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國之戰,楚王熊圍不費一兵一卒,甚至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楚王欣然接受了賴侯的獻降,並全盤接收了賴國的領土。
於是,楚國的領土再一次得以擴張,而楚王的自信心也隨之進一步的膨脹。
可要說這就就讓楚王滿足了的話,事實上卻是恰恰相反。
還是前文的那個比喻,你四霸符天胡開局,對面直接投了,你心裡能樂意?
本來是一局讓你大顯身手的對局,可對面直接不給伱爽的機會就直接退了,你這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不管你滿不滿足,反正楚王肯定是不滿足的。
所以,如今楚王這心裡頭也是一萬個不痛快。可奈何別人投得如此的“理直氣壯”,你總不見得還要上去再給人一巴掌吧?
於是,這種不痛快,楚王也只能是暫且忍着了。
就在楚王熊圍安排全面接收賴國之際,王子棄疾又橫腳一出列,並是向楚王建議道:
“大王,以臣弟所見,賴國新降,雖是賴子主動爲之,然則賴國的臣民卻不一定是作如此想法。”
“爲保此地安寧,臣弟建議將賴民遷徙至我楚腹地鄢陵,以防晉人偷襲我楚。賴人乃姬姓,晉人亦是,晉人若欲掠我鄢陵,則無異於手足相殘,必然會瞻前顧後。”
“另外,臣弟以爲可以將原本臣服我們日久的許人再遷到此處來,並執其質子,命其在此地重新築一新城,以御吳人。”
從表面上看,王子棄疾這個建議好像並沒什麼問題,爲了方便楚國管理賴國這個地方,也爲了能夠更好的抵禦晉國的襲擾,他的這個建議倒也算是上策。
只不過,一下子要遷徙兩國的百姓互換家園,而且兩地還相距千里。這種行爲的背後,顯然是要招致兩國民衆大怨的。
而楚王熊圍,似乎並沒有考慮到這一層。至少在面對王子棄疾時,他所表現出來的,的確是沒多留心眼兒。
很快,他就欣然答允了,並不無安撫的言道:
“呵呵,寡人知道,寡人將在幹溪營建新都一事交付於申無宇,季弟這心中大概也是有些不痛快吧?只不過,季弟也需多爲寡人考慮考慮啊。”
“那申無宇畢竟乃是忠良之後,且爲人剛正不阿,又得李子明舉薦,寡人沒有不用他的道理。”
“這些事,待你日後自會明白的。”
“今日既要在此營造新城,寡人便將此事交付於你,且讓鬥韋龜與你一道吧?季弟以爲如何?”
從這話不難聽出楚王其實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他又如何不知王子棄疾私底下搞的那些暗中參與營造新都之事?
其實這些他都知道。
看破沒說破,大抵也是爲了給王子棄疾留個臺階。
由此可見,楚王也並不是真的沒有心眼,而往往是故意裝作沒有心眼。
尤其是在對待他自己的這個弟弟時,楚王熊圍所展現出來的那一面,與其他人可謂是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是爲什麼,這樣寬仁和大度,他只會展示給自己的這一個弟弟。至於其他的幾個弟弟,就似乎並沒有這般好運了。
而王子棄疾聞聲,亦是當即拜謝道:
“臣弟謹記王兄教誨!”
王子棄疾當然也不是傻子,又如何聽不出楚王這話裡話外的敲打之意?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然而消息傳出的第二天,申無宇就立即又找到了李然,二人一起來到了中軍大營。
申無宇一進來,見禮完畢便直接開噴:
“大王,如今幹溪新都尚未建造完畢,大王便又要令許人與賴人各自遷移互換,甚至還要在此地建造新城,如此花銷,可謂虐民!且賴國新定,何以受之啊?!”
“我楚國如今連年征戰,本已就入不敷出。民生凋敝,百姓們怨聲載道,大王不思休養生息,一昧思戰,長此以往,我楚必定民將不存!民之不存,國又何以存之?!還請大王三思啊!”
這一回,申無語是真的被氣到無語了。
之前楚王下令進駐朱方城時,他尚能謹記李然所言,忍一時風平浪靜,留着有用之身爲楚國大業貢獻一份力。
可當他聽到楚王今日下的這個詔令時,他是當真忍不住了。
這都叫什麼事兒?
但凡是明君乾的事兒你是一點都不沾邊啊!
你乾脆直接把整個國家拖垮給你陪葬得了!
申無宇想不到的是,他的主子楚王,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如此昏聵的國君?
這還是當年他所侍奉的明主嗎?
面對申無語的直接開噴,楚王先是一愣,而後面色由白轉黑,頓時陰沉了下來。
“申無宇!你又在此處危言聳聽!”
“不過是讓許人新造一座城邑罷了,有何可擔憂的?”
楚王還就不信了,自己不過是造一座城,難不成這天還能塌了不成?
這時,李然亦是上前言道:
“大王,倘若您不肯聽申大夫所諫,那麼楚國的禍難便從這裡開始了。”
“先生這是何意?”
楚王雖很不高興,可他卻也並未如對待申無語那般直接出言訓斥,而是面帶疑惑的看着李然。
畢竟,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李然每每所言,都必然是有他的一番道理。
只見李然拱手道:
“大王會盟諸侯,諸侯召之即來,大王領兵出征,賴國不攻自降,大張旗鼓的於邊境築城,各國諸侯們居然也大都沒有爭議,大王的願望都能如願以償,大王想要的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的獲得,無論是新都還是新城,亦或者是新的領土。”
“可是這樣,大王就真的以爲可以長久麼?”
“從一個地方遷移一方民衆去到另外一個地方,又將另外一個地方的原住民遷移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來,如此大範圍的遷移,還要承擔築城的勞役,百姓何其怨?”
“自古至今的君主,凡以私慾而置民意之上的,孰能長久?夏桀商紂,他們哪一個不是置民生於不顧,最終被推翻了的呢?”
“庶人不能安居樂業,日後又何以受君之命?屆時若迫民流亡於外,亦或是易志反抗,這豈不成了禍亂之源?”
李然的觀點始終與他初出茅廬時的觀點保持一致。
國,必將以民爲先。
這一點,無論是經過多少起伏,經歷了多少歲月挫折,李然都未曾改變這一看法。
而他今日之所以與申無宇一道前來勸諫楚王,也正是因爲楚王的行徑,已是完全違背了一個歷代明君所應該知道的基本常識:
安民和養民,乃是役民的基礎。若是庶民百姓始終生活在不安之中,這樣的國家是遲早要玩完的。