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老一笑柳扶玉……
柳扶玉?!
徐小受陡然憶起了此前進城時,那個劍斬護城衛的女子。
先前便覺那人出劍時,劍意雖內斂卻不下磅礴,縱情緒卻張弛有度,該是一個高手。
不曾想,竟是新一代七劍仙之一。
“追逐……”
猶記得那柳扶玉是爲了尋人而來。
她前腳斬人,後腳進城,剛越過城門結界,香桂馬車內徐小受就收到了信息欄的提醒。
不出意外,柳扶玉就是爲了尋自己而來。
“爲了我的什麼?”
徐故生這身份,定然是不可能,那個時候連李老漢都不知道自己真名。
而若說柳扶玉是爲了“徐小受”,更加是無稽之談。
自身懷有“藏字決”,乃八尊諳手筆,柳扶玉是個什麼角兒,她配越過八尊諳鎖定自己嗎?
幽桂閣內,病公子蹙眉,以紙扇抵住了他的下巴。
配嗎……
對於這個問題,他竟一時不敢妄下定論。
若是別人還好,誰比得上八尊諳?
但七劍仙,鬼知道這一代列的是什麼妖才,若那柳扶玉真有這等天資呢?
“周公子怎還藏着掖着,這‘雙老一笑柳扶玉,花來北天迎受爺’,到底都是哪些人啊!”有人等不及了。
周公子苦笑一聲,瞥眸一探。
“洗耳恭聽。”
見那病公子彬彬有禮一拱手中扇,他這才稍放鬆下來,接着道:
“雙老,指倆老一代古劍修,谷老穀雨,羊老羊惜之。”
“一笑,指參月仙城大師兄,笑崆峒。”
“柳扶玉,這不用多說了吧,就是原名,唯二的女劍仙,這就四個人了。”
頓了下,他再道:
“花來,指劍仙來……此人單名一個來字,這‘花’我倒是不知爲何,但南域風家這般加上,或是爲了順口,或是有他們的道理,值得商榷。”
“北天,指劍仙北北,唯二女劍仙,這人我就太不清楚了。”
“迎受爺,更不必多說,當下風頭正盛,聖奴受爺是也。”
我上榜了!
哪怕對那二字之音很熟,直至從別人口中聽到,徐小受才覺此事錘定。
“受爺,他果然位列七劍仙了。”
“好一個‘迎’字,這南域風家,對徐小受那廝頗爲重視啊,竟用‘迎受爺’綴尾……”
“我覺得只是爲了朗朗上口!”
“我覺得不然,這都有深意的,你得細品老兄!”
“受到議論,被動值,+212。”
“受到敬仰,被動值,+64。”
病公子就這般靜靜聽着周圍嘰嘰喳喳的討論聲,神情恍忽,恍如隔世。
曾幾何時,“七劍仙”這三個字,對他而言是那般遙不可及、高入雲端的存在。
現如今,他已位列其中之一。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徐小受說不出來。
但腰間的藏苦聽着那些吹捧聲,偶爾還能聽見有人呼喚它的名字:
“聽說受爺有一佩劍,名喚藏苦?”
“就是此劍斬的饒妖妖,它該是有多強啊,堪比青居!”
藏苦聽到這,興奮得一扭劍身。
“嚶——”
啪的下,徐小受一巴掌按住躁動的藏苦,心下警告着要出來的約法三章,藏苦就靜了。
可週圍環境受到了影響。
或者說,如今徐小受的心境變化,在氣吞山河的作用下,已能十分直觀的影響環境和人的心靈。
藏苦一聲過後,幽桂閣內四面各自也響起不下十來道劍鳴聲,很快所有人的討論聲小了下來。
“什麼情況?”
衆人四下顧盼,各自驚疑。
“僅僅只是討論七劍仙,也能引發劍鳴?”
“古劍修有的修‘名’,是不是就是修這種古怪的力量?”
“聽說這還是那位八尊諳帶起來的,以前大家重視‘名’,但也沒這麼重視,這玩意只能滋養名劍。”
“不懂,但感覺很厲害,‘名’……老子甚至不知道從何修起,遑論利用這般虛無的力量。”
“所以說,東域人很有想象力,古劍修就是羣天馬行空的東西!”
說着說着,衆人就停了下來。
不知爲何,各自目光皆落到了已被悄然圍在人羣中央的病公子身上。
這過程十分自然。
外人感覺不出來古怪。
徐小受以“感知”的上帝視角在看,如局外人般,洞察了這一切。
“勢……”
如今的自己,算半個半聖。
哪怕再想“隱匿”,也總會成爲鶴立雞羣的存在。
這是不可避免的。
徐小受並不抗拒,脣角微不可察地一掀,順勢道:“周公子對新七劍仙,可有更多的認識?”
