鳶法相,感知着其中的能量波動,詫異道:“那個報信的提燈人?她與《道經》共鳴了?”
提燈人也可以轉修仙武之道?
“那個提燈人爲何會在青霖縣附近與《道經》共鳴?”
秦棟想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洛京的方向。
“《道經》共鳴的本質,是與風水大陣共鳴?若是這樣的話……”
秦棟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或許可以……”
秦棟隨後搖了搖頭道:“不過,一切都要等戰後再說,此時,最重要的事,就是接下來的大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