“啊?”周公子正爲討論七劍仙也能引發劍鳴而失神,一擡眼,望見對面病公子那俊俏到不像話的臉蛋。
之前沒甚所謂,只是對其護衛的力量感到敬畏。
不知爲何,此時多添一分自慚形穢之感,彷若對面不靠護衛,亦是高高在上的巨人。
“具體的我就不太知道了,我對劍不是很感興趣……”
在病公子的注視下,周公子好像連謊都不會說了,補充道:
“只對劍的情趣,有點興趣、一點點……”
鬨堂大笑。
笑聲似乎衝澹了空氣中凝結的、徐小受無刻意維持的“勢”。
周公子也嘿嘿一樂,更自在了些,還是葷段子讓人舒服。
沒一個正經的,徐小受暗自搖頭。
他本還想問其他人可有認識新七劍仙的?一眼掃去,估摸着問不出來個好答桉。
中域人是真不關心劍!
但凡現在在東域,隨便上街揪個路人,便是那人後天煉靈,恐怕也能對新七劍仙的來路道個七七八八。
“公子是想了解新七劍仙?”
後方人流一推搡,微微駝背的李老漢走了出來,一指自己,“問老李頭我呀,我知道。”
“噢?李老漢還曉得這些?”徐小受紙扇掩面,側目望去。
他洞察力、記憶力今已極爲誇張,明眼看得出李老漢腰帶中間的綁結偏移了些,綁結下長短條跟下車前的也不一樣了。
這麼快?
人羣被推開硬頂開,本還有些怨言,一瞧這半百老頭竟和病公子有些聯繫,衆人面色大變。
“老漢耳聽八方,情報通達啊,竟比我們周公子還懂新七劍仙?”
“什麼老漢啊……哎喲!竟是李兄,失敬失敬!”
“快說快說,我等不及了,新七劍仙我只聽過笑崆峒和徐小受,都懷疑是南域風家瞎編的了。”
“嘿嘿……”李老漢下意識想挺兩把胸和腰,發現有些挺不動,便放棄了。
“公子,您要早說對七劍仙感興趣,馬車上我全都跟您說了,新七劍仙三日前就列出來了,只是傳到中域來,花了不少時間。”
“李老見識不凡。”
“哎!公子過譽!只是掙口飯吃,大人物們都好聽這一口……不說別的,就說徐小受,這小年輕人,我對他的瞭解,比在座諸位加起來的還要深!”
“徐小受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徐小受搖着摺扇,一時失笑。
衆人翹首以盼,李老漢如數家珍:
“那就不聊徐小受,諸位聽老頭子我嘮兩句,先聊谷老吧!”
“這穀雨來頭可不小,當年是跟侑荼、梅己人齊名的,只是上屆七劍仙爭戰時,他閉關修劍了。”
“這一錯,就錯過了一整個時代,谷老名氣再也比不上其他兩位,索性歸隱山林,至今才入世。”
李老漢來了興致,拉過一長木凳,屁股和腳一併坐上,順了手旁桌捧瓜子,就開始指點江山:
“再說羊惜之,這可是南域風家的大供奉,同侑荼、梅己人一個時代,比風聽塵還老。”
“傳聞風聽塵藏劍之後,就請了羊老在家養老,二人抵足而眠,日夜論道,修爲各自精進,早非往昔可比。”
擺了擺手,呸了口瓜子殼,李老漢豎起兩手指:“同上一代一樣,這一代七劍仙,也是兩位骨灰級老前輩。”
“剩下的都是青年輩?”周公子追問。
“非也,非也。”李老漢搖頭晃腦,“剩下的,除了北北和徐小受,都是中生代,笑崆峒那一代。”
“笑崆峒我倒是知曉。”徐小受若有所思。
“那老李頭也不講了。”李老漢一手摳腳,一手嗑瓜,絲毫不顧及其他人感受,就只給請花酒喝的病公子講:
“雙老一笑柳扶玉,這柳姑娘聽說是個妙人啊,嘿嘿。”
“但不好惹!南域風家定的論,她是劍樓這一代的守劍人!”
劍樓?
徐小受眉頭一挑,感覺在哪裡聽說過。
“劍樓是什麼?守劍人又是什麼?”有人迷湖出聲。
“考考你們。”
李老漢拍了下大腿,摳腳的指甲蓋一彈,裡頭黑色就飛向了這幫毛還沒長齊的小年輕:
“古劍修時代,出了兩個大人物,分別是誰?”
“這我知曉!”周公子不甘示弱,“劍神孤樓影,神劍風無痕!”
“厲害。”李老漢頗爲驚訝看去,“就是這二人,你知道他們留下了什麼嗎?”
“呃,這倒是不知……”
李老漢哼唧兩聲,傲色道:
“神劍風無痕,畢竟輸了一籌,拿不到劍神稱號。”
“但好歹留下個風家,而風家,守護的正是風無痕的劍閣。”
“相傳,這劍閣藏着風無痕的全部傳承!”
衆人大驚,復又問道:“那劍神孤樓影呢?”
“劍神孤樓影,那就厲害嘍!”李老漢搖頭唏噓,“你想想,劍神留給你的是什麼印象?”
所有人一愣,腦海裡閃過了一個黑夜、圓月、孤樓、背影形象。
等等!
……樓?
徐小受都不由目露訝色。
“想到了?”李老漢一笑,“不錯!神劍風無痕的劍閣,都是模彷劍神孤樓影的劍樓而打造!”
劍樓,柳扶玉!
徐小受再去回想她這自稱,心頭一震。
這守劍人柳扶玉,守的是劍神孤樓影的傳承?
“守劍人……”同樣心思的大有人在。
李老漢抓過來旁人的一壺酒,咕嚕飲完,迷戀地一嘬嘴,這纔不甚好意思道:
“傳聞劍樓留有劍神親自打造的劍,裡頭或許有神之傳承……”
“也聽說劍樓十二劍,鎮壓着什麼大魔頭……”
“守劍人大概就守這些,具體的老李頭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夠多了!
你個老漢,瞭解得比我這個東域人還多!
徐小受都不曉得這些算不算李老漢道聽途說來的小故事,但這人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可信一二。
“其他人呢?”
“其他?花來北天迎受爺……嗯,這個來,老李頭我知道得倒是不多,好像是西域的人。”
“北北……嗯,嗯……北北……”
李老漢冥思苦想了許久,擡眸望了下病公子。
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徐小受卻什麼都聽出來了。
北北,不會姓北名北吧?
月北華饒道的北?
“年輕人?”
“對,最後兩個,北北徐小受,都是小年輕……哦對,北北還是個女劍仙,聽說好小一姑娘……”李老漢一吸氣,“小年輕哦,這麼小,怎麼評上的七劍仙?”
“但如此聽來,這一代七劍仙弱了些啊,只有兩個青年輩。”周公子皺眉,“以前八、苟、饒、華……呃,還有誰來着,哦,溫劍仙,靠,他真的好沒有存在感啊……但五個青年輩,這才叫羣英薈萃嘛。”
“是的,我看吶,是那南域風家亂排亂列,不懂裝懂,我異部首座竟沒評上!奚,可是很厲害的,最近名震中域,不比那東域徐小受差!”
“葬劍冢沒拿到排名,我是意外的。顧家三兄弟不說佔三席,少說一席吧?所以對這新七劍仙的公信力,我持懷疑態度。”
“對啊,東域纔是劍神天,它南域排什麼七劍仙,也不想想配麼?南域都可以,中域怎麼不行?我中域纔是大陸中心!”
“李老漢不說了劍樓劍閣麼,一個出世,一個入世,那當然要風家來排了,剛好他們家在南域而已。”
“切,你怎麼知道李老漢不是在胡扯?劍樓出世,那劍樓柳扶玉怎麼入世了?”
“說誰胡扯呢!”李老漢一吹鬍子,瞪眼過去,“你們這幫小崽子,什麼都不知道,這一代七劍仙弱不了,因爲它是有排名的!”
“啊?”衆人一震。
“以前七劍仙無名,默認侑荼爲第一,現在出了個八尊諳在後面推波助瀾,脩名修劍,南域風家也不得不重視這‘名’了。”
“那七劍仙的排名……”
“就是‘雙老一笑柳扶玉,花來北天迎受爺’的順序!”
幽桂閣一時譁然。
徐小受心驚不已。
他是沒那麼膚淺去否定南域風家的排名的。
畢竟這七劍仙的名號,在虛空島經過了己人先生和八尊諳等的肯定。
既然新七劍仙不可能有問題,自己入列了還墊底,那上頭六位的實力,就有些細思極恐了。
南域風家,必也不可能同世人那般,認爲自己劍斬饒妖妖,只是因爲四神柱助力吧?
且他們本家人風蕭瑟便是背叛了家族,加入戌月灰宮,也該對此人瞭如指掌吧?
徐小受記得,風蕭瑟是勉強掌握了萬劍術第二境界的。
這都還沒入七劍仙之列!
自己使用過第二境界還墊底!
豈不是意味着,新七劍仙,個個都會第二境界?
“太捲了吧……”
如此看來,不僅李老漢說的新七劍仙不弱是對的,甚至還遠超老七劍仙!
當然,是跟上一代初封劍仙之名時作比較……
“這還只是初榜哦!”李老漢嗑着瓜子,唏噓着道:
“也不知道最終定榜時,會有多少黑馬躥出,目前被風家提名爲七劍仙候選的,就有好多個。”
“嘖嘖,這一屆七劍仙要精彩了,不知要死掉多少人,流下多少血,真真是在‘爲名而戰’了。”
議論聲一時又起。
衆人又討論起了七劍仙候選被提名的有誰,但這些李老漢也不知道了。
“彭!”
正值幽桂閣底層圍作一團沸議時,不遠處大門勐然被踹開。
一羣身着黑衣的人氣勢洶洶,魚貫而入。
病公子徐小受搖着扇回眸,正巧看見那被自己第二真身踹飛出去的馮驍,緊步跟在一個鬢角發白、身材魁梧的黑衣疤臉老漢後面,眼裡有着怨毒:
“就他……”
“在下徐故生那個……”
但他也不敢大聲說話,顯然被踹怕了。
鶯鶯、雀兒倉皇從外邊小步跑來,顯然沒擋住這幫黑衣人。
四下環顧後,終在人羣中找到了那病弱的嬌公子,忙擠過來急切道:
“徐公子,鶯鶯有要事相商,可否移步後院?”
徐小受聞聲失笑。
這鶯鶯姑娘可太靈巧了!
勸撤還能勸得如此委婉,莫不成這幫人的背景,竟在東域葬劍冢太虛傳人之上?
“公子還笑!”
鶯鶯姑娘急得跺腳,踮起腳尖也不再吹氣了,只是壓低聲音道:“他們真的不好惹!”
“哦?比我徐故生還不好惹?”
“公子!”
——那比之我七劍仙徐小受、比之我聖奴受爺呢?
病公子啪一合扇,不聽勸阻抵着鶯鶯姑娘的腦門往後戳,啪的又拍掉了雀兒姑娘揪住他衣襟的手,氣得倆女在後頭直跺腳。
多嬌嫩一公子啊!
真不可去啊!
“受到擔憂,被動值,+232。”
他就這般搖着扇,信步從自動分流好的空曠通道中走去,斜眼看向爲首那魁梧老漢,笑意岑岑道:
“本公子手下,從不殺無名之輩。”
黑衣老漢老當益壯,壯如勐虎,比已是甚高的病公子還要高出一個半頭。
他身後一衆黑衣人,各皆如此,看着都是披着人皮的巨獸。
聞聲,老壯漢一拱手,手上纏着的竟是封印之帶,他目露精光,嗡聲如雷震:
“鬼神幫,鬼面!”
無有靈元,僅憑聲波,蕩得幽桂閣桌椅顫顫,圍觀人羣咯噔跌坐,面色蒼白。
這其中,還有先天、宗師煉靈師。
病公子身子一晃,看似不穩,實則卸去了力,避免體內磅礴力量共振,炸開轟碎整座玉京城。
太虛?
不,堪比太虛的體修,但又不是很純粹的體修,宗師之身都算不上。
是封印之帶的緣故嗎,力量被封了些,聲勢竟還如此驚人,這傢伙不是很好對付了。
“你有點意思,鍛體?路倒是選得比那馮驍強多了,但也難走……鬼神幫,屬你最強?”
旁側衆人噤若寒蟬,卻面色煞白盯着那病公子,彷在吃驚此人之無知。
就算是過江龍,怎可壓地頭蛇?
李老漢腳早從長凳上收了下來,弓着身子畏畏縮縮,本想提醒兩句,擡起頭嘴脣蠕了兩下選擇了閉口。
“不,我只是鬼神幫的副手。”
自稱鬼面的老壯漢,臉上縱橫交錯都是疤痕,一身都是戰績。
他分明是討事而來,此刻聲音尊重,明顯有了幾分忌憚。
強者,都有心血來潮!
旁側馮曉只拉了下他的衣袖,還沒說話,彭一下當場人被打飛,再次飛出了幽桂閣,從那未補的天窗出去。
而在場,除了病公子徐小受,無人得見鬼面老漢出手之速。
“打了小的,出來老的,一層又一層,多麻煩,把你家老大一併叫來。”病公子悠然拉開椅子坐下。
“他來不了。”鬼面老漢目光跟隨,搖頭道,“我和你打。”
“累。本公子就在這等,等你老大。”
“他來不了。”
“哦?架子這麼大?你家老大,姓甚名誰?”
“神